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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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周后,程靓靓从ICU转出。

    但成栎越发担心她的昏迷会造成并发症,如果不尽早取出血块,她有可能就这样一直睡下去,但是现在选择手术,她的身体可能撑不下去。

    成栎跟医疗团讨论了很久,也拍不下一个确定的方案。

    会后,重症医学专家陈主任:“成教授,关心则乱,你当她是个普通的病人看看,或许你现在能拿出最理性的方案。”

    成栎送陈主任出门,点头表示感谢。其实他如何不知晓?又如何拿她当一个普通病人来看待?

    道理大家都懂,可总是过不好这一生。

    这天晚上,很迟了,医院的探视时间都已经过了。病房内静悄悄的,几乎没有声音。

    成栎让何娟萍先回家,明早再来换他。

    何娟萍走后,成栎准备躺下,但他碰到了一个意料不到的探望者。

    曹警官。

    曹警官脸是乌青色的,气色极差,看着又像熬夜办案的颓废模样。

    “你怎么会来这里?”成栎很疑惑的看着他。

    “你晚上睡这里?”曹其军看着单人病人,有床有浴室有专人看护,还有散落的成栎的衣服。

    “嗯。”成栎点点头:“在。”

    “程医生怎么样了?”

    “不太好,还没醒。”

    “你是大医生大教授,也束手无策?”曹其军的话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嘲讽,但是成栎不以为然,他点点头承认:“有血块压迫脑部神经,位置不太好,不敢轻易动手术,她身体吃不消。”他请曹其军坐下,从桌子上拿了瓶矿泉水递给他:“曹警官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事闹太大了。”曹警官做过心理建设,但是看到程靓靓平静无波的躺着,像一具尸体,那一瞬间,他觉得话都不出来了,喝了一口水,慢慢的从喉咙里面蹦出句子:“整个医学界都炸锅了,我们警局也是,大家都知道了。”

    “程医生,她跟我有一些交情,去年夏天她救的我同事,秋天的时候,又在中州的那场车祸里帮过我。”

    成栎扯了扯嘴角,看向病床上的靓靓:“是吗?我都没听她提起过。”

    曹警官话的时候,也看着床上的靓靓,他真诚的:“成教授,医生救病人这些事情,大概只是你们医护平常工作中的一瞬,但对病人,或许就是人生的转折。”

    “你也是吗?”成栎抬眼看向曹其军。

    “嗯,我也是的。”曹其军点头。

    “倒不必太记挂。”成栎:“医生只是份工作,帮人是衍生物,靓靓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读医,如果她不当医生,可能就碰不到这事了。”

    “你还记得中州车祸那天的晚上吗?电梯停电的那天?”曹其军见成栎点点头:“那个躺在床上的人是我。”

    成栎哦了一声:“是你啊。”

    “成教授,那天晚上你对程医生的话,我都听到了,原本以为你们快要结婚了,程医生遭遇这种事情,你会很伤心很痛苦,但看着你也还好。”

    “你觉得我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终日以泪洗面一蹶不振像一个废人?”成栎深深的看了一眼床上的靓靓:“你觉得靓靓因为救我这样,而当事人好好的站在这里,是不是替她不值的?”

    曹其军不语。

    “不是的。”成栎摇摇头:“如果是角色反转,今天躺在床上的人是我,我知道靓靓也能把日子顺畅的过下去,我们都希望对方能好好的活着。但是曹警官,你有没有试过真正爱一个人?如果经历过,你就会不一样,呼吸、喝水、吃饭、睡觉都不一样,就像最难缠的病毒,跟着血液循环进入在每一个细胞里,永远是身体的一部分。”

    “这比死亡更让人痛苦。”

    曹警官又问:“即使她是你杀父仇人的女儿?”

    “是的。即使她是我杀父仇人的女儿。”成栎点点头:“这事我一开始就想的很明白,父母的人生和我们的人生是有关联,但我和靓靓不会因为这事而分开。”

    “曹警官,还有什么要问的?”成栎直直的看向他:“嫌犯的家属和被害者的家属都在你面前,如果您还想为这件陈年旧案了解什么,请讲。”

    曹其军站在病床前,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靓靓,他想伸手摸一下靓靓剃光头发的脑袋,但终究忍住了,曹其军想起那天晚上在医院,程靓靓,曹警官,如果以后有什么事犯在你手上,请高抬贵手。他想,什么高抬贵手,想明白罢了,程靓靓,如果你用这种方式叫我放弃的话,你赢了。

    他转向成栎:“没,我只是来看看程医生的,祝她早日康复。”

    “谢谢你。”

    “好好照顾她。”

    “当然。”

    “再见。”

    第二天下午,周浅收到警方的电话,是曹其军的助手梁守洲来的,他:“周律师,我们向检方提供了一份新的证据,苏爱军和成思宇坠崖的那天晚上,李勇在现场,他指认是苏爱军拿成思宇挡子弹两人才跌下山崖的,我们据此向检察院提出更改罪名的申请,将以过失致人死亡提起公诉。”

    周浅不可置信的问:“你认真的吗?”

    “你觉得我们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握草!

    周浅跳了起来。

    周浅不久便拿到了警方给的一段李勇回忆案发当天情况的视频证供,他去医院找成栎,短短几分钟的视频,两人都觉得触目惊心。

    问:李勇,198X年X月X日晚上X点,你是否在云南中州松仞山出现过?

    答:是。

    问:李勇,将你当晚看到的情况如实出来。

    答:……起来了,站一边的那人叫着:“思宇,快走开,我开枪了!”我没反应过来就真开枪了!苏爱军推了下那人,结果枪中了他,两人扭在一块跌下去了!我……我就跑了,怕被他们抓到。后来才知道,他们苏爱军是凶手,死了。我想着自己可能躲过了一劫。

    中州案如期审理。

    李勇因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社会危害巨大,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上报最高院核定。至于程驽飞,法庭认定:“嫌疑人应当预见自己开枪的行为可能发生致队友死亡的结果,却轻信自己能够避免,鉴于犯罪情节较为轻微,认罪态度较好。判处三年有期徒刑缓期执行。”

    何娟萍抱着程驽飞痛哭流涕。

    至此,这一出延续了三十二年的悬案终于宣告结束。

    法庭当庭宣判,成栎看向程驽飞,老头眼眶通红,朝他点点头,成栎走到他面前,先是静默,然后他:“程叔,这些年你如何对我,不管你是真心的还是愧疚,我都是感激的。”

    “别了。”老头哽咽的:“去看看靓靓吧。”

    “嗯。走吧。”

    老头站起,脚一软,差点栽倒在地。

    成栎用力扶住他,低下头:“对不起,我没照顾好靓靓。”

    在法庭上一直忍着的老头,大声的哭了出来。

    这个周末的早上,程驽飞在医院照顾靓靓。一直无神论的神经外科医生成栎,大清早陪何娟萍去东山寺。

    东山寺地处偏僻,开了一个时的车才到。冬天清寒冷异常,山下的植被几乎凋零,但是这里却像是世外桃源般,有春的气息,成栎跟在何娟萍后面,慢慢向上爬,上山的古道狭窄难行,积满落叶,石板路留着香客来来往往的印记。

    寺院的门大开着的,风吹来,鼻尖满是经年的香火味道。

    成栎仰望天空,点了香插进香炉,双手合十默默念叨。他看到大雄宝殿四个字悬于眼前,于是又拜了拜,郑重的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殿。

    蒲团上,他跪下双手合十,看着眼前法相庄严的如来,佛祖满脸怜悯,满目慈悲,悠悠的看着大地苍生。

    成栎深深的拜下,道:佛祖,我叫成栎,只是这尘世间一渺凡人,今天来此是因爱人遭遇大不幸。现下我心乱如麻,无人能解我疑惑,点我迷津,我已无路可寻。佛祖,都我佛慈悲,庇护苍生,都世间事缘起缘灭皆有因果,如果真是这样,佛祖你要惩罚的应该是我,靓靓事起因在我,后果也应该由我承担,请求佛祖显灵应允,我愿意用我性命换靓靓往后无虞,一生平安。

    他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

    他出门的时候,看见何娟萍在偏厅,跪于蒲团之上,虔诚转动手中的佛珠,念着心经,他于是静静在等在三米远的地方看着。

    成栎和何娟萍出了大殿,站在古朴的寺庙大院里,环顾四周,身旁石头砌成的浅水池里开满了水仙,是冬天里常见的漳州水仙,球状根茎,条形的绿色叶子,白花黄蕊,在一片香灰烛火中绽放。

    有钟声从远处传来,一声一声,声声入耳,像巨大的石头投入湖中,在空旷的山间掀起阵阵涟漪。

    成栎看到远山的雾渐渐散去,山坳里太阳缓缓升起,越冬的鸟儿排成人字形从蓝天白云下结队飞过。

    他:“娟姨,我们走吧。”

    何娟萍应了声:“好。”

    成栎回去就给靓靓安排了第二次手术,取出脑中的血肿。从山上回来后,他彻底想明白了,她好起来,他就好好的陪着她,陪她一生一世,万一靓靓有个三长两短,他反正一直孓然一身,无亲无故,这条命,赔给她就是了。

    手术当天,和平医院的同事们都过来给她气,虽然靓靓带着氧气面罩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上,但是成栎有一种奇怪的笃定的感觉,靓靓只是暂时无法用言语表达,其实心里都明白,她也一定能醒来的。

    “靓靓,加油。”成栎在她额头亲了亲。

    成栎把爷爷留给他在海外的不动产全部变卖,连同家族信托基金数亿元全部捐了出来,委托慈善机构成立了“防暴力伤医”基金,为更好的保障医护人员的生命安全,创建和谐医患关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顾涛觉得他这么做欠考虑了,这么多钱,你都不心疼?

    成栎:我本就是个草根,这些钱以前自己没有用过,以后也用不到,早点拿出来做对社会有用的事,多好?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成栎抽空去看守所看了一趟老王,远远的,远远的看了一眼他。他想起时候看过的“狮城舌战”的辩论会,最后一局问的是“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这真是个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后,他觉得,善恶应是一体两面存在在人的心里,善进恶退。比如程驽飞,他撒谎掩盖了当年误杀成思宇的恶行,但他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老王,他伤害了靓靓,但是对胡笑飞来,他永远无微不至的像一棵大树为她遮风挡雨。

    他能明白程驽飞和老王的行为,但他们的罪行依然逃不过法律的制裁。

    靓靓还睡着,成栎每天准时上班,下班后就来陪靓靓。他给她做按摩,活动身上的肌肉,细心的帮她剪去手脚上的指甲。她的脸因为卧床显得浮肿,头发已经全部剃光,成了光头,有几分奇怪,但是成栎想,这有什么呢,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美的。

    他坐在床边,翻开泛黄的书,亲了亲她的手,为她读席慕容的诗。

    “风清、云淡,野百合散开在黄昏的山巅,谁在月光下变成桂树,可以逃过夜夜的思念。”

    “沧桑之后,也许会有这样的回顾,请别在去追溯是谁先开始向命运屈服,我只求你,在那一刻里静静站立,在黑暗中把我重新想起。”

    “不要因为也许会改变,就不肯那句美丽的誓言,不要因为也许会分离,就不敢求一次倾心的相遇。总有一些什么,会留下来的吧,留下来作一件不灭的印记,好让,好让那些,不相识的人也能知道,我曾经怎么样深深的爱过你。”

    【摘自席慕容(月桂树的愿望)(沧桑之后)(印记)】

    #

    护士推门进来。递给他一叠期刊:“成医生,杂志搁这给您,最上面的是明信片。”

    成栎看到杂志堆上的明信片,呆住了。

    是去年在稻城亚丁,他和靓靓互相给对方寄的,一直以为靓靓的那一张已经被邮局弄丢了,他把五色海的图翻了个面,背后有几行字,是靓靓的笔迹:

    有一个地方,叫做稻城,我已经和我最心爱的人,一起站在这里,看蔚蓝的天空,看白色的雪山,看金黄的草地,看一场秋天的童话。我要告诉他,他一直住在我的心里。

    成栎,美梦成真啦(比心)。

    像一个大榔头忽然狠狠捶了一下成栎,他扔下明信片,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了办公室和门诊大楼,冲过和平医院的林荫大道,冲进了靓靓的病房。

    他心如擂鼓,心翼翼的推开门。

    “嗨,成栎。”床上的人虚弱的朝他眨了眨眼,微笑的。

    成栎的眼泪滚滚而下:谢谢你,靓靓,从来没有放弃我。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  谢谢各位阅读。

    正文完结了。有缘咱下一篇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