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二日早朝, 皇帝当朝对卫英父子宣布封赏,擢卫英为定国公,卫禹为骠骑大将军, 连带着卫氏妻眷一并封赏, 百官羡慕不已。
没过两日, 御史官向皇帝进言:皇后不该椒房专宠,如今身怀龙胎, 不能伺候皇帝, 皇帝更应在此时广纳妃嫔,为皇室多多开枝散叶。
皇帝拒绝了, 三言两语便将此事掩盖, 扯到国事上去了, 御史官在这个节骨眼进言让他有些好奇,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对卫氏的封赏有任何偏私,于是询问李云福:“定国公父子获封一事,朝臣对此是何看法?难不成都以为与皇后有关吗?人心果然狭隘,朕的皇后不是卫氏出身, 朕也会这么封赏的。”
李云福想了想,微笑答道:“奴才知道陛下向来公私分明, 那晚的话, 必是酒醉之后的言语, 叫一些人听了进去所以大做文章。”
皇帝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那晚都了些什么:“什么话?”
李云福笑道:“奴才就吧,那话必是陛下酒醉之后的言语。”
皇帝催促:“朕到底了什么?”
“陛下酒醉时称呼骠骑大将军为未来国舅爷。”
皇帝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消失。
李云福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 接着道:“想必正是因为这句话, 御史官才来苛责皇后殿下。”
皇帝嘴角一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在那种场合,朕这话确实的不妥。”
李云福内心:您终于明白了吧。
“这种话朕应该私底下。”
李云福:……您的公私可真分明。
皇帝笑着自言自语:“那朕今晚得去和皇后赔个不是。”罢低头加紧批阅起桌上堆积的折子。
御史官向皇帝进言的事情, 崇光很快听了,前一秒,她还在想着天宁的事情,天宁这次没有随大军一起回来,是不是已经……她不敢知道结果,也害怕去问,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好不容易才下了今晚亲口向皇帝询问的决心,听到御史官进言一事,心绪有些凌乱,卫氏这次立功获封,声名震动朝野,自己是一国皇后,怀着皇帝头胎,皇帝那晚又出那种话,不知让多少人眼红,光芒太盛未尝是一件好事。她突然有些私心,希望自己这胎生个男儿,那样的话,即使将来皇帝真的听了御史官的建议纳了新人开枝散叶,也不用太过担心了。但她希望是自己想得太多太远了,希望玄箴会永远爱她。
太阳才落山不久,天色黯淡得早,月亮已经升到了宫墙上头,深秋柔和的月光洒下来,直直照进殿中。
赵伦候在殿外挨着门楹站着,悄悄地抬起视线看进殿内。
崇光靠在矮塌上,面前的矮几上放了一张绣架,绷着绸缎,上面一只幼虎还剩一条尾巴,她纤细的手指灵活地穿针引线,月光刚好将这个画面笼罩。
赵伦看得有些入神,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正朝里走来。
皇帝停下脚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眼便看见里面腹隆起的女人,她沐浴过后,长发披散着垂在背后腰间,脖颈白皙纤细,侧脸弧度美好,没有一处能叫人轻易移得开眼睛。
李云福赶紧咳了咳,赵伦浑身汗毛倒竖,一转身根本不敢和皇帝对视,一下子将膝盖砸在地上,俯下身去叩拜。
皇帝没发话,低头走到他身边时量着他,视线扫到他腰间的玉佩,问道:“你这玉佩是哪里来的?”
赵伦支支吾吾回答:“是……是……奴才祖先传下来的。”
皇帝还欲再追问,里面的崇光起身走到了他的眼前拉住了他的胳膊,一阵沐浴后的清香扑鼻而来,她自从肚子隆起后就获得他“不许行礼”的口谕。
皇帝没继续理会赵伦,挽着崇光走了进去,脑海里始终回放着他盯着他的女人看的一幕,始终是不大痛快,视线却扫到了崇光快绣完的老虎,惊讶问道:“几日过去,都已经绣了怎么多了?不累么?”
崇光摇头,问皇帝:“好看吗?”
皇帝眼里满是宠溺,抚摸着那细密的针脚,不禁回忆起从前她绣得歪歪扭扭的荷包,笑道:“好看,容儿这绣工,都将宫里那些绣娘都比下去一半。”
崇光喜悦道:“容儿算做一件孩肚兜。”
皇帝抬手摸她光滑的脸:“无聊的时候绣一绣解闷,别累着了自己。”又喊李云福过来将东西搬了下去。
东西撤走后,皇帝与她依偎而坐,脸埋在她脖颈间拱着寻香,手则摸她的肚子,去感受里面生命的跳动。
崇光想起御史官让皇帝广纳妃嫔的进言,略一思索,先拐着弯问道:“箴哥哥,丁美人生病了还没好吗?从前问你你都不肯告诉容儿是什么病,半年来都不见她的人影,容儿想着,既然同是后宫里的女人,且如今后宫里就只有她和容儿两人,应以姐妹相称互相亲近才是。”
“怎么突然想起她了?”皇帝抬眼,若有深意地看着她,“你不提她朕都要把她忘了。”
崇光笑道:“就是突然想起来了,眼下后宫里只剩下她和容儿两个,可不是会经常想起她来吗?”
皇帝故意道:“容儿是觉得这后宫里多了一个人是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笑道:“朕倒希望你是这个意思。”
崇光心里偷乐,嘴上道:“容儿还记得之前陛下过的话,只知道静妃当初进宫的原因,但是关于丁美人,陛下似乎很少提到。”
皇帝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指着自己的脸道:“想知道,这里亲一下。”
崇光也没不好意思,快速亲了一下。
皇帝当然不会告诉她丁美人进宫的真正原因,但也尽可能地不去欺骗她,除了对付太后的目的之外,告诉了能告诉她的一切事实。
他丁美人其实是梅太医的外孙女,让她进宫的目的在于看中了她的医术,她善于调制各种药物,曾调出了一种催眠的药物,普通的银针无法验出,天宁公主和亲路上,丁美人一直扮做天宁公主的婢女随同前往乌孜,在天宁公主与乌孜王子大婚之时,她在酒宴上下了这种催眠的药物,乌孜许多饮了酒的王公贵族昏昏欲睡,大昭发兵时,乌孜根本来不及应对,这也是大昭能轻而易举地平定乌孜的一个重要原因。乌孜平定后,丁美人便完成了“使命”,获得了自由,从此不会再回皇宫。
因为皇帝了七分的真话,崇光相信了,丁美人或许在未来不久被宣布在宫中意外“死亡”,她没继续追问下去,也觉得没有任何必要了。
丁美人确实不会再回皇宫,但并不是因为完成了“使命”,毕竟她最重要的使命,是被利用着来对付太后,她来乌孜之后,渐渐地想明白了一件事情:皇帝一定是在骗自己,从头至尾,自己都不过是一柄被利用的刀罢了,等她乌孜一行的任务结束,她就失去了任何的利用价值,即使想再回到他身边,也是不可能的了,事成之后,他一定会找人灭她的口阻止她回去。她想过要背叛他,奈何她服不了自己的心,她喜欢他,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她还是遵照出宫前的约定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任务完成之后她就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刘茂四处寻找没找到。出宫前,皇帝交代他,不管他用什么办法,事成之后,绝不能让丁美人再回到宫中来。丁美人的主动消失,倒给刘茂解决了一大难题,她若不主动消失,要阻止她回宫,刘茂便只有下杀手。
皇帝接着道:“朕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容儿。”
“喜事?”
“是关于天宁的事?”
崇光一喜:“天宁此时在哪?”
皇帝道:“她与乌孜王子成亲那日,大昭发兵,乌孜的各大王帐混乱一片,她被乌孜的士兵抓住险些遇难,幸而被你叔父手下一名士兵所救,但那士兵自己却受了重伤,被送至永夜,天宁后来一直在永夜照顾他,朝夕相对,两人就互生了情愫,那士兵伤势没大好,无法跟随定国公的军队一起凯旋,天宁便留在永夜继续照顾他。”
“那太好了,”崇光眼眶一红道:“我这两日其实心里一直担心她,没见她跟随叔父一起回来时还以为……却又不敢问。”
皇帝一下一下地抚摸起她的背:“快别难过了,想些开心的事情,你这个做娘的一难过,咱们的儿子也会跟着难过的。”
崇光听到他儿子,低头看了看肚子,问他还记不记得晚宴上自己都了些什么。
皇帝早从李云福那里知道了,答:“朕当然记得,朕称呼卫禹为‘未来国舅’。”
崇光立刻伸出手指压住他的嘴巴。“这种话陛下不该,可不要再了。”
皇帝拽下她的手握着,反问:“怎么不该?他一出生,朕就立他为太子。”
“是男是女都还不晓得呢。”一些话到嘴边,崇光没,临时改成了这句。
皇帝笑道:“就算这胎不是男孩,早晚也都会有的,若是命里没有,让女儿继承朕的皇位也不错。”
崇光噗嗤笑道:“陛下愿意,满朝文武和百姓可不愿意,史上还没有女皇。”
“嗯……”皇帝敷衍地应了一声,像是没仔细听她话,突然郑重地看着她。
崇光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这会有点不安分,好像开始动弹了,冷不丁地,给了她的肚皮重重一脚,疼得她直不起腰,眉头皱在了一处。
皇帝急忙将她扶住,准备叫太医。
崇光赶紧抓住他的衣袖,摇头道:“这孩子最近老是这样,上次叫过太医了,太医是正常的,不用担心。”
皇帝俯首将脸贴过去,听了听,里面的家伙果然不安分地很,叫他忍不住呵斥了几句。他抱起她放到床上,给她调整了一个舒适的睡姿,盖好了被子自己才起身去沐浴。
等沐浴回来时,她已经睡着了。
皇帝轻轻在她身边躺下,视线则下移,看着她一天比一天高的肚子出神。
“卫英当初不相信朕会待你好,所以不肯让你嫁给朕,朕要让他知道是他自己看走了眼,这一生一世,朕都不会辜负你,朕不会像父皇那样,朕要给朕的孩子最好的一切,朕幼年时所经历的、所缺失的那些东西,绝不会再让朕的孩子再体味一遍,朕的嫡长子,生来便会是太子,不用因为嫡庶身份而看人脸色,也不必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地去争夺皇位。”夜深人静,皇帝默默在心里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