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A+A-

    皇帝坐起身问:“这么晚了, 容儿怎么来了?”

    她为什么来?当然是久等他不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思来想去总觉得其中有蹊跷, 大婚当夜的永夜急报, 皇帝是喜报, 崇光却起了疑,若真是喜报, 他至于如此宵衣旰食?于是便让赵伦留心盯着皇帝这边, 还有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赵伦才回禀聚在皇帝书房的朝臣离开了, 她匆匆穿衣起身来见他。

    她要见皇帝, 没人赶拦她, 一向尽职尽责的李云福也不通传了,她来了他就很自觉地让她自己进来了。

    “容儿想到陛下的喜报,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容儿想知道,那喜报的内容, 可是与容儿叔父和堂兄有关?容儿不是要干预朝堂政事,只是关心叔父和堂兄的安危。”

    皇帝张开怀抱:“到朕怀里来。”

    崇光主动靠过去, 皇帝从腋下揽住她, 将人朝上提了下, 使得她完全坐在了他膝上,背贴他胸, 他低头将脸贴着她的, 轻轻摩挲。“看样子,朕是瞒不住你了。”

    “真的不是喜报?”崇光脑子里的弦马上提了起来。

    “也不尽然,算是, 也不算。”皇帝便将那急报的内容告知了崇光,罢问她:“依你之见,朕该如何做?”

    崇光不假思索答:“后宫不能干预朝政,容儿不知道。”

    皇帝道:“与你叔父和堂兄有关,你也不愿意给朕建议?”

    她当然想,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是他的皇后,在他跟前指点江山是不能的,更何况,他如此聪明,她任何见解在他跟前都不过是班门弄斧。她:“不管陛下做什么决定,容儿都相信,一定是万全之策。”

    “没有万全之策。”皇帝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朕没有万全之策,容儿。”

    崇光不相信。他可是玄箴,是当初那个太傅口里“侪辈中、无出其右”的三殿下,怎么会没有万全之策呢?她转过头,睁着两丸乌黑的眸子望着他。“真的没有吗?”

    皇帝摇头,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颊:“不知朕的皇后有没有呢?”

    “容儿一直愚笨,陛下又不是不知道。”崇光答。

    “这里没有外人,容儿不妨给朕听听,放心大胆地,朕又不会怪罪你,别人也不会听去。”皇帝知道她心里必然是有主意的,毕竟事关她的叔父和堂兄,他想听听她的见解,倒不是为了试探她,只是怕她心中所想与自己心中想法不一致,将来二人之间生出嫌隙、影响到夫妻之情。

    皇帝为何总是要让自己作答?这可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若稍微把握不好分寸,自己就成了在皇帝跟前徇私和搬弄是非的枕边人,就算外人不知道,自己也不能信口对皇帝直言不讳。她想了想,从皇帝身上起来,整饬了下衣襟,跪在皇帝面前。

    皇帝立即去拉她:“这是做什么?朕不要你跪。”

    崇光不肯起来。

    皇帝望着她,倒有些怀念从前那个在自己跟前刁蛮任性、时常叫板的郡主了,是真的长大了还是被宫里派去婚前训导的嬷嬷给教化了?她才做了一天的皇后,在自己面前处处拿捏起分寸来了,他有些不习惯了,从前不希望她任性胡闹,期待她在人前能理智稳重一些,因为一国之母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做了一天皇后的她,一言一行都拿捏好了分寸,挑不出一丝毛病,若保持下去,他一点都不担心她将来会被御史上参除了善妒之外的恶名。但是,他只是希望她在人前保持这副样子,在自己面前,他还是希望她能毫无保留,就像照镜子那样自如自在。一些话到嘴边,皇帝忍着没。

    崇光道:“容儿愚笨,见识短浅,那既然陛下非要容儿,容儿斗胆一两句。”

    “但无妨。”皇帝依旧伸手将她拉起来坐到自己身边。

    “依容儿之见,乌孜狼子野心,主动求娶我国公主不过遁逸野心之举,阳为亲昵,而阴怀不测,与大昭迟早一战。大昭即使同意和亲,也换不来几年的和平,反而正中乌孜下怀,乌孜既然要求和亲,明其仍忌惮于大昭国力,并没有几分把握,想借和亲让大昭掉以轻心,暗里厉兵秣马,他日趁大昭不备必择机扑起。但若大昭马上出兵攻,也并非良策。”

    “为何?”皇帝追问,神情十分严肃。实际上,她能看透这一点已让他意外惊喜了,他压抑在心里没有外露。

    “行兵须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论天时,此时开战,已是秋季,战事焦着之际正是寒冬,乌孜位于西北边陲,冬季更是干冷刺骨,风沙漫野,天寒地冻。大昭将士纵然再身强体壮,也不及常年生活在那里的乌孜人能抵御当地冬季的寒冷;论地利,西北一带地形复杂,容儿曾听那里一些地方雪山沼泽连绵,一些地方又遍布荒漠,且一天之内,流沙变幻无穷,恐怕只有驻守在较近的几座城池的大昭士兵较为熟悉当地地形地貌,但陛下不可能下旨抽调附近所有城池的士兵,新增的援兵又不熟悉当地地况,贸然开战,大昭必处于下风;论人和,虽然陛下登基以来颇受百姓爱戴,自是民心所向,可……行军指挥还需当关良将,但……”

    但叔父被陛下革了太尉之职,秘密去了乌孜边境,容儿不知道陛下此举究竟是在重用叔父还是出于其他什么目的。除却叔父,朝中能委以重任的,只有安平侯父子,右相那帮人执着于朝堂内斗,向陛下提议马上发兵不过是想趁机揽下兵权罢了。这些话在崇光心里没,她知道言尽于此,皇帝应该明白。

    皇帝接着她的话道:“但朝中除安平侯父子,无良将可堪重任。”

    崇光眨了眨眼睛,这可是你的,我可没。

    皇帝接下来什么也没,就盯着她看。

    崇光还以为自己脸上长了什么东西,正怀疑的时候,皇帝突然扬声连姓带字地喊她:“卫容儿——”

    “臣妾在!”崇光吓了一跳,她方才错话惹他生气了?表情如此严肃,要把她吃了一样。她不假思索地站起来准备再次对他下跪谢罪,玄箴却一把拦住她,语气认真地问:“你以前不会写太傅留下的课业,是装出来的吧?”

    皇帝觉得自己这是发现了一座宝藏,她句句的是他心中所想。

    什么?

    冤枉啊!

    “不不不,容儿是真的不会写。”崇光急忙辩解,心想:哦,原来箴哥哥是觉得容儿的太好了。她双目一弯,笑得露出几颗齐牙,歪着脑袋:“但是陛下什么就是什么,陛下如果认定臣妾是装的,那臣妾从前就是装的,就是想要让陛下替臣妾写。”

    皇帝忍不住笑,爱极了她冲自己撒娇的这副调皮模样。“皇后的见解妙得很,真是让朕刮目相看,但皇后先别得意。”

    啊?为什么不能得意一下,这么快就要泼她冷水来了?崇光马上耷拉下了脑袋:“臣妾愚见,还请陛下指教。”

    “你方才将左右二相两方的言论都驳了,和亲不妥当,马上发兵也不妥当,那……怎么样才妥当?”

    这是忽然丁太傅附身了吧?怎么突然考起她来了,不是后宫不得干政的吗?她明明不想他却还要逼着她。既然前面都已经了那么大一堆干政的话了,崇光也不在乎在再多几句了。“容儿以为,战还是要战的,乌孜王君既然提出和亲,大昭不如将计就计,先答应和亲的要求,但同时,大昭要迅速甄选良将,从先考虑有西北从军带兵经验者,从急训练几支精锐,最好是能仿出西北恶劣的环境作为训练场地,待来年开春,天气转暖,可择机攻,以上种种,皆需暗中进行,由陛下亲信督办,防止朝中通敌卖国者走漏消息。”

    皇帝低下头凑到她脸边仔细看她。

    崇光伸手在皇帝眼前挥了挥:“容儿知道自己长得好看,陛下也不用凑这么近,陛下看得眼睛都不眨,是不是被容儿彻底迷住了?”

    皇帝放声笑了起来,毫不掩饰地夸她:“不愧是兵马大元帅的外孙女、镇国大将军的女儿!”她的想法大体与自己的不谋而合,只是有些秘密她还不知道,此时还不是对她完全坦白的最佳时机。

    崇光叹了口气,作苦恼和不解状:“陛下怎么连自己过的话都忘了?在宁南揽云峰,陛下不是还,出去人家都不信容儿这身世的吗?”

    “你这么一提,倒是提醒了朕一件事情。”

    “什么事?”

    皇帝笑而不语,这是他的秘密,他该兑现对那位和光高僧的承诺了。他接着回到她上一个问题。“对一件事物的认定,在不同的地点和不同的时候,那当然是不一样的,即使是在同一时候不同地点,对一件事物,也可能有两种不同的认定。”

    崇光被晕了。她上一次这么晕的时候还是听丁太傅讲庄子齐物论的时候,眼前这位不愧是丁太傅的得意门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比如你……”皇帝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她的下巴,“方才这番言论叫朕刮目相看,但这并不能改变你这身子娇软无力的事实,这点出去,人家确实不信你是武将的外孙女和女儿啊。朕不相信,你能不明白朕的意思。”

    崇光当然不赞同,此时仍然坚持着之前的立场:“容儿一个女儿家,又不用干粗活,要那么多体力做什么?”

    “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皇帝重新将她抱住,将下巴搁在她肩上,狠狠磨了两下。

    崇光是真的没明白。“陛下太看得起容儿了,容儿揣着什么明白又装什么糊涂了?”

    皇帝呵得一笑,不再话,手又在她身上不安分起来。

    “天快亮了,陛下不是还要上早朝的吗?”崇光怕他又把自己衣裳脱了。

    “嗯,还有一会呢。”皇帝抱着她起身走向龙床。

    这是要干嘛?不会真的又要开始做那事吧?她可不想就这样仓促地圆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