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章
又过了两日。
靓靓和成栎这几天没有见面,成栎早午晚有空会发微信给她,叫她出来吃饭见个面,但是靓靓拒绝了。
程靓靓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理智的,但是这次她虽然觉得自己在闹腾,但是很难受。
在她眼里,程驽飞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不她不骂她,从到大,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出社会,不管是考试考砸了,被同学欺负了,还是在单位混的不开心,她需要长者倾诉的时候,第一个找的总是老爸。
老头子阅历丰富,在基层公安副局的位置上多年,能干实事也能和稀泥,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也非常清醒,公安这么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最后能顺利退休安享晚年也不容易。老头子看很多很多书,经历过很多很多事,对问题有独特的见解,从来也不是一个油腻中老年,而且他对妈妈、自己还有成栎,都很好很好。
这么好的一个爸爸,他怎么会犯谋杀呢?
靓靓心里还有一个阴暗的角落,自己和成栎是相爱的,而成栎的父母已经死了这么多年,要悲伤要难过也早就过了,他为什么就不能原谅父亲呢?
“是你老同学,我才的。”周律师让她不要钻进牛角尖,悠悠的吐了一句:“人呐,通常总是对自己宽容,对别人严苛。”
周浅的话敲了她一记。
“你将自己角色变换,置于成栎的位置,你可能连咬死他的心都有。”周浅这些日子将程成两家的恩怨摸了个底朝天,律师清醒又残酷的提醒她:“我们好好准备其他的材料,获得法官的同情,争取轻判吧,如果他们能认可我提出的案件追溯时效已过这个观点,那就是突破性的胜利了。能做的,我们一个不漏的做了就好,尽人事听天命吧。”
靓靓无计可施,只能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周浅想了想:“你帮我约个时间吧,我去见一下成栎,跟他聊聊,看看有能不能对这件事有帮助。”
“好。”
“靓靓!”周浅又补了一句:“你爸,在你心里是好人,但是好人不等于不犯法。”
靓靓颓然的垂下了头。
这天下午,成栎和靓靓在医院碰到了,急诊班有个病人突发脑梗,送去抢救。姬东来接的病人,但是她远远看到了成栎。
成栎隔了几十米远,他拿下口罩,视线穿过人群投向她,他还是很温柔的朝她微笑,仿佛这么多天一切如旧,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张了张口,想什么,但也只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接手的医生快步推着病人去手术室,周围人头涌动,靓靓目呆呆的看着成栎,直到他消失在电梯门里。
靓靓下班前给自己开了张单子验尿妊娠,这么多天,忙的都忘记自己身体的异样,没来大姨妈,吃不下饭,恶心想吐。她不得不面对这个又期待又怕受伤害的现实。
来交班的张铭气喘吁吁满头大汗,靓靓问他:“你怎么赶成这样呀。”
“孩子上补习班,刚给送回家。”张铭擦了把汗:“你辛苦啦!回去吧,这里交给我。”
“下次赶的话,电话我等一下好了,你慢慢来。”
张铭表示感谢。
靓靓起身离开。
靓靓去洗手间,把装着黄色液体的塑料杯放在化验室门口,检验员张隔着玻璃把试管拿了进去,探出脑袋看见靓靓:“程医生?是你啊。”
靓靓脸微微发红,点点头:“嗯。辛苦你了。”
她在急诊化验室门口走过来走过去的等结果,虽然她知道大概率是有豆芽了,但这个节骨眼时间不太对。
她一边心不在焉的刷手机,一边等着,过了几分钟,短信跳了出来喊她去看化验单。她登进和平医院的微信公众号查报告,果然是阳性。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她着实在化验室门口愣了半天,直到何娟萍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睡觉的电话声惊醒了她。
“你先睡吧。我带钥匙了呢。”她安抚母亲。
那端回了声:“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啊!”
“好的,知道了。”
她回急诊换衣服,经过儿童急诊大厅,晚上九点多了,还是人头攒动。年轻的父母亲,抱着哇哇乱叫、鼻涕眼泪都糊在脸上的新生儿来看病,还有大冷天裹的像粽子一般的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娃娃,这些吵吵嚷嚷的场景她每天上下班都看着,但今天却有别样的感觉。
她去值班室换衣服,碰见吴天天跟同事交班:“靓靓,桌上还有杯咖啡,刚手抖外卖点多了,你喝了吧。”
靓靓:“不啦!晚上喝咖啡睡不着。”
“瞎扯,凌两点喝也没见你自己睡不着。”吴天天白了她一眼:“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靓靓敲了他一记:“就你话最多。”
她背着包准备回去,想着应该告诉成栎一声的,便去住院大楼找成栎,算算时间,应该就是去温泉那次有的,避孕这些事情,有时候是真的很不靠谱。
办公室没人,靓靓问护士:“成医生呢?”
“还在手术室呢。”护士回答她:“下午有两台连着,一直没出来过。”
“你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我也不知道。”护士看了眼手术区的监控:“呀,一助出来了,可能很快就结束了。你要不在这里等等?”
靓靓点点头,在门口椅子上坐了下来。
又过了半个多时。
靓靓看看时间,差不多十点了,她呵欠连天的想,怎么还没好呀,这手术做的也太长了吧。
电梯门开了,是成栎和姬东,两个人都穿着绿色的外科手术服,靓靓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看见那熟悉的喜马拉雅群山帽了。
成栎也看到她了,他跟身边一直不停讲的家属:“稍等一下。”
然后走到她面前:“等我吗?”
靓靓点点头,“嗯。”
“那你再等一下,家属那边还有点事。”成栎握了下她的手:“很快。”
其实没有很快,今天的那个病人的家属是外院的医生,问的特别详细,成栎只能请他们到办公室坐下,好脾气的一一跟他们解释。
他无奈的朝靓靓笑笑,比了比口型:“再等等。”
靓靓靠在护士站的桌子旁给他发微信。
第一条:“找你的第一件事,是想请求你,是否可以跟律师去见见我爸爸,如果你不愿意,那也算了,不勉强。你那天晚上的话,理智告诉我你是对的,我是心眼了,但他是我亲爸,不一样的。”
过了一会儿,发了第二条:“你吃了吗?旁边有家牛肉面挺好,护士你下午一直手术,肯定没吃饭。我去楼下花坛等你哈。”
第三条:“等下出来,我有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你听了肯定很开心。”
靓靓把手机塞回兜里,透过虚掩的门,里面那几个家属一时半刻还消停不了,于是朝他远远的摇了摇手机,比了个下楼的手势。
靓靓准备下楼,电梯门开的时候,有个带着鸭舌帽的人撞了她一下,一张照片飘飘悠悠的掉在地上。
“哎,你的东西。”她捡的时候瞥了一眼,是一张女孩子的照片,靓靓追了上去,手指点了下鸭舌帽的肩膀,把照片递给他:“东西掉了。”
鸭舌帽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她,靓靓心里嘀咕,怎么这么的没素质,撞了人也不声对不起,但是两人目光接触的那一刹那,她只觉得尾椎骨发麻,这人带着棕色的布质口罩,帽檐压的很低,脸上只剩下两只毫无生气的眼睛,像古井一般的空洞,他接过照片,手指虚擦了一下上面的灰尘,塞进衣服兜里:“谢谢。”便直愣愣的往前走。
她看见鸭舌帽一根筋的朝神经外科那片去,熟门熟路的模样,她觉得十分怪异,鬼使神差的跟了过去。
成栎在办公室门口送人,背对着靓靓,几个病人家属围着他,医学背景的非专业的半懂半不懂的家属尤其难缠,成栎觉得自己解释的够详细了,他们又冒出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好像在给他们上神经外科基础理论知识一般。
“心!”靓靓的心脏像要蹦出胸口一般,浑身冰冷的看着鸭舌帽在背包里抽出一把水果刀,他举着刀,从背后捅向那群人中绿色衣服的成栎。
靓靓离他不远,第一反应,是用力推开了鸭舌帽。
“轰”的一声。
鸭舌帽抓住了靓靓的羽绒服,两人轰然倒地,把护士台的实木桌子都撞翻了。
猩红的血在地砖上蔓延了开来。
成栎在家属的纠缠和身边同事的尖叫声中转头,看到了人生中最恐怖的一幕——靓靓双目紧闭的躺在血泊之中,一把刀扎在她右胸口,头、脸上和身下的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了出来,人抽了几下停住了。
他看到了被医院保安和围观群众制服的老王,那个他已经去世的病人胡笑飞的老公。
他飞奔了过去。
“啊——”
“杀人了!!!”
“快来人啊!!!”
这天晚上的和平医院,所有和程靓靓医生被伤部位有关的科室的值班主任全部都聚集在手术室里。
成栎抱着满身鲜血的靓靓躺在手术室的床上,她呼吸微弱,后脑勺都是血,水果刀扎在胸口,还有四肢的几处伤,普外、骨科、心胸外科,重症医学还有神经外科等科室的医生匆匆赶来为同事救治。
和平的外科医生们,平时双手都是在为不认识的病人动手术,此时此刻,他们看到眼前浑身鲜血,奄奄一息的病人是自己熟悉的同事,没有一个人的心情是不沉重的。
手术台上的程靓靓医生,她的每一个变化,都牵扯着医生们的心。
心胸外科的主任们在修复靓靓的心肺,一波一波的医生接上,而成栎,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会在靓靓身上动手术,她的颅骨也被砍伤,鲜红的血和白色的骨头袒露在眼前,刺的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能正常的站在手术台上。
“靓靓,撑住!求你了!”
这是一场异常难挨的手术,从晚上九点一直延续到凌三点钟,就在快结束的时候,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要叫妇产科的过来再看一下,病历显示尿妊娠阳性。”
手术室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成栎脚一软,一头撞上了手术室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