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龙静婴来到屋内, 月瑶躬身朝自己大人行了个礼后,悄声退下。
龙静婴走到桌边,动作优雅的倒了杯凉水, 然后端着递了过来。后者微微一愣, 两秒后,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立刻道谢,伸手接下。
见苏卞道谢, 龙静婴身子一顿。
之前的几日苏卞可没道谢过。
接着, 龙静婴轻描淡写的开口道:“……夫人今日好像有些不对劲。”
苏卞一怔, 缓缓地抬眼,看向龙静婴。
苏卞问:“有什么不对劲。”
龙静婴凝视了苏卞片刻,看着苏卞脸上疑惑的表情, 突然想起今日还只是第七日。
在药效还未完全发挥作用前,记忆随时都有可能会混淆。所以在第九日前,一时的错乱也可能实属正常。
于是龙静婴没再追问。
龙静婴收回视线:“不,没什么。”
接着, 龙静婴抬手抚向苏卞额边垂落下来的青丝,然后轻声问:“方才和月瑶聊了什么。”
苏卞答:“方才月姑娘问我昨夜睡得可好。”
罢,苏卞话音一顿。
苏卞似不经意的随口问了句:“既然已经成婚, 又互称相公与夫人,为何我们晚上是分床睡的?”
龙静婴抬眼,“因为怕夫人介意。”
以前先皇向来习惯一个人睡,不喜欢身边有人。
龙静婴话落, 接着继道:“……若是夫人不介意,我自然睡在哪都好。”
龙静婴罢,苏卞立刻不由自主的想象了下和龙静婴睡在一块的场景。不过才想象了一会,便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来。
苏卞皱眉道:“还是不了。我习惯一个人。”
龙静婴料到如此,所以并不意外。
因为苏卞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的缘故,所以苏卞也就不知,实际上他早就在怀安与玄约‘同床共枕’过。
在怀安时,他闭着眼同玄约躺在绿林寨山寨里的床上,神色平静。
——虽然大部分的原因是懒得理玄约。
罢,这时,月瑶端着一盆热水很快去而复返。
月瑶端着热水进屋,继道:“大人,热水来了。”
龙静婴泰然自若的家将铜盆上的干毛巾拿起,沾湿后,便要准备像之前的几日那般给苏卞擦脸。
之前的那几日苏卞分明未觉得有任何异样,可今日无端的就觉得别扭了起来。
潜意识里,对方的身份似乎不应该做这些。
苏卞抬手将对方拦住。
苏卞道:“还是我自己来罢。”
罢,便准备接过龙静婴手上的毛巾。
孰料,只听龙静婴淡淡道:“这等事怎能劳烦夫人动手,还是让我来罢。”
接着,就像之前的那几日一般,动作仔细又温柔的替苏卞擦着脸与手指,细致到甚至连指缝都未放过。那极为心翼翼的动作,就仿佛他像是一个精致易碎的陶瓷一般。
苏卞微怔,表情有些错愕。
但这还不是极致。
擦完脸,对方将毛巾搁回盆内,然后泰然自若的在苏卞的脚边跪了下来,替苏卞穿鞋。
——就像前几日那般。
龙静婴神色如常,就像是已经做过千百次那般淡定自若,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是苏卞这个坐在床上的人呆住了。
苏卞惊悚了。
但很快,苏卞又意识到什么。
十分奇怪。
若是他没记错,前几日龙静婴分明也是如此的跪在他的脚边替他穿鞋,可不知怎的,他的心下却未有任何异样的的感觉。
怎的今日一见,却就觉得惊悚的紧?
难不成……是因为昨夜的干花?
苏卞思忖间,龙静婴已经慢慢的站起了身。
就仿佛刚才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般,龙静婴神色平静的再次开口:“夫人,该更衣了。”
苏卞闻声站起,起身下床。
然后,龙静婴再次亲力亲为的替苏卞更衣,束发。
从擦脸到束发,龙静婴都照顾的极为妥帖细致。
那心翼翼的举动,甚至都已经不像是面对着什么夫人,而是什么身份极为尊贵的人一般。
苏卞愈发惊悚的同时,脑中想到了两个字。
——先皇。
想到先皇二字,苏卞的脑中便飞快的掠过了些许断断续续的不连贯的画面,似乎是与这所谓的先皇相关。
然而很遗憾。
画面依旧十分模糊,苏卞看不清,也猜不出他脑中的那些画面究竟是什么含义。
不知怎的,想到这里,苏卞突然想到昨日看到的那位模样似有些似曾相识的公子来。
……不知今日会不会过来。
等等。
那位公子过来他又能做甚?
他都想不起那位公子叫甚。
正表情奇怪间,苏卞突然看见了什么。
苏卞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龙静婴身后不远处的月瑶揭开香炉,似乎往里面放了什么。
虽未瞧见是什么,但若是他没猜错的话,应当就是昨日那不心被他烧掉的干花了罢。
想到今日奇怪的种种,苏卞愈发觉得这香炉里的东西奇怪了起来。
倘若香味沁人心鼻,令人迷醉也就罢了。
可这香味,只会让人闻着越觉越奇怪,丝毫未让人心下产生好闻二字,好不容易‘烧’完了,却执着的又往里添了进去。
那干花究竟是什么?
又或者,究竟是什么作用?
苏卞的视线不着痕迹,龙静婴分明未看着苏卞的脸,却诡异般的知道苏卞在看别处。
龙静婴慢条斯理的替苏卞系着腰带,头也不抬的问:“夫人在看什么。”
既然被觉察,苏卞索性落落大方的直接承认。
苏卞沉声道:“在看月瑶姑娘。”
苏卞话落,身后不远处的月瑶手上的动作一顿。
苏卞继道:“月瑶姑娘好像往香炉里加了什么。”
随着这话,龙静婴手上的动作一顿。
虽龙静婴并未回头,但从龙静婴蓦然停住的动作,月瑶也能想象出此时自家大人阴沉的神情了。
月瑶背脊一凉,慌乱了一瞬,很快镇定下来。
月瑶冷静道:“回夫人,奴婢只是往香炉里加了几朵能补气血的干花罢了。”
苏卞深深地瞧了月瑶一眼。
苏卞道:“原来如此。”
他怎么觉得……
这干花,另有作用。
苏卞这样毫不掩饰的直接问月瑶往香炉里添了什么,反倒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于是,只见月瑶长舒了口气,放下心来。
至于苏卞,月瑶几乎完全未曾怀疑。
见苏卞没再继续追问,月瑶安了心。
月瑶躬身行礼,道:“奴婢去取药了。”
龙静婴凉凉的恩了一身,月瑶缓缓退下。
月瑶一走,龙静婴抬眸瞧了苏卞一眼。
龙静婴似随口问了句:“夫人不喜欢这香味?”
苏卞神色如常,闻言立刻皱了皱眉,“恩,我觉得这香味有些奇怪,不是很喜欢。”
龙静婴凝神注视了苏卞脸上嫌弃的表情两秒,而后才缓缓收回视线。接着,道:“……夫人再忍上两日便好。”
苏卞嗯了一声,垂眼,遮去眼内的神情。
前些天不知怎的,他竟从未怀疑过。今日记忆稍稍回笼了些许后,便愈发觉得不对劲起来。
喝药非得要喝上八日也就罢了……
一个香炉,为何也得非要点上八日?
苏卞越想越奇怪,等月瑶将药端来之后,便不像前几日那般,一口气喝下,今日才喝了两口之后,苏卞便就停了下来。
苏卞放下碗,蹙眉道:“不想喝了。”
一旁站着的月瑶下意识正要按着之前的辞来哄着苏卞喝下去,不等月瑶开口,苏卞接着又了句。
苏卞接着又道:“能待会再喝么。”
月瑶的反应立刻便就是准备婉拒。
然而只听一旁的自家大人嗯了一声,道:“那放着,待会再喝罢。”
话音才落,便就将那药碗给接了过来。
月瑶见状,立刻下意识的便想要对自家大人些什么。但还未开口,只见龙静婴回头轻飘飘的睨了她一眼,然后一瞬间,月瑶便就没了话。
将碗放回原位,苏卞又道:“我想出去走走。”
龙静婴闻言,微微的皱了皱眉。
那微微皱眉的表情,已经完全的表达了三个字。
——不同意。
苏卞不着痕迹的瞥了搁回原位的药一眼,不等龙静婴开口,再次开口道:“屋子里太闷了。”
龙静婴缓缓抬眼,朝苏卞看了过来。苏卞眼也不眨,神色镇定的与其对视。
两秒后,龙静婴道:“好。”
一旁的月瑶瞪大了眼,这回她终于忍不住了,“大人,这可万万使不得——”
不喝药也就罢了,怎能出屋?
要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来怎么办?!
月瑶完,苏卞看了月瑶一眼,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束幽光。苏卞有些‘好奇’的问:“不过只是到屋外转一转罢了,为何万万使不得?”
月瑶立刻闭上了嘴。
龙静婴面无表情的瞧了月瑶一眼,薄唇微掀:“你今日的话似乎格外多了些。”
月瑶垂下脑袋,“……奴婢知错。”
龙静婴冷冷的收回了视线。
月瑶垂首,注视着二人的背影,无言。
她早该想起来的。
在先皇的面前,自家大人一向没什么理智。
……
苏卞漫无边际的在屋外转着。
苏卞口中所谓的屋子里太闷,想出去转转……不过只是他随口找的借口罢了。
苏卞的真正目的,只是想看看,他不喝药,也不呆在屋子里闻那奇怪的香味,届时会如何。
苏卞走到凉亭内,坐下。
凉亭内的石桌上刻着一张用来下棋的网状图,正好用来发时间。
苏卞抬眼,用手指了指石桌桌面,“来下棋如何?”
龙静婴瞧了眼石桌,而后回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的下人。
下人意会,领命退下。
眨眼的功夫,下人很快去而复返。将棋盒恭敬的搁在石桌上后,下人缓缓躬身退下。
话不多,苏卞直接执起棋盒里的黑子在棋面上落下。接着,苏卞抬眼,看向坐在正对方向的龙静婴,示意对方落子。
结果,还未开口,便就愣住了。
凉亭……一身白衣……还有这张脸……
苏卞歪了歪头,脑中突然浮现出两张画来。
苏卞注视着龙静婴,久久未动。
龙静婴见苏卞迟迟不动,便慢慢的抬起头来,沉声问:“……夫人在想什么。”
龙静婴那一贯清冷的声调在耳边突然猝不及防的响起,苏卞身子一震,瞬间回神。
苏卞淡定自若道:“在想下一步该下在哪。”
罢,抬手落子。
龙静婴缓缓地收回视线。
过了片刻后,苏卞似随口道:“昨日那位公子我的脸是什么先皇……还叫我先皇……先皇是谁?”
龙静婴落子的动作一顿,“是夫人。”
苏卞抬眼:“可我不是什么被满门抄斩,侥幸才逃过一命的苏公子么?”
龙静婴薄唇微掀:“先皇是上一世的夫人。”
苏卞一愣:“……上一世?”
微愣片刻,苏卞很快反应过来。
苏卞眨了眨眼,恍然大悟道:“所以我才会觉得画中的脸无端的有些熟悉吗?”
龙静婴道:“夫人果然一点就通。”
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有几日未去过书房了,还是因为其它的缘故,提到画,他竟想不起那画里的脸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苏卞拧眉,眉头不展。
龙静婴看着苏卞脸上的神情,开口道:“……夫人可要再去书房瞧一瞧?”
只要不会屋怎样都好,龙静婴罢,苏卞下意识的应了声好,便准备从石凳上站起身来。但才一起身,苏卞的身子便就顿住了。
苏卞注视着周遭的情景,又瞧了面前的石桌,脑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画面。那画面里的情景与眼下的一模一样。
竹林,凉亭,还有他……
不过不同的是,那时龙静婴是站着,而并非坐在石凳上。
身边候着的下人也不是现在的这个下人,而是月瑶。
石桌上放着的也不是什么棋子,而是画。
至于他,也不是坐在凉亭内,而是遥遥的站在凉亭之外,毕恭毕敬的朝对方行礼,然后恭声唤了声……
唤了声什么来着?
苏卞慢慢的坐回原位,半天没动,也没话。
一旁的龙静婴注视着苏卞脸上的神情,眼眸幽深。他突然冷不丁的问了句:“……夫人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龙静婴话出,苏卞瞬间回神。
苏卞垂眼,静道:“不,只是脚麻了罢了。”
一听到苏卞身子不适,龙静婴眉心一皱,便立刻要上前查看。
苏卞伸手将对方拦住,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大碍,坐一会就好。还有画,我就不去书房了,能让下人拿过来吗?”
龙静婴垂眸瞧了苏卞一眼,随即看向不远处候着的下人。
下人领命,退下。
下人很快将画带到,苏卞注视着画中的脸,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而眼前没有铜镜,他也不知自己现在这张脸究竟与画中的脸相似到何种程度。
苏卞转眼看向另一边只画了一半的脸,表情奇怪:“……这张为何只画了一半就不画了?”
龙静婴静道:“这张是夫人画的。”
苏卞这才恍悟:“原来如此……”
——那他怎的画到一半就不画了?
好似看穿苏卞在想什么一般,龙静婴道:“夫人可要带回去接着画?”
苏卞一愣,从画中抬头。
龙静婴继道:“夫人不是觉得闷在屋子里无趣么。”
苏卞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才答应罢,苏卞抬手指向旁边的另外一幅画,道:“那这张我要带回去作比对。”
龙静婴声音温柔:“那是夫人的画像,夫人自然可以带回去。”
完,龙静婴抬头看了眼天色,道:“夫人,该回去了。”
苏卞还想再找借口拖延时间,然而他想了想,愣是没想出一个借口来。最后,苏卞只得认命的从石凳上站了起来。
在外面呆了这么久,他什么也没能想起来。
难道那干花……当真是补血用的?
今日他觉得记性好了不少,也是一时的错觉?
苏卞一边思索着,一边慢慢的朝寝房的方向走去。在经过池上的木桥上时,苏卞手上一个没抓稳,手上的画猛然朝池水的方向倾坠了过去。
苏卞心下一惊,下意识便要伸手将画抓住,然而只见他身子一歪,不仅画没抓住,身子也跟着画朝池水的方向一同倾倒了下去。
身后的龙静婴见状,心口一滞,他眼疾手快,伸手便要将苏卞给抓住,然而因为池水离木桥的距离不过咫尺,他再快,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苏卞同画,一同落入池水之中。
落水的一瞬,龙静婴便就将苏卞救了起来。从落水到被救起,不过短短数秒的时间。
龙静婴心有余悸,低头看向怀中的人,问:“夫人,没事罢?”
……
无人回应。
怀中的人毫无知觉。
龙静婴渐渐的觉察到一丝不对劲起来。
龙静婴缓缓的低头,看向池水中的画。
只见本应该在池水中晕染开来的画,诡异般的变成了一片空白。
就仿佛,什么也未曾出现过一般。
龙静婴手指冰凉,双眼渐渐无神。
还未得到。
……竟又要再次离他而去了吗?
……
同一时间,玄约处。
不过才过了半日,玄约便就按捺不住了。
——就算是先皇又如何?
只要他看中,就算是抢,也要抢过来!
这回玄约干脆连招呼也不,直接闯进了相府。
玄约甚至做好了和龙静婴的你死我活的准备。
然而……令人十分奇怪的是,玄约闯进相府后,竟无一人阻拦。千岁也不知去往何处,消失不见了。
玄约表情怪异的走在相府内,还未等玄约想罢,玄约便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玄约快步上前,走近后,微微的愣了愣。
——千岁竟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给撕掉了。
玄约还以为,按照千岁的性子,那张人皮面具定要准备给对方戴一辈子呢。
不过不知怎的。
在看到那张人皮面具上的脸后,再看到这张原本的脸,玄约心下竟有些怪异别扭起来。
玄约走上前,还未开口,只见对方眼前一亮,主动的便蹭了上来。
对方言笑晏晏道:“不知美人贵姓?”
玄约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没了。
玄约冷着脸,问:“……你是谁。”
对方微微一笑,表情得意:“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宁乡县县令,庄杜信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