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金丝雀
顾若清坐在青连生的旁边, 垂眸不语,好像听不见大厅里各派宗主对他的声讨。
青连生道:“林堂主何出此言?若清为我派首席长老,品行正,修为高, 怎么会有败类一?”
林堂主显然有备而来,他底气十足的朝一旁看去:“这件事, 若不是云家主几天前偶然发现家宅旧址下的地牢出现异动,我们都还蒙在鼓里呢!”
他提到的那位云家主, 是整个阁中少有的女性领导者, 鬓发已经花白, 但衣着干练得体,举止雍容华贵, 正悠悠的喝着一盏茶。
周围没有一个人敢惹这位老太太。云家家大势大, 鱼龙混杂,能够以一己之力坐在家主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善茬。
煜扬和云千秋几个弟子一直站在顾若清的身后。
但顾若清注意到, 在看到云老太太的那一瞬间, 云千秋的嘴唇动了动,惊讶的低叫了声:“祖母。”
老太太放下茶盏,抬起眼, 没有看林堂主,而是将那双精明的双眼看向了顾若清,道:“顾长老大驾光临寒舍旧居,老身没能前来接应, 先给顾长老陪个不是。”
在场没人敢话,顾若清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但老太太并没有给他话的机会,刁钻道:“可就算如此,顾长老也不必怒气大发,闯进老身家里的地牢,把云家关押已久的魔族余孽给放了吧?”
“那个魔族可谓是为非作歹,杀了不少无辜百姓,云家花了好大功夫才镇压下来,要不是现场还遗留着顾长老的一丝灵力,老身还真不知道是哪个魔族同谋悄悄了潜入府邸。”老太太语气徐徐,却字字紧逼,“顾长老一声不发把那魔族给放了,难不成,这青云太宗,还和魔族有点勾当?”
“一派胡言!”青云太宗这边有弟子愤然而起,“我青云太宗乃正道之最,向来与魔族妖怪划清界限!你少来污蔑我们!”
“那就是顾长老是私通魔界,背叛正道了?”
那弟子一语噎住,只能愤愤坐下,但看着顾若清的眼神却有了几分抱怨。
老太太又喝了口茶,不疾不徐的放出她今日真正的筹码——那是一个神秘人告知她的,能以此找到曾经杀害他儿子的凶手。
“不过,老身今日真正要的,是二十年前的那桩炉鼎丑案。”老太太被人扶起来,看着顾若清,沉声道:“老身也是今天才知道,当年用这种淫邪禁法来提升功力的奸人,竟然就是如今万人敬仰的顾长老,顾若清!”
她抬起胳膊,指着顾若清:“而老身的儿子,我云家的长子,江湖游侠云肆风,就是惨死在这种卑鄙奸人的手上!”
云千秋睁大眼,跨前一步:“祖母你在什么?这……这不可能!”
老太太身后一个女子快速上前,正是他的母亲林氏:“秋儿你还站在那奸人后面干什么!快过来!”
“他可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
云千秋却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
顾若清是他的师尊,但对面确实他的胞族,他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过去吧。]
顾若清的传音忽然响在了云千秋的耳边,解救了青年的困局。
云千秋应声看向他,那双眼清润淡然,让人安心。
云千秋捏了捏拳,踏开脚步跨越中间那道分界线,向声讨顾若清的家族里走去。
青云太宗这边的弟子一片哗然,但煜扬只是安静站在顾若清身后,抱着双臂,一副看戏的样子。
他的目光放在那不断厉声揭露顾若清丑行的老太太身上,好像在欣赏一个按剧本表演的跳梁丑。
但煜扬却对顾若清的反应更感兴趣,虽然后者只是垂眸,仿若未闻般端坐在上任人辱骂,一点表情也无。
终于,老太太看了周围一眼,深吸一口气,语气一转道:“老身还知道,那日,顾长老可不是一个人来的。顾长老今日不话,也有可能是包庇也不定。”
顾若清抬头。
老太太直直的看着他:“你这个师尊不当好,做弟子的勾结魔族也不是没可能。你既然不,那我们就只好拿你徒弟煜扬是问了!”
顾若清忽然站起来。
其他人的目光瞬间放在他身上。
只见顾若清顿了顿,了会堂上的第一句话:“此事,不关他人。”
“那你是承认自己二十年前的罪行了?!”
“若清!”一旁的青连生忽然抓住他的手,皱眉道:“你冷静。”
顾若清摇了摇头。
他虽然未曾亲身做过这件事,但他既然成为了这个人,就必须为曾经的过去付出代价。
况且,他也绝对不能让这些事情扯到煜扬的头上。
顾若清闭了闭眼,道:“此事全由我一人所致。”
“顾某德不配位,任由各位责罚。”
“啪!”
一个精致的茶盏不知从哪里扔出,一下子碎在了顾若清的眉骨上。
茶水从碎瓷片中流出,混着茶叶染脏了顾若清的前襟。
接着便是排山倒海的民愤,所有门派的人指着顾若清的鼻子,骂道:“果然是个下三滥的烂人!呸!”
“今日顾奸人不除,就是不还世间正道!”
“这种人渣也配站在上面!滚下去!滚下去!”
就连青云太宗这边也有不少弟子以异样的眼光声斥责着顾若清。
群众的怒火仿佛火上浇油一般愈演愈烈,顾若清沉默站立,就像风口浪尖上的帆船一样任人宰割。
煜扬则在一旁冷眼旁观。
世人皆是血肉做的壳,草包填的内里。他曾经被绑在伏魔柱上三天三夜,来往行人谁不在他身上唾上一口唾沫。
所谓群众,不过是群愚蠢又可悲的人,只要情绪被点燃,就会开始自以为是的执行正义,以为至高无上,所向披靡。
其实也不过是把别人手里的刀而已。
忽然,煜扬觉得指尖一湿。
他低头一看。
发现是顾若清额头上的血,滴在了他的手上。
~
一朝之间,顾若清从万人敬仰的座上仙君,变成了人人喊的人渣败类。
青连生表示会严厉追查此事,并下令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暂时革除顾若清的一切权位,并将其关在寒清阁中禁闭。
云千秋在紧闭令实施之前,曾私下来看过顾若清一面。
这个向来正直飒爽的青年站在他面前,显得有些局促,但还是委婉的表示自己相信顾若清。他向顾若清发誓,自己会回到家族重新调查此事,还他一个清白。
而萧杏儿的态度就模糊很多了。
她自从延棠城地下祭坛回来之后,就对顾若清疏离不少,如今更是对他敬而远之,旁人在她身边声讨顾若清,她都默认般不反驳。
整个青云太宗的舆论就仿佛受了一直看不见的手操控,越演越烈,甚至连宗主青连生都难以控制。
焚希最近忙着给南无贫找不痛快。整个南殿已经被南无贫禁止进入,里面时时刻刻传来斗的声音,却没人敢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倒是煜扬,顾若清本来以为他会雷霆大怒,但这个青年却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白天不见踪影,晚上就偷偷避过守卫,从房顶溜进寒清阁来与他玩闹,逗他开心。
他一开始还很惊讶煜扬是如何破除结界的,但他很快习惯了青年俏皮讨喜的陪伴。
顾若清坐在寒清阁内,正执着笔发呆。
他现在被禁锢在这冷冷清清的寒清阁内,除了看书、练字、抚琴、修炼,他没有任何事情可做。
实在闲得无聊,他就只能去给后院的梨树浇浇水,结果前日发现竟然涝死了两株。
无奈之下,他只能亲力亲为的修剪枝丫,现在还活着的那几株梨树也秃得差不多了。
顾若清还在发呆,忽然发现自己手下的宣纸上不自觉写上了两个字——“煜扬”。
当一个人世界里的其他事情都被剥夺之后,余下的那点愉悦就会变得很大很大,直到把内心都挤得满满的,无时无刻不惦记着。
顾若清望着窗外,看着天色一点一点变暗,淡蓝逐渐浓缩成深黛,他的内心忽然生出了一点微的期待。
因为他知道,每当月亮挂在树梢头的时候,那人就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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煜扬一刀砍下了跪在他身前那人的头颅,一脚把喷着血的尸体踢得老远。
“还有谁想试试吗。”破恨的剑尖上还滴着温热的血,整个大厅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没有人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在魔族里的年轻人的来历,但他的实力强到变态,不过半个月,已经杀了好几个领地的魔王。
这个年轻人杀人时表情漫不经心,好像心不在焉,但那遍体通黑的邪剑却让人胆寒。
一阵紫雾出现,焚希从中走出来。
“解决了?”焚希看着脚边的头颅,道,“解决了就去下一个领地,那人有点难缠,是如今未来魔尊呼声最高的人选。”
煜扬收了剑,右耳上的黑环不知何时开始,坠了一滴红玉。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不去了。”
焚希一愣:“不去?为什么?你现在就应该趁热铁,要是等风声传过去那边做好准备了,可就难办了。”
煜扬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长腿一跨,就进了那黑色的传送阵。
周围的景观一闪,他就从魔界来到了青云山巅。
煜扬向北方一望,看见了远处山头上还亮着灯的寒清阁,忍不住翘起嘴角。
他如今一身血迹和浑浊魔气,但一想到那守卫森严的阁楼里,那个人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样等待着他逗弄,他就心中一股愉悦和兴奋。
煜扬脱下身上染血的黑袍,沐浴,更衣,摘花,换笑脸,刚才还在魔界的阴郁气息瞬间一扫而空,变得温暖甜蜜,仿佛裹上蜜糖的砒i霜。
他从屋顶上翻下,如往常一样捂住那人的的双眼,甜腻腻的喊:“师尊有没有想我?”
前一秒杀人,后一秒撒娇。
顾若清终于等到这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微笑。
他摘下煜扬的手,转过头,朝他柔声道:“想的。”
青年抱着师尊的腰,把他埋在侧颈里蹭:“有多想有多想?”
顾若清被他弄痒,躲了躲,思考了一下,诚实道:“无事的时候就会想起你。对了,这幅字画你还喜欢?”
顾若清将一副画展开,右下角写上了“煜扬”二字:“本是想随便写点什么,但却不知为何写上了你的名字,便就干脆画了一副。”
那画上用墨笔勾勒出了一个青年笑容明亮的侧脸,挺立的鼻梁,俊美的眉眼,还有嘴角的虎牙,生动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喊“师尊”。
“怎么样,喜欢吗?”顾若清看着这画外真人,轻声问道。
煜扬看了那画,心中一动。
果然,他喜欢这金丝笼中的顾若清。
魔界的那些垃圾,哪里比得上他这般有趣。
煜扬的笑容比画中更加璀璨夺人:“真是巧,弟子也有一样东西要送给师尊。”
他一响指,从手心里变出一枝花,递到顾若清面前:“师尊看好了。”
只见煜扬手上灵光一闪,那朵花瞬间不见,那副画却开始抖动起来,接着墨迹就在纸上流动着,那画上的青年竟然变成了叼着这只花的模样。
顾若清被逗笑,但煜扬还没结束。
他在纸上一点,手里忽然又变出那只花来,送给顾若清。
顾若清刚想接着,那花又忽然消失,他赶紧低头,却发现这次画里没有任何变化。
煜扬却忽然挑起他的下巴,就如同画中一样,正叼着那只花,眉眼含笑的看着他:“在下乃画中之人,公子画梅止渴,可是需要在下满足公子?嗯?”
顾若清怔怔的抬着头,咽了一口唾沫。
他忽然推开煜扬,站起来:“……好了,今晚可以了,阿扬你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扬哥别撩了,再撩你师尊就扛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