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之前玄约还一直无法理解, 自从先皇五年前死后,龙静婴就恍若像是被剥离了七情六欲一般,不问世事, 无情无欲。
可自从怀安那次后, 龙静婴便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下子心性大变。
之前分明将庄杜信视若无物, 可自从从怀安回来之后,不仅将一众大臣革了职, 抄斩。冯丞干脆甚至是满门抄斩。
如此大动干戈, 玄约就只看见龙静婴对先皇如此这般过。
当初先皇还在时, 一个倌妄图勾引先皇未遂,隔日龙静婴知晓后,便就派兵将那倌楼给封了, 然后也将那倌给五马分尸了。
然而实际上那倌不过只是忍不住悄悄的碰了碰先皇的袖边罢了。
龙静婴心系先皇,痴情不移,玄约还想不通千岁怎会突然移情别恋,对这位九卿大人上了心……
现在看着这张与先皇一模一样的脸, 答案一下子便就不言而喻了。
——竟是如此。
玄约又是忍不住低低的笑了声,眼神不由得变得嘲讽讽刺起来。
玄约嘲弄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千岁大人竟也会自欺欺人。怎么,是因为太过思念先皇, 所以便随便拉了个人过来,然后易容成先皇的脸,以作慰籍?”
玄约话落,语调一转, 变的阴冷无比。
玄约冷冷道:“千岁大人若只是想要怀念先皇,何苦非要拉着庄大人?那么多人供千岁大人挑选,千岁大人只许勾勾手指便就主动凑过来了。易容成什么脸都任由千岁大人做主。”
罢,便伸手准备揭下苏卞脸上的人皮面具。
但没想到,被后者躲过去了。
玄约一怔。
苏卞身子向后躲了躲,躲过了玄约的手。
苏卞皱眉看着玄约,问:“你要做甚?”
玄约很快回神,然后耐心的解释道:“在下帮庄大人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摘下来。这人皮面具乃是先皇的脸,千岁是将庄大人当成了……”
苏卞闻言,眉心的皱褶顿时更深。
苏卞下意识道:“这分明是我的脸,怎成了什么先皇的脸?先皇,那是谁?庄大人?那又是谁?”
玄约呆住了。
玄约缓缓的将目光转向一旁没话的龙静婴。
这回玄约干脆连千岁都不喊了。
玄约阴着脸道:“你给他吃了什么。”
龙静婴薄唇微启:“不过是让九卿大人忘了国尉大人罢了。”
玄约俨然不信,“那为何他会将先皇的脸当成自己的脸?分明是你又对他用了什么——”
龙静婴声音冰冷:“那本来就是他的脸。”
玄约听了,又是忍不住嗤笑了声。
玄约嘲弄道:“千岁大人将九卿的记忆混淆,也将自己的记忆混淆了不成?”
龙静婴言简意赅:“借尸还魂。”
玄约扯了扯嘴角,再次毫不犹豫:“不可能。”
甚至可以是荒谬。
但龙静婴的下一句,便就让玄约愣住了。
龙静婴面无表情,不疾不徐的继道:“在宁乡时,府中豢养一众男宠,平日里便是上街调戏民男,几乎三天就会去一次倌楼,俨然就是一个好色之徒。不仅如此,在宁乡当县令的这些年,不知审出了多少冤假错案,可在京城的模样,却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罢,龙静婴声音一顿。
龙静婴那双薄凉冷淡的双眸缓缓的看向玄约,然后反问:“国尉大人觉得,是因为何等缘故。”
玄约唇角边的笑容僵住。
龙静婴压根就不屑于找什么替身。
替身究竟只是一个替身,不是正主。
龙静婴分的太清,即便就算找了替身,也不会沉醉于其中。
再者,若龙静婴当真要找替身。
又何须非要等到苏卞到京城来。
玄约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苏卞,后者歪了歪头,一脸的莫名所以。
玄约问:“那这位公子,可认识庄杜信?”
苏卞挑眉,“庄杜信?谁?”
玄约默了两秒,问:“……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苏卞想也不想:“姓苏名卞。”
回完,苏卞一脸纠结的看着玄约,表情奇怪。
苏卞皱眉看着玄约,问:“公子问这做甚?……难不成公子认识我?”
玄约心下渐冷。
甚至连自称都不是本官了。
玄约默了两秒,道:“自然认识。”
苏卞微诧,“哦?是么?”
接着,玄约伸出手:“苏公子可要同在下回府?”
苏卞看着玄约的手,疑惑:“回府?我不是……”
不等苏卞罢,玄约便毫不犹豫的截断:“不是。”
苏卞又是一怔。
苏卞静默不语的凝视了玄约数秒,而后疑惑不解的开口:“我不认识公子,为何要同公子回府?”
不认识……
玄约突然沉默了下来。
玄约道:“可在下认识公子。”
苏卞想也不想道:“那是公子的事。”
那毫不犹豫的回答简直无情到了极致。
玄约心口一窒,脸上的笑意再难维持。
接着,苏卞接着又道:“我在这呆的好好的,为何要同一个不认识的公子离开去往别处?再者,在哪呆着不都是呆着,只要自己舒心就够了,何必要特地‘回去’?”
玄约沉默了两秒,道:“……公子的极是。”
罢,玄约转脸看向一旁的龙静婴。
玄约生硬的扯了扯嘴角,“……千岁果然厉害。”
龙静婴不语。
龙静婴从来不是什么善人。
只是这些年与世无争,所以其它的人也就忘了。
比起手段,龙静婴从来不输玄约。
甚至可能还会更为残忍无情。
玄约只觉胸口的气血好似正在上涌。
玄约忍了忍,强行按捺住将苏卞晕直接抱走的冲动,转身离去。
他已经将他完全的忘了。
可他却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也就罢了。
可他竟然是先皇。
千岁伴在先皇身侧多年,出生入死,就连这江山也是千岁和先皇一同下来的。
若当真是先皇……
想起了以前的那些……
他根本连一点插足的余地也没有。
想到这里,玄约便心下发凉,手指冰冷。
玄约离去之后,苏卞注视着玄约离去的方向,表情若有所思。
苏卞蹙眉,迟疑的开口:“我怎么总觉得这位公子的模样似乎有些熟悉……难不成,这位公子当真认识我,关系还不一般?”
苏卞拧眉,狐疑。
龙静婴神色冷淡,声音平静。
龙静婴面无表情道:“他与没什么关系,不过仅仅只是一面之缘罢了。”
龙静婴脸不红心不跳,声音沉稳淡定,苏卞因此也未多过怀疑。
苏卞恍悟:“原来如此……”
*
正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玄约才走了不到半日,苏卞在相府的消息便就传到了太卿院的邱清息那和晋帝那。
太卿院内,邱清息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他沉着脸听完下属汇报完消息后,表情登时变得微妙奇怪了起来。
邱清息蹙眉,问:“当真在相府?”
下属恭声应:“回少卿大人,此消息无误。”
邱清息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更加怪异。
既然在相府,那明还安然无恙……
不过,为何会在相府?
既然不上朝,为何不上呈折子告假?
邱清息越想越觉得奇怪。
那下属等了半天都没等到邱清息再次开口,于是便主动开口问道:“可要派人到相府去一趟?”
邱清息这才回神。
邱清息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既然是在相府,那便应该无事。”
下属应了声是,然后问:“那少卿大人,搜捕的人……可要撤回来?”
邱清息抬眸,凉凉的睨了对方一眼。
邱清息问:“常淮找到了?”
下属默默摇头。
邱清息声音一冷:“那还站在这里做甚?”
下属身子一抖,立刻连滚带爬的出了屋。
而晋帝,动作就更快了。
一知道庄爱卿在相府后,便就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到了相府外。
至于那些御书房内的折子,晋帝理直气壮的全部交给了季一肖这位太尉。
哼。谁让季一肖这厮喜欢他。
既然喜欢,那就得有点表示才是。
不止是今天的折子,明天后天还有大后天的折子,晋帝全部都交给了季一肖。
反正能者多劳嘛。
批完了折子,还得去朝上十遍裹脚布。
抄完他就考虑要不要和他在一块。
想到这里,晋帝就不由得意了起来。
简直就是风水轮流转啊~
当年他还被季一肖关在藏书阁苦逼的抄那四书五经,不抄完不准用膳,一转眼,现在被关在藏书阁抄裹脚布的竟变成了季一肖。
这可是晋帝当年怎么也没想到的。
想着想着,晋帝就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来。
若不是寻芳阁的那位绿荷姐姐,他还等不到季一肖向他表白呢。
他决定哪天偷偷的趁季一肖不注意,让顺子给绿荷姐姐送几百两银子过去,用作谢礼。
晋帝坐在轿撵内一边想着,还未想罢,便就到了相府外。
晋帝掀帘下轿,示意身边的太监前去敲门。
太监上前敲了敲大门。
……
无人应声。
晋帝等了片刻,未见一人上前来开门,不由忍不住不可置信瞪大了眼。
虽以往晋帝每次到相府来,也未能踏进一步,但好歹怎么,门童也拉开了大门,好声好气的将他回绝了才关上门的。
可这回竟连门都不开了!
岂有此理!简直……简直……
简直是不把他这个皇帝给放在眼里!
然而龙静婴……本就从未将晋帝放在眼里过。
晋帝如今虽身为一国之君,但实际上,于死去五年的先皇毫无血缘关系。
晋帝为何能坐在皇位上,不过只是因为当年的运气好罢了。
当年,先皇与千岁一同下了江山,建立了朝堂之后,久无子嗣,甚至连选秀也不选,自然而然,那些朝臣便就忍不住开始催了起来。
那些大臣们一口一个皇上就算再没兴趣,也得娶个皇后,有个皇子继任不是?
先皇被催的烦不胜烦,某次微服私巡,正好碰到晋帝……哦不,晋储这个在街上闲逛的倒霉蛋。
先皇也是个极为任性的主,约莫是见晋储格外顺眼些,于是便走上前,随口问了一句:可对皇位有兴趣?
晋储傻乎乎的点了点头。
一国之君,身份最为尊贵,谁不对皇位有兴趣?
然后,晋储一点完头,便就变成了太子。
再然后,先皇逝世后,便就又变成了皇上。
变成了一国之君后,没过半年,晋帝便就后悔了。后悔当年为什么要傻乎乎的点头。当皇上一点也不好玩。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晋帝这个被先皇随手指认的皇帝,不论是在品行还是在治国上,都不如先皇。
先皇最讨厌的就是什么烟花之地,而晋帝最喜欢去的就是那些乌烟瘴气的烟花之地。
先皇在世时,朝中大臣十分规矩,无一人敢置喙他的决定。而晋帝在朝堂上时……几乎没一个大臣向着他。
若不是先皇逝世前,命太尉季一肖辅佐晋帝,怕是早就灭了国。
所以,龙静婴本就从未将晋帝放在眼里过。
不管是当初先皇还在的时候,还是现在。
见没人开门,晋帝看向一旁的太监,气呼呼道:“再敲!”
太监应了声喳,然后乖乖的又去敲大门。
然而一直到太监的手都给敲肿了,相府内都无一人来开门。
太监心翼翼的回头:“皇上,还是没开……”
晋帝死死的瞪着眼前紧闭的朱红色大门。
竟如此将他这个皇上放在眼里,简直……简直……气死他了!
晋帝敢怒不敢言,回去找季一肖诉苦去了。
才一回到宫中,晋帝便就想也不想的往御书房的方向赶。
晋帝气呼呼的跑进御书房,掰开还在伏案批折子的季一肖,接着屁股一扭,在后者的腿上自然而然的坐了下来。
晋帝坐在季一肖的腿上,气呼呼的告状道:“方才朕去相府,竟然不让朕进去!连门也不给朕开!千岁简直太过分了!”
季一肖默然不语的看着晋帝。
晋帝着着,逐渐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起来。
怎么感觉……屁股下面好像有根硬硬的东西?
晋帝好奇的伸手,向下摸去。
摸着摸着,便摸到了季一肖两腿之间的东西。
晋帝抬眼,沉默的朝季一肖看去。
后者默然不语的与他对视。
……
两秒后。
晋帝脸涨红的收回手,一骨碌的从季一肖的腿上跳了下来。
晋帝啐了一口,结巴道:“流……流氓!”
罢,撒丫子就跑了。
季一肖:“……”
喜欢的人坐在腿上,哪可能忍得住。
……
相府。
是夜。
苏卞眼也不眨的躺在床上,没睡着。
不知怎的,白天那人的身影和表情一直在他的脑子里回转。
可相公不是仅仅只是一面之缘罢了?为何会如此?难不成是因为他成天被关在府中,未曾踏出府内一步?
想到出府二字,苏卞的心情又不禁郁结了起来。
他好想出府转一转。
不定到府外转一转,他就能想起些什么来了。
可今日他才提到出府二字,便就被对方给毫不犹豫的回绝了。什么外面不太安全。
……难道他仇家很多吗?
苏卞想不起来。
越想越苦闷,苏卞索性掀开被子,下了床。
然而,下了床之后,苏卞发现自己更无聊了。
正当苏卞无聊之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了一旁不远处的香炉。
苏卞眉心一跳。
他从前几天就觉得这香炉的香味有些奇怪了。
总觉得,像是掺了什么似的。
苏卞一边想着,一边朝香炉的方向走去。
走到香炉前,苏卞缓缓地伸手,将香炉的炉盖给揭开了。
垂眸,只见香炉内沉着一种橘红色的香料,香料之上,放着几朵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干花。
干花的花瓣已经被烧的只剩下了一半。
如若不出意外,这奇怪的香味应该是这干花和这香料混合而来的。
苏卞有些奇怪。
这个香味实在是太奇怪了,为什么要一直点着?
苏卞如此想着,然后伸手将香炉里的香料与干花都给拿了出来。将干花与香料分离之后,那奇怪的香味才正常好闻了些许。
苏卞不是很能理解香炉里为什么要放这干花。
……难道是有什么奇特的功效?
苏卞举着干花,在油灯之下细细的研究了一阵。
然而因为不心凑的太近,干花不心被油灯的火苗给点燃了。
还未等苏卞回神,干花便就已经被烧的一干二净了。
……
闯祸了。
苏卞背脊一凉,僵住了。
两秒后,苏卞回神,身子立刻下意识站起,将手上的香料给倒回香炉内。
怕被发现,还特地将香炉还原成原来未曾动过的模样。不仅如此,地上的脚印也仔细的掩饰了一番。直到确定没人会发现他动过香炉后,这才重新躺回了床上。
对。
他什么都没做。
隔日,苏卞照例像以往那般,早早的醒来。
但这日却与前些日子不同。
这日醒来,苏卞的脑中多了些什么。又或者,想起了些什么。
但可惜的是,脑中的画面都只是片段,并不连贯,所以苏卞并不知道他脑中的这些时隐时现的画面究竟是什么含义。
苏卞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努力分辨着脑中的画面。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敲了敲,然后月瑶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月瑶轻声道:“夫人,您醒了吗?”
不知怎的,苏卞立刻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月瑶等了两秒,见无人应声,便伸手轻轻的推开了房门。
才一踏进屋内,月瑶便就感觉到屋内的香味不太对劲。和之前的几天香味不一样。
月瑶立刻走到香炉边,将香炉盖揭开,揭盖后,发现里面的干花没了,一下子便就愣住了。
……这么快就燃烬了?不应该如此之快啊。
……还是,被人动过?
月瑶蹙眉。
月瑶站在香炉边狐疑间,床上的人‘正恰’在这时醒了过来。
床上的人见到站在香炉前的月瑶,不由微微的愣了一愣,“……月姑娘?”
月瑶一愣,立刻下意识的盖上了香炉盖。
月瑶恭声唤:“夫人。”
苏卞嗯了一声,问:“月姑娘怎的起的这么早?”
月瑶神色不改:“自然是因为要伺候夫人。”
苏卞神色淡然,表情一如继往。
只听苏卞道:“我有手有脚,又不是废物,哪需要月姑娘来伺候。”
月瑶低着头,恭声答道:“夫人身份尊贵,哪能让夫人亲自动手,自然得由奴婢来伺候才是。”
罢,月瑶的话音不自然的顿了顿。
月瑶柔声问道:“昨夜夫人睡得如何?”
苏卞脸不红心不跳的答道:“睡得很好,一次也未醒过。”
月瑶拧眉,若有所思。
因月瑶低着头,所以也便未注意到,后者的视线不着痕迹的朝她身后的香炉瞥了眼。
又因为满心都放在香炉上的缘故,所以还未未注意到,今日苏卞的神情与态度要比前些日子沉稳镇定的多。
这时,龙静婴踏步走进了房内。
苏卞看见来人,沉默了两秒后,接着口吻自然的开口唤道:“……相公。”
在苏卞开口的一瞬,一贯冷淡疏离的龙静婴,脸上的表情瞬间柔和了下来。
同一时间,一旁听到此话的月瑶也随之舒了口气,这才总算是终于放下了心。
……应当没什么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