危机
蔡越今日没有当值, 左右又没有应酬,便闲在书房看兵书。正看到兴头上,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看书之时蔡越不喜有人扰,是以进屋之前, 蔡越早早吩咐过, 没有要事不要进来扰。
属下顶着压力敲门, 久久不见蔡越回应,忍不住探头唤道:“大人, 七皇子殿下来了,现下正等在前厅, 是有要事要与大人商议。”
七皇子靠在椅背上, 姿态慵懒,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茶是普通的竹叶青, 不得好, 但胜在新鲜。
懒懒的了个哈切, 七皇子目光看似落在杯上, 实则不动声色量着屋中陈设。
厅堂中没有一件奢华的器皿,但陈设雅致,看得出主人是个会过日子的。
梨木花架上摆着雏菊, 墙上挂有字画,没有落款,看得出也是出自大家之手。
轻叩茶盖, 七皇子眨了眨眼,无声收回视线,在心中对蔡越有了粗略的评价。
这是个清廉的官员。
蔡越赶到厅堂,真见着七皇子还是不出的惊讶, 面上却不显,行了一礼,态度放的很是恭敬:“下官素日与殿下无甚交集,今日是哪吹了东风,竟劳得殿下亲自观临寒舍。属下殿下前来是有要事相商,不知殿下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七皇子抬眼在蔡越身上轻轻一扫,姿态慵懒,不像是来谈事,倒像是去茶楼听曲。
“本皇子听蔡将军膝下只有一位独女,蔡将军视若珍宝,异常宠爱。”见蔡越不语,七皇子仍自顾自,“本皇子听闻前不久蔡夫人曾带着姐到国公府坐,有意无意问起当时还是国公府二公子,此时的安王的亲事,却不想事后被安王一口回绝了。”
蔡越抬眸,沉吟了片刻,眉头微拧,问:“七皇子这是何意?”
自家姑娘被孟元拒绝一事蔡越略有耳闻,不过这事进行的隐秘。
蔡夫人去国公府的也是探望老夫人的名头,七皇子乍然登门,一开口就是这等诛心之语,很难让人不提防。
“蔡大人别紧张。”七皇子搁下茶盏,眉宇舒展成一轮弯月,摆了摆手道,“蔡大人掌管宫内巡防要务,父皇如今身体抱恙,本皇子自要为君分忧。适才本皇子路过国公府,瞧着外头热闹,就下车瞧了一会子,知晓蔡姑娘之事也实属偶然。”
蔡越出身市井,虽是武夫,多年官场浸淫,早已能不动声色读懂他人言外之意。
七皇子口口声声自己从国公府过来,知晓蔡越女儿被拒实属偶然,转弯抹角的就是要告诉蔡越:这是国公府,甚至是孟元故意为之,为的就是要诋毁蔡姑娘的名声。
而今今上抱恙,七皇子突然造访,又提及如此敏感之事,其有心可见一斑。
蔡越刚入官场那会儿吃过不少亏,心里门清,面上仍保持着一介武夫该有的憨厚,躬身询问:“七皇子的意思是?”
七皇子倚在靠背上,无声量着蔡越面色,没急着回答。
忽然,起风了。
春风轻柔,拂面而过,好似柔软的糖糕,又好似少女温暖的怀抱。
架子上的雏菊随风摇曳,花朵黄白相间,香气浅淡,与厅堂的装饰正是合宜。
如若将其放在御花园中,也别有一番清淡傲骨。
“殿下。”七皇子久久不语,蔡越本就不耐,是以不动声色出声提醒。
七皇子好似真的出神了,因蔡越这一唤而身子一颤,回过神后对着蔡越歉意一笑:“抱歉,本王走神了。”
一语毕,终于进入正题:“本皇子正妃之位空悬,素闻蔡姑娘蕙质兰心,今愿以正妃之位许之,还望蔡大人不弃。”
两弯剑眉入鬓,蔡越虎目圆瞪,一时之间愣在原地,斟酌着:“承蒙七皇子看重,但事关女终身大事,下官得好生想想,过几日才能给殿下答复。”
*
正是午时,仙鹤楼一包厢中,蔡越与贺兰卫相对而坐。贺兰卫举杯,遥遥与蔡越相碰,扬声:“蔡兄,来,干了这一杯!”
“好,咱们兄弟俩就趁今夜喝个痛快!”
蔡越仰头,一口干尽杯中酒水。喝完把海碗往下一扣,残存的几滴酒水顺着杯沿滑落,溅在桌上发出细微的“滴答”声。
贺兰卫却只是抿了一口就搁下酒杯,蔡越心中有事,并未察觉,他深深看了蔡越一眼,问:“蔡兄可是有烦心事,虽‘这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但依我看,这话不过是暂时借酒逃避。”
瞥了一眼面前的酒杯,贺兰卫扬起嘴角,眉眼俱带着笑意,眼眸幽深如一道不见底的深渊,他看着蔡越,眼里满是蛊惑之意。
“蔡兄如果不弃,有什么烦心事尽可以和我。我贺兰卫虽不一定帮得上忙,但多一个出主意的人也是好的。”贺兰卫如是。
四下没有婢女伺候,蔡越自顾自斟了一杯酒,浅尝了一口,还真开口了:“我守卫皇宫多年,对于七皇子所知甚少,只知道七皇子生母出身低微,且早早就去世了。七皇子在一众皇子中存在感也不高,今上更是从未过问过。”
听蔡越提起七皇子,贺兰卫低低地笑了,执起酒杯,让其与眼睛在同一条线上,隔着酒杯看蔡越,:“起这七皇子,我倒想起一事。”
蔡越挑眉,捏着海碗没动,盯着贺兰卫,等着他的下文。
“当日五公主设计国公府二姑娘,事情牵涉七皇子,按理七皇子事后难免要被责罚,当时七皇子却反咬五公主一口,反倒让五公主受了责罚。”贺兰卫抿了一口酒,眼眸微微眯起,接着,“这事之后,我就觉着咱们这位七皇子恐怕并不像看起来这么无害。”
“可不是么,真正无害之人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以女儿亲事要写自己站在他的阵营。”蔡越摸了摸下巴,在心里诽谤道。
完,贺兰卫把视线放在蔡越身上,蔡越愣在原地,沉着脸像是思索着什么。
贺兰卫一拍脑袋,笑着:“瞧瞧,明明是听蔡兄话,现下反倒是我在。蔡兄你接着,我好生听着,这次决计不岔。”
“为兄听贤弟与安王交好,不知贤弟认为安王这人如何”蔡越深深看着贺兰卫,试探着问。
京城拢共就这么大,各部官员平时都有交集,贺兰卫与孟元交好,只要细心留意总会发现端倪。
况且,前不久孟元才为了寻尹洛伊亲自去刑部找过贺兰卫,他们之间的关系定瞒不过有心之人。
蔡越为人正直,掌禁军多年,并未有过以权谋私之举,加之他为人爽快,是个值得深交之人。
贺兰卫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我与安王自便相识,是自长大的情分也不为过,安王虽看着冷了些,对认可之人却极好。对了,蔡兄问这个做什么?”
贺兰卫状似随口一问,蔡越却有些紧张,咽了一口唾沫,眼神有些飘忽:“没什么,我就随口一问。”
两人都默了片刻,一时都没有开口话。
短暂的安静之后,贺兰卫却是不再和蔡越兜圈子,直道:“蔡兄,我听今日七皇子特意到府上去寻你,甚至有意求娶蔡姑娘。”
“你怎么知道”几个字刚到嘴边,蔡越就把话给咽了下去。贺兰卫在刑部任职,这些事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直接问出口,反倒显得他不入流。
“是,你的不错,七皇子白日确实曾到我府上,想要拉拢于我。”蔡越顿了顿,随即道,“但我并不看好他。”
“宫中几位皇子,除去被废掉的太子,人人都有可能,七皇子虽韬光养晦多年,却并不是我要追随之人。”
今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朝中大臣个个都在赶着战队,有看好自便养在宫中的几位皇子,也有看好刚被认回的安王。
贺兰卫从腰间取下长笛,绕着手指转了一圈,懒懒的:“那蔡兄看好的是谁,该不会是安王?”
蔡越点了点头,算是坐实了贺兰卫的话。
“蔡兄能你为什么看好安王么?”贺兰卫撑着额角问。
蔡越亲自为自己和贺兰卫把酒倒满,桌上的菜已经凉了,除了一开始动了两下,之后两人都没有再动筷。
大厅中有卖艺者在拨弄琴弦,琴音清越,好似清泉划过山涧,有些静心凝神之效。
蔡越端起酒杯与贺兰卫一碰,直勾勾盯着贺兰卫,把满满一海碗白酒一口干了,贺兰卫扬了扬杯盏,跟着喝了。
贺兰卫把玩着手中长笛,听闻蔡越起缘由,手指一顿,险些把从不离身的额笛子给摔了。
蔡越:“贺兰大人眼光极好,从前兄弟跟着你押赌注从未输过,此番更是事关身家性命,更是要谨慎行事。我这人没有大志向,但觉着跟着兄弟你押注准没错。”
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不成想当初带着蔡越鬼混,反倒为如今省了一番功夫,贺兰卫一手捏着笛子,一手掩唇忍住笑意。
*
尹洛伊在园子里荡秋千,见尹超神色匆匆从外走过,不由得蹙了蹙眉。
现下又刚过午时没一会,按理这个点儿尹超不该在府上,尹洛伊觉得奇怪,挥手示意容儿不要话。
轻手轻脚从秋千上下来,尹洛伊借着周围花草遮掩,几步踱到尹超身后的那片草丛后边。
尹超脚步越来越快,尹洛伊不得已加快脚步,一直保持着约莫十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坠在尹超身后。
穿过回廊,尹超没有走大路,而是寻了一处偏僻路,远远绕了一圈才进自己院子。
尹洛伊心中更是疑惑,猜想着尹超回来绝不会是干什么好事,遂把脚步放的很轻。
得益于尹超没走大路,又许是尹超太过慌忙之故,尹超虽武功高强,一路上却并未发现尹洛伊。
尹超进了书房,尹洛伊没法跟进去,只好蹲在墙角,趁尹超还没过来,悄悄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隙。
进入书房,尹超快步走到书架前,开暗格,从中拿出几个半指后的大本子。
尹超背对尹洛伊站着,身子把东西遮了大半,尹洛伊只隐约看着像是账册一类,其余再看不真切。
脚步声由远及近,尹洛伊一怔,而后快速缩到墙根之后,待来人走进书房,才重新探头出来。
“父亲。”
尹洛依透过缝隙往屋内看,眼眸一瞬间瞪大了。
尹希站在尹超面前,视线落在几案上的几本东西上,眼神瞬间变了,却刻意压低了声音问:“父亲,这难道是军中的第二份账册,我适才听有人议论父亲在军中持有两份账册,在西南这些年一直勾结商人倒卖军粮。儿子本来不信,想跟着父亲求证一番却不想这竟是真的!”
“逆子!”尹超当即甩了尹希一巴掌,厉声呵斥,“谁准你这么和我话,我是你父亲。”
着,尹超把账册放在烛台上点燃,火舌吞没纸张,账册顷刻间化作灰烬。
“父亲,就算你把账册烧掉,到时候今上一查起来,迟早还是会查到你头上啊!与其这样,不如主动去勤政殿认错,不定还能从轻发落。”尹希跪在地上,用尽心力规劝道。
太子一夕失势,尹超不愿站在孟元一方,已经选择七皇子,自是不愿意认错,更不愿此生都屈居尹杰之下,却不想唯一的儿子竟让他去今上面前自首。
尹超大怒,不客气的呵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胆怕事,一点气概也没有,出了什么事我自会担着。更何况,为父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完,不待尹希开口,尹超夺门而出,重重的将门拍上。
窗外有极细微的响动,尹希眉心一动,扭头看向窗外,扬声道:“什么人在窗外!”
看见尹洛伊,尹希面上并没有多少惊讶之色,反倒舒了一口气,问尹洛伊:“二妹妹,你都听到了?”
尹洛伊点头:“嗯。”
敛了神色,尹洛依微微抬首,咬着唇问:“三哥,二叔真的倒卖过军粮?”
尹希不语,但没有否认,算是默认了。
“三哥你刚才已经有人知道二叔倒卖军粮,可是真的?”尹洛伊再次开口。
事到如今,尹希点头应了,随后摇了摇头,低声:“怕是有人已经写好奏疏,就等着趁机弹劾父亲。如今今上身体抱恙,父亲要是真被处置,怕是国公府都要受到牵连。”
尹希眼眸一动,神色复杂,直接开口道:“元哥儿如今时常在御前走动,又是一人之下的安王,二妹妹不如把这事给安王,就算不能救父亲,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回到院中,尹洛伊提笔写了两封信,两封信上的内容一模一样,的都是她刚才所见之事。
用红蜡把信封上,尹洛伊唤来容儿,把信递给她:“去找燕叔叔,让他把一封信给父亲,另一封信送去宫中,交给二哥哥。记住,千万不要把信落在他人手上。”
“放心吧姑娘,婢子这就去。”
看着容儿背影远去,尹洛伊把狼毫挂好,看着被染污的清水,低声:“但愿能赶上。”
尹洛依话音刚落,一封弹劾尹超私收贿银、倒卖军粮的奏殊已经放在今上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