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活着，越感觉到人类的渺。他就像一片随风而逝，随水而流的叶子，自以为是的自由，不过是天道早已安排好的人生。

    这样的他还算是他吗？白玉茗有些恍惚。

    墨书霖察觉到肥兔叽的迟疑，赶忙道：“我不信。”

    肥兔叽兔耳朵竖起，难以相信看着墨书霖。

    “我承认命运是一条向前奔腾的河流，我们身在河流里，被河水冲到未知的地方。但我们不是完全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们可以挣扎，可以靠近自己想要到达的未来。”墨书霖希望给白玉茗勇气。

    如果他不能成为保护白玉茗的剑客，那至少也要当一朵解语花。

    “你得，有点道理。”肥兔叽点点兔脑袋。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受到命运的阻挡。有的人是家庭困难，需要为钱而奔波。有的人是身患重病，需要长期在医院治疗。每一个人都有身不由己，被家人阻挠，被朋友伤害，被爱人背叛的时候，这和它如今受天道阻拦没有太多区别。

    它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但可以选择面对命运时的态度。

    这一路上的确有很多困难和危险，飞云谷灭门也不假，但墨书霖却是到了月雪峰，还顶替了萧宇连的位置，进了仙人秘境，这些改变都是实实在在的。它怎么能因为墨顶银河猴的事情，就自我放弃，觉得自己的命运要被天道左右呢？

    恰恰相反，它该感谢天道，因为天道已经留出一丝生机等着它冲破。

    “走吧。”肥兔叽兔手微微弯起，仿佛握拳，抓住天道给它的一丝生机，“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嗯。一定。”墨书霖点头。伸出一根手指，放到兔手那毛茸茸的掌心上，如同与肥兔叽击掌，又像把自己的手放入肥兔叽的掌心里，被肥兔叽保护。

    肥兔叽：“……”

    脑子里幻想的生机变成了墨书霖的手指，肥兔叽看了看那根手指，没什么，而是伸出另一只兔手，用两只兔手抱住墨书霖的手指，坚定道：“一定。”

    肥兔叽率先从树上落下，脚下生云，飞在半空中。

    墨书霖随后落下，膝盖弯曲，轻盈落地。

    百兽还在瀑布前面，簇拥着什么。墨书霖看不到它们围着什么，只能暂时躲避在树后。

    肥兔叽看见，也跟着躲闪起来。那是它刚才使得一个法术。它察觉猴的灵魂还没有离开，便用了一个能够让魂魄更加强大，甚至让魂魄显形的法术。

    身在兽群中央的墨顶银河猴悲痛至极，哭得很是凄厉。相信墨顶银河猴已经看到了自己孩子的魂魄，并从孩子口中得知真相。

    但肥兔叽不敢轻易出去。虽然真相已经呈现，但不能改变墨书霖和白玉茗与杀猴凶手是同门道友的事实。痛失爱子的母猴不存在理智可言。

    一人一兔又等了许久，直到百兽离开才敢出现。

    百兽离开的时候，红鬃火眼巨狮兽向肥兔叽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仿佛知道肥兔叽藏在树后。

    红鬃火眼巨狮兽确实察觉到不妥。刚才还保护在身后的徒弟，转眼被捆起，还任由他们随意杀，换作任何一个有脑子的物种都察觉到其中问题。

    不过墨顶银河猴听不进道理，它又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处理猴被杀的问题。任由墨顶银河猴杀死一个替身木人，消消气，先冷静一段时间，倒是一种不错的迂回办法。

    红鬃火眼巨狮兽叹息。在妖兽里，实力为尊，有那只强大的兔子出面保人，哪怕凶手真的是墨书霖，它们也不可能报得了仇。否则那老虎吃豺狼，狐狸吃兔子，这食物链一层层下来，这仇可没完没了。

    如今得知害猴的是名叫司马铁蛋的修者，而那个人没有妖兽担保，还修为不高，它们去报仇就变得理所当然。

    “我们去第二层，去找司马铁蛋。”红鬃火眼巨狮兽道。

    墨顶银河猴跪在猴的灵魂前，悲痛哭泣。听到红鬃火眼巨狮兽的话，它眼里闪过一抹恨意，“你得对，我要去报仇。杀了那个害了我孩子的恶人。”

    猴嗷嗷叫唤了两声，想要母亲抱抱。

    墨顶银河猴眼泪再次落了下来，它心翼翼抱起孩子的血肉，心脏像有千百只利爪抓挠。它难受极了。

    袋子里只有肉，没有皮和骨。墨顶银河猴的皮和骨都是上好的炼器材料，常常被人修杀害。有的猴能够报仇，有的猴群甚至会被全灭。它们能够活在仙人秘境之中，享受多年的安逸生活，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情。

    灵兽一只只朝深潭里跳，向瀑布方向游动。

    身在瀑布下时，灵兽并没有被瀑布冲至潭底，反而逆向向天上流动。随后它们主动扎进了水里，消失在瀑布之中。

    一人一兔瞧见这一幕，微微诧异。看来这瀑布当真是进入第二关的门。

    待百兽全部消失，一人一兔才出来。

    不过它们没敢这么快就进去，而是在深潭边上等待。

    肥兔叽像人一般坐在深潭边缘，兔脚丫一下下点着水面。水花铺天盖地而来，一人一兔谁也没有离开。他们的衣服早就湿了，一会还得下水，如今感受水花当提前适应水温。

    肥兔叽因为刚才的事情，心情压抑，没有话。

    墨书霖有意活跃气氛，他看了看这湖水，想起了肥兔叽曾经给他过的笑话，“师尊。”

    “嗯？”肥兔叽看着自己的脚丫，虽然它知道自己是个人，可身体却很习惯兔形生活。大概是上一个白玉茗留下的习惯。

    墨书霖问：“师尊，假若你丢了个徒弟，河神还你一个魔修徒弟，你会要吗？”

    肥兔叽也想起了礼丰城时的故事。回想起那些美好的过往，肥兔叽那股难受的感觉稍稍减淡，“那徒弟会给我梳头，会帮我赚钱，会给我做好吃的，会给我惹麻烦吗？”

    “不会给师尊惹麻烦的。”墨书霖有些自卑。他知道自己已经给白玉茗带来了麻烦，可他不想自己未来仍旧会给白玉茗带来麻烦。

    “那我肯定要啊。”肥兔叽收回兔脚，改成盘坐姿势，两只兔爪撑在腿上，“那你呢？要是我掉进水里，河神给你一个金师尊，银师尊，你会不会就……”

    肥兔叽没有再，它知道墨书霖哪怕心里有其他想法也不会那些抛弃它的话。这是他们之间不平等的关系所造成的。

    它是师尊，墨书霖是徒弟。而墨书霖需要靠着它过日子。

    “不管师尊变得多圆多胖，多懒多困，我永远都不会抛下师尊。”墨书霖坚定回答，“但是师尊，回去你该好好练练身手了。”

    肥兔叽：“……”

    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的，你知道吗？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一人一兔觉得差不多，可以下水了。

    这水看着恐怖，但下水后却有一股难掩的温柔。水将它的身体包裹，托起，心中生出莫名的安全感。肥兔叽扎了一头进水里，水底清澈，没有游鱼，也没有乱石。水底只有一块巨大的翡翠，上面有金色的法阵咒文，给人舒服和温柔。

    肥兔叽将头冒出水，甩甩脑袋，两只兔耳朵啪啪把自己的兔脸了四下。

    墨书霖瞧见这一幕，忍不住笑了出声。

    肥兔叽：“……”

    它忽然好讨厌兔形。

    顺着感觉，一人一兔当真逆着瀑布而上。

    肥兔叽又扎进水里，这次水底并不是玉石，而是另一个世界的景象。从另一个世界的景色可以看出，那边是一条河流。河流两岸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因为偶尔能看到一两处房屋，肥兔叽确认那是不一样的地方。

    他们就像身在两条河的连接之处，从一个世界的河流潜下，就能游到另一条河流的水面。

    随着瀑布的上升，另一条河流的两岸景象也有所变化，看来是能够选择到下一个世界的哪个位置。

    肥兔叽再次从水里扎出，对身旁的墨书霖道：“我们往上一点再下去。”

    这样就不用碰上司马铁蛋还有那些兽群了。

    “好。”墨书霖点头，但看着天上的云层，道：“我们在一半那里就下去吧。”

    在水底也会被河水冲远，他们得留出潜水的时间。

    肥兔叽应下。

    在瀑布俯视森林的感觉非常神奇，明明身在水中，但他们看到的景色却是一片侧斜的森林。有时候分不清哪里才是地面。

    待差不多到中央时，一人一兔下潜。

    看到另一个世界的模样，一人一兔都吓了一跳。原本的林间屋不知何时成为了繁华的镇，而这个镇正经历着魔修的施虐。一个身穿黑色斗篷披风的魔修将镇民杀死，鲜血染红了镇。

    肥兔叽加快速度，想要救下那些百姓，只可惜它距离水面还有非常遥远的距离。

    大火燃烧，镇笼罩在一片火光之中，黑烟将天空遮蔽，天地化为一片狼藉。肥兔叽着急甩动两腿脚，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却被墨书霖拽住。

    水中的墨书霖摇摇头，对肥兔叽无声地了三个字。

    飞、云、谷。

    肥兔叽愣在原地，它怎么也没想到，那个镇就是飞云谷，而那个看不清脸的魔修就是笑面白头。

    耽搁这一会，它们又被时间的河流冲走了一段距离。

    镇已经完全沦为废墟。

    飞云谷早被笑面白头毁了，如今看到的一切都是假像。

    肥兔叽恢复原来的速度，向水面游去。

    它扎出水面，看到的却不是飞云谷的残垣废墟，而是一个身穿短裤的青年。

    “阿，阿七？”肥兔叽难以相信看着眼前不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

    外号叫阿七的青年：“白玉茗，快快快，我们赶紧去排队下一个设施。这水上乐园也太多人了，下饺子似的。这群人思想真贫乏，暑假就没点别的活动了吗？”

    肥兔叽看了看四周，竟然是他穿越前的世界，而他也不再是兔子模样，恢复成了人形。

    他这是，穿回来了吗？

    *

    另一边，墨书霖扎出水面，四周是废墟般的飞云谷。

    原本被烧毁的房子已经完全倒塌，成为一块块落在地上的木板。木板上长着青苔，地上长满杂草，生机在死寂中倔强。

    墨书霖片刻后回过神，他发现肥兔叽没有出来。

    肥兔叽应该在他前面离开水的。

    他再次下潜，河里并没有肥兔叽的身影。河里的另一边不再是那从天而降的瀑布，而是最普通的鹅卵石。石头里还有几条躲起来的鱼。它们恐惧着墨书霖，心翼翼将自己躲藏起来。

    墨书霖有些恍惚，时候，他也曾和伙伴在水里捉鱼。

    那时候的鱼就是这个模样，又蠢又胆，自以为躲在石头缝里就看不到，结果被他一捉一个准。

    飞云谷已灭，鱼却没有改变。

    墨书霖知道这一定是第二关，他没有因为和师尊失去联系而慌张，而是干脆从水里出来。

    符咒还能用，法术也可以。墨书霖检查之后，先用火符将自己的衣服烤干。他修为低，年纪，得先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不然就算找到师尊，他生了病，反而会成为拖累。

    烤衣服的时候，墨书霖开始分析河流两端。

    如果河流代表时间，那么逆流往回走一定是会到过去，顺着河流一直往下，就是走到未来。

    这与寻找师尊似乎没有任何关系，这和过关也应该没有太多联系。按照他对心魔关卡的理解，这种设置不管他怎么走，都同样会遇到类似的事情，看的是他如何攻克心魔的态度。

    墨书霖回头看了会，最终选择顺着河流往下走。

    他觉得往回走很可能会看到飞云谷灭门的惨况。他知道那一切都是心魔，但他不想经历一次绝望，更不想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世界里寻找飞云谷还存在的谎言。

    他上一世早已经历过太多类似的谎言，他已经走出来了。

    想到不知去了哪里的白玉茗，墨书霖忍不住皱眉。

    白玉茗既没有杀过生，又没有很好的身手，会不会连心魔也没有经历过？

    若白玉茗没有经历过心魔，岂不是要被困在心魔之中？

    想到这里，墨书霖心有些慌张。

    他的脚步开始加快，想要赶紧离开第二关，找到白玉茗。只是心底也知道，他哪怕破了第二关，也只是进入第三关，他走不到白玉茗的心魔幻境里面。

    每个人都得自己克服自己的心魔。

    一路往下，不管怎么走，他仍旧在同一条河流里从左到右，身旁仍是名为飞云谷的废墟。

    但随着他的前进，废墟上的杂草一点点生长，变得茂盛，甚至偶尔有一两个修者来到这个废墟。那修者看到墨书霖，想要叫住墨书霖，但墨书霖快速离开，在走到飞云谷最右处时，下一步又会回到飞云谷的左边，飞云谷变得更加残破，绿草更加丰茂。

    他像走在一个永远也出不去的圆里。

    墨书霖知道关卡不会这般轻易放过他。

    果然，再下一次回到飞云谷，他看到了笑面白头。

    笑面白头阴恻恻地对他笑，“找到你了，鬼头。”

    笑面白头每年都会在飞云谷忌日前后回来看上一眼，就想看看墨书霖这条漏网之鱼有没有回来，好顺手杀掉墨书霖。

    墨书霖淡淡看了笑面白头一眼，然后继续向前走。

    笑面白头没想到墨书霖竟然一点都不在乎他，眼见墨书霖要走，他赶忙朝墨书霖攻击。

    墨书霖理也不理，只是向前走去。

    攻击碰触到墨书霖的身体化为烟尘，没有半点攻击力。并且，笑面白头那阴恻恻的脸也变得时而清晰，时而虚幻。

    这里是心魔幻境，墨书霖只要心中不怕，就不会受到伤害。

    墨书霖继续往前走，他走了一遍又一遍，从春走到夏，从晴天走到雨天，从废墟走到完全化为森林，再也找不到飞云谷半点踪迹，他仍在向前走着。

    当他走到白雪皑皑，满目萧条时，前方终于有人了。

    那是一个坐在树桩上的老者。

    老者穿着与这个季节完全不相符的单薄短，满脸皱着，头发发白扎成一个发髻，留着长长的胡须。老者赤着脚，在这寒冬腊月里垂钓，身旁有一个竹篓，手里拿着一条竹竿。竹竿没有鱼线，更没有鱼饵。画面看起来非常诡异奇怪。

    墨书霖并没有因此而害怕，他走到老者身前，抱拳躬身，“这位老前辈，请问您瞧见我师尊了吗？”

    老者没有回答，却是捋着那花白的胡子，道：“天生魔修，有趣，有趣。”

    老者声音清朗，有着让人舒服的韵律，又带着几分岁月的沧桑。给人一种虽然经历千般风雨，仍旧期待雨后会有彩虹的感觉。

    墨书霖大概明白老者看出了什么，可此时他更在乎他的师尊。他以更加尊敬的态度问：“老前辈，请问您有没有见过一只兔子，它白色毛发，黑色眼睛，体态比较丰盈。”

    他希望这老者就是管理这一关卡的阵眼。有些阵眼因为常年经受灵气熏染，生出灵智。不过墨书霖修为太低，他无法越级感受比自己强大的灵物。因此他看不清眼前的老者是什么底细。

    “你竟然没有心魔。太神奇。”老者没有回答，而是上下量墨书霖一番。

    墨书霖看了看老者，瞧见对方没有恶意，也就没有生气。

    他上一世修为高深，已经攻克了渡劫期的心魔，只要在经历万道雷劫就能成为魔神，结果不知何处出现问题，雷劫一下将他劈了回来。

    他记忆还在，心魔早已经被他完全克服，如今自然没有心魔障碍。

    而到了渡劫期修为，大概也知道克服心魔是如何状态，未来哪怕遇上心魔，墨书霖也有信心用以前的办法克服。

    现在不是讨论心魔的时候，墨书霖耐着性子，再次问：“您瞧见一只兔子吗？或者是一个人。穿红衣服，有一头黑色长发，长得很好看的。”

    他不确定白玉茗如今是何种模样。

    老者仍旧不回答，而是问：“我能实现你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我师尊。”墨书霖毫不犹豫道。

    老者笑笑，终于还是顺着墨书霖的话：“你要找的，真的是你的师尊？”

    墨书霖皱眉，警惕看着老者。

    “你的师尊，是你的生死契约者，是你的道侣吧？”老者笑容很淡，仿佛看透了墨书霖内心所想。

    墨书霖知道这时候不能与心魔硬碰，坦率承认，“对。我和他有生死契约。”

    老者没想到墨书霖如此快就察觉他话里的陷阱，只能道：“你安全，你道侣自然安全。每人有每人的机缘与劫难。你度过了，自会在前方相遇。”

    墨书霖听懂了。

    老者话中意思就是第二个关卡，彼此分散开接受各自的考验。只要他通关了，就能离开这第二关，找到白玉茗。当然，这是仙人秘境，若是过不了这第二关，他们也只需要等端木锦焰取走仙人秘境的传承。

    老者再次问：“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

    墨书霖看着老者，四周是白雪苍茫，与老者花白的头发相融合，但老者那双眼睛却是犀利而深邃，有着经历过时间才沉淀出的智慧。

    墨书霖知道老者想要什么了，知道这关如何破解了。

    他闭上眼，回想飞云谷的惨状，想起笑面白头毁了他的家后还对他穷追不舍。

    他坚定地道：“我想变强，我想复仇。”

    “不。你真的要这个吗？你的心可不是这么的。”老者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话，却道：“你难道不是想尽快长大，好把那只傻傻对你好的兔子，一辈子锁在自己的世界里吗？”

    “你想变强没错，可你要的是报仇吗？”

    “你只是想实现你心里那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墨书霖眼皮微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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