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崇光盈盈微笑:“时候不早了, 陛下还不走吗?”
皇帝这才放她下地,站起身道:“那你好好歇息,朕走了。”
崇光点头, 屈身行礼恭送他这尊大佛出殿。
皇帝刚开门, 听见她在身后故意拖长了嗓音道:“容儿恭送皇兄。”
李云福和如玉在外面候着, 皇帝忍住了返回去惩罚她的冲动,只回头看向她, 见她正抬头看着他, 嘴角挂着调皮而得意的笑容,他也是一笑, 迈步出去。
先帝赐婚的消息至第二日清便天下皆知。
崇光和如玉刚从瑶光殿出来, 就碰上了静妃, 也是冤家路窄。静妃给她道贺,自己是碰巧路过。
谁知道你是碰巧还是故意路过。崇光随口回应了两句,不想与她浪费口舌,赶着出宫回公主府。
静妃此时却一副死缠到底的架势,挡住她的去路, 道:“太后寿辰那日,公主与温家姐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还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做皇后, 几日不到, 温家姐全家发配延州,公主要做皇后也已成定局, 那药, 该不会是公主下的吧?”
崇光嘲讽一笑:“从前本宫只是觉得静妃徒有美貌,此时看来,静妃依旧徒有美貌, 本宫都是要做皇后的人了,静妃却敢在本宫面前这种污蔑的话,是不是太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本宫怎么可能知道先帝还留了道赐婚的遗旨,有什么动机加害温姐,本宫倒觉得静妃你这是在贼喊捉贼。”
静妃面色一滞,旋即笑着致歉:“是姐姐我失礼了,还请容儿妹妹不要怪罪。”却没有丝毫惧怕的神情。崇光看得心里添堵,绕过她走了。
如玉也是不平:“那静妃简直是放肆,敢对公主如此不敬,仗着什么呀?”
仗着什么呢?崇光也是在想,恐怕还是仗着玄箴对她的宠爱吧,毕竟她一直宠冠六宫,嚣张跋扈惯了吧。她怎么一时被赐婚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就忘了皇帝身边还有这么个女人,都是皇帝以前惯的。
往前没走多久,迎面遇见前来传话的李云福,李云福上前见礼。
崇光因为静妃的事情生起皇帝的气,见了李云福,却是冷冷哼了一声,脚步没停,直接朝前走去。
李云福不明所以,毕竟自己又没得罪公主,公主这么讨厌自己,莫不是恨屋及乌,可昨晚不是还和陛下好好的吗?急忙拉着如玉问,如玉见崇光走远,怕一会自己追不上,不便跟他细,只道:“公主是被静妃气着了。”
李云福明白过来,自己没完成皇帝交代的差事,皇帝必会追问原因,他这么去皇帝跟前解释吧,又得罪了静妃,不解释,皇帝也不罢休,正为难,远远地见静妃走过来。
“哟,李公公,大清早地,这是要往哪里去?”静妃身边的碧翘问道。
前面就是瑶光殿了,这位主岂会不知自己是去那的,只怕自己接下来难以轻易脱身,李云福笑着没答话。
静妃知道他肯定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前来瑶光殿,心底顿生醋意,却听李云福问:“静妃娘娘怎么会在此地?”
“本宫听先帝赐婚,便来向公主道喜,本宫还听,昨夜宴请罢安南王夫妇,是陛下亲自送公主回来的?”
李云福笑道:“关于陛下的事,奴才不敢多嘴。”
之后静妃再如何听,李云福就是不肯松口,静妃气得也走掉了,李云福才回去向皇帝复命。
“话都带到了。”
李云福摇头:“奴才见到公主时,公主见了奴才很生气,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奴才还没来得及,公主就走了。”
皇帝搁下笔,想到她昨夜还和自己亲密温存,倒不至于一夜之间翻脸就翻脸。“今早静妃过去了?”
李云福不敢答话。
皇帝挥挥袖子:“行了,你下去吧。”
李云福不肯走,皇帝问:“还有事?”
“陛下,赵公公……”他欲言又止。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赵伦替自己办完了事,也该“探亲完毕”回来了。皇帝想了想,道:“你替朕把事情都办得不错,朕用你用得放心,况且,朕不是过日后还要替你出头教训太后身边的李敦吗?”
娘呀?这意思是接下来还要接着过这种伴君如伴虎的日子。“那……赵公公?”
“叫他先去瑶光殿,朕很快要和公主大婚,瑶光殿日后改成皇后住的中宫,等公主入主中宫,他就伺候公主吧。”皇帝想:赵伦从前既然一直替太尉和崇光话,还有个妹妹在卫氏府中,叫他伺候崇光,他一百个乐意。
皇帝早上叫李云福去传话,正是想告诉崇光瑶光殿改成中宫一事,预想崇光知道后会乐意,皇帝还等着李云福来回禀她的喜悦,谁知静妃竟敢在前头跑去挑衅了她,估摸她醋坛子又翻了,这回可不太好收拾。
回到宫中的静妃,越想越觉得不痛快,将自己关在房中,砸起了东西,一边砸一边哭泣,碧翘等人都劝不住,但又怕此事被皇帝知晓,碧翘将人都支去了外面,自己进去劝慰静妃。
静妃听她一阵劝慰,收敛了些情绪,却还是忍不住向她声泣诉:“本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避开了所有耳目,成功陷害了那位温家千金,却没想到最后卫崇光出来横插一脚。她叔父都倒台了,太后本也不是支持她做这个皇后的,凭什么先帝就那么喜欢她?生前不仅亲赐她郡主封号,还将她赐婚给陛下、竟点了名要她做这昭国的皇后?”
碧翘宽慰道:“娘娘息怒,什么皇后不皇后的?能不能为陛下诞育子嗣才是最重要的,这后宫的女子,最终还是要靠子嗣为自己争气,您瞧瞧先帝的原配皇后,纵使先帝再宠爱她,最后还不是亲自废了她的儿子,当今的陛下生母,也不过是一个贵人,但陛下自幼天资聪颖,注定了是帝王之命,而当今没能为先帝诞育一儿半女的太后,因为养育了陛下一场就成了一朝太后,所以,娘娘不要计较眼前的得失,应多想些方法承宠、尽快为陛下生下皇长子。”
静妃一听碧翘这话,却摇头,一副苦不堪言的表情,哭得更伤心了,让碧翘不明所以。
静妃在自己宫里闹这么大一出动静,早被太后安插的人听了去,报给太后身边的王嬷嬷。
太后听罢摇头,心里后悔自己当初竟选了这么个沉不住气的蠢材,又问了下皇帝大婚的事情进展的如何,王嬷嬷如实答了,皇帝已吩咐礼部加急筹备大婚事宜,钦天监也根据皇帝的意思,很快择了良辰吉日,在一个月后,是百年难得一遇,刚将书拟了大婚日期的文牒报来寿康宫中,请太后过目。
太后一阵头晕目眩,这症状又跟那日晕倒前似极,想坐起身,一时间四肢无力,渐渐地,竟有些呼吸不上来,更不出一个字,王嬷嬷吓得赶紧呼喊下人去传太医。此事很快也惊动了皇帝,皇帝快速赶来探望,太医的诊断和那日一样。皇帝叮嘱太后莫要为了大婚之事过于操劳,好生养着身体,又吩咐下去,以后关于大婚的一切事宜,不必再报至寿康宫了,以免扰太后养病。
吃过药,太后不适的症状减缓了些。王嬷嬷遵照她的吩咐从宫外令找了大夫,扮做宫人的模样悄悄进宫,重新给太后把脉,把过脉,那民间大夫却是一惊,惶恐跪地道:“恕草民直言,太后的凤体,像是中毒之兆。”
太后自己已猜到了,自上次晕倒之后,她也换过无数太医给自己看,可所有人的诊断结果如出一辙,都她是操劳过度、急火攻心。
如今看来,原来都不过是被皇帝提前了招呼封了口。
王嬷嬷吓得面色发白:“那大夫可看出,太后中的是什么毒?”
民间大夫惶恐地摇头,行医三十年,从未亲自诊过此种脉象,但觉和民间传言的梅氏的一种秘毒中毒之后的脉象似极,自己只能开些方子抑制毒性,却无法彻底为太后解毒,若要彻底解毒,需得寻梅氏后人。
太后和王嬷嬷倶是面色煞白。
梅氏祖先用毒甚绝,梅太医当年在宫中行医,最擅长解毒,还会各种以毒攻毒之法。
“梅氏一门不是全被抄斩了吗?”送走民间大夫,王嬷嬷惴惴不安地。
太后摇头:“本宫输了。”
王嬷嬷自责跪地:“都怪奴婢。在太后的膳食茶饮之中未能验出毒来,让太后遭了毒害。”
太后道:“这不怪你,梅氏用毒出神入化,普通的银针怕是根本验不出毒性。”
王嬷嬷不断垂泪:“奴婢已秘密让人去宫外听梅氏后人的下落,太后不要太忧心,公主和陛下的婚事,太后还是不要再费心去管了,奴婢担心您的身子。”
太后笑道:“哀家确实是管不着了,如今是彻底输了,惟有等死,梅氏的后人不必去民间寻了,就在这后宫之中,哀家就是死,也要拉她一起去死,等哀家死后,你去容儿身边伺候先保住了自个儿性命。哀家的事和那些恩恩怨怨你都不能叫容儿知道,不管皇帝是不是真心待她,你都要从旁多提点她,教她牢牢攥着皇帝的心,把这后位坐稳,再不济也要在这里有个容身之地,皇帝就算因为哀家日后疏远冷落她,多少也会顾念着昔日的感情,应不至于要她性命,若是……若是将来皇帝不念昔日旧情执意要她性命,你就将哀家留的东西拿出来,见机行事,那东西在哀家头下这玉枕里,待哀家死后你把它取出来藏好 。”
“太后怎么就交代起后事?”王嬷嬷磕头,泪流不止,“太后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至于太后的在这后宫的梅氏后人,是那位丁美人吧,老奴会想办法叫她为太后解毒。”
太后闭上眼睛:梅氏一族大抵只剩下她一个,她恨自己都来不及,盼她解毒那是不可能的了。
这夜,许久不曾被召幸的丁美人忽然被皇帝宣召侍寝,她盛妆扮了一下,上了李云福来接的辇,被人抬向皇帝的寝宫。
按侍寝的规矩,她先被送去沐浴净身,而后穿了层薄薄的中衣,被送上皇帝的龙床。
没过多久,听见皇帝从隔间书房前来的脚步。
她起初并不紧张,直到皇帝走到床边,使她垂着眼能看清他一双龙靴时,她的心竟砰砰狂跳起来,不由想起初次侍寝的那个晚上,那次比此时还忐忑,等了很久,皇帝才终于处理完了政事归来歇息,他撩开纱帐看着她,随后坐在了床边。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量这位年轻有为的皇帝,只觉得他一笑,她的魂就不是自己的了,她大着胆子过来伸手替皇帝解龙袍,皇帝没阻止,直直量她,问:“你是丁太傅的孙女,朕从前见过你那位官至侍郎的、英年早逝的父亲,你为何却与他们长得不像?”
“熟识的人都臣妾生得像母亲。”她轻声答,解去了皇帝的外袍,又去脱皇帝贴身的中衣。
皇帝按住她的手,接着问:“朕听人,梅太医以前救过你父亲性命?而你父亲私底下,与梅氏交情匪浅?”
她心翼翼抽回手,回答:“臣妾没有听过,父亲生前与梅太医无甚往来,也许是别人误传的消息。”
“梅氏满门抄斩一事,起来,与朕也有些关系,先帝若不下旨,梅太医的孙女,恐怕与你一般大了吧。”
她心惊肉跳,猜想皇帝莫不是知道了什么事情,却一口咬定:“臣妾对此事一无所知,让臣妾伺候陛下早些歇息吧。”罢便大着胆子继续来解皇帝衣裳,皇帝不动声色地望着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在皇帝的注视下,她注意力偏就无法集中,皇帝领口那枚纽扣,她愣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解开,这时,鼻前已有些汗珠了。皇帝领口的肌肤露出来,她大着胆子准备吻上去,皇帝忽然站起了身,问:“丁太傅三翻四次向朕开口引荐他的孙女入宫,入宫,究竟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是臣妾的意思,陛下还是吴王时,臣妾有幸见过陛下,对陛下仰慕已久,开口恳求的祖父。”
皇帝听了听漏声,道:“时候不早了,朕让人送你回去吧,明早宣旨封你为美人。”
…… ……
这一次,皇帝会要她真正侍寝吗?丁美人看着皇帝像上次那样撩开纱帐看着自己,但这一次他没坐下来,依旧含笑,开口便是:“知道朕今晚为什么召你吗?”
丁美人垂眸不答话。
皇帝手松开了纱帐,起身却走到一边的榻上坐下,唤她:“先起来陪朕下盘棋。”
丁美人预感皇帝或许已知道了所有事情,仍是装作镇定地走到皇帝对面坐下。
皇帝步步为营地落子:“你这棋艺是跟丁太傅学的?”
“是。”
“还不错,”皇帝夸奖她,下一句是“那又是跟谁学的用毒?”
丁美人佯装疑惑:“陛下在什么?臣妾不会用毒。”
皇帝接着道:“太后不能在朕与公主大婚前出事,否则,大婚日期要推迟在百日服丧期之后。”
丁美人手中棋子一松,掉了下去,急忙跪地,也未话,却忽然间对一切都恍然大悟,皇帝必是从一开始便知道她其实是梅太医的孙女,丁太傅向皇帝引荐她其实正中皇帝下怀,于是皇帝欣然将她纳入宫中,她刻意接近太后寻仇的一举一动,皇帝都看在眼里,他一直默许她对太后的所作所为,却因怕太后之死使得他与公主婚期推迟才忍不住对她发声,难不成,他对公主,是真的喜欢?
“臣妾有句话,斗胆想请问陛下。”
“。”
“公主是太后的血亲,陛下明知这一点,却为何还要娶她?不怕她将来知道陛下与太后之间的恩怨,知道陛下对太后做的一些事情吗?”
皇帝似笑非笑:“常言道,生身之恩大于人,养身之恩大于天,太后抚养朕一场,朕尊她敬她为唯一的母亲,登基后不曾追封自己生母,天下黎民百姓皆知朕以孝治国。朕对太后做了什么?你倒是。”好一出借刀杀人。太后之死,他手上不沾一滴血,继续做百官眼里的孝子。可,谁叫她本来就是一把负了血海深仇的刀呢?也心甘情愿让他借。
丁美人无言以对,顿觉皇帝为人深不可测。皇帝接着道:“将来,朕会派人送你出宫,还你自由。”
“臣妾不要。”她抓住皇帝的龙靴,拿祈求的目光看着他,却不好意思出心里话。
皇帝看着她道:“不出宫,要在这宫里虚度余生么?”
“臣妾愿意留在宫中侍奉陛下。”
皇帝笑道:“你该知道,朕眼里只有静妃。”
话刚完不久,门外竟就起了女人的声音:“本宫有急事要见陛下。”
李云福喊道:“静妃娘娘,不是奴才刻意拦着您,而是丁美人此时正在里面侍寝。”
皇帝站起身:“静妃来了,朕让李云福送你回去。”完,传唤李云福和静妃。
丁美人自觉退下,出去时,和正入内的静妃碰面,静妃剜了她一眼,曼身向皇帝身边走去,用娇滴滴的声音喊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