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柿正举着浆得挺括的鞋面，就听得院外南尖着喉咙吵嚷，芦花婆走出去呵斥，“闹什么？不像腔！姨娘正午睡呢”

    南大声道：“她倒是心静，我们可没日子过了，如今外面到处有人她不检点！连带着我和北都挨骂受气！”

    芦花婆骂道：“死东西嚼的什么蛆！”

    南道：“别人跟着主子沾光，怎么我们就得挨骂？她也不知怎么想的，回回老爷来了给往外赶，她是要在这院里立牌坊嘛”

    “住嘴！”一记巴掌声，随后是南的哭声。

    芦花婆又：“你当我不会教训人吗？下次再敢胡八道，我就你板子！”

    南哭了一会儿，她又：“受委屈怎了？我告诉你，主子的将来要靠你同她一起挣的，世上哪有只享现成不担肩膀的事。你不跟着吃过苦主子凭什么相信你照应你？你当那些大丫头容易当的？……外面人什么你便信什么，人家编排你主子，你不当场骂回去还敢回来倒恶心，这叫吃里扒外！

    这内外院有的是专爱瞎七搭八的人，有的是喜欢添油加醋的，有的是不安好心胡乱嚼的，你上他们的当去！……没脑子！”

    南心里仍有些不服气，嘟囔道。

    “那也有仗着老子娘是管事，一来便伺候姐少爷的，到哪儿都尊贵，也……没见他吃什么苦。”

    芦花婆冷笑：“你也知道人家靠老子娘，你有吗？”

    南哼一声扭开脸。

    “我今日里好心提醒姑娘，这一次我不罚你，下一次，直接送你到杂务处夏嬷嬷那里，你可给我记住了！”

    南这事刚处理完丹凤又来了。

    从她脸上怪异的笑孟柿便猜到不是好事，她挎着个编了寿字的竹篮，不阴不阳道：“姨娘几日没见可曾晒黑了些？”

    孟柿淡道：“不曾出门，怎么会晒黑”

    她嗯了一声，“那就好，既然是斋戒，是该在屋里静静心，思念爹娘嘛，也是拳拳孝心了……老太太了，这一段就别让姨娘出院门了，省的招蜂引蝶又生出风波来”

    把竹篮放在桌上，开盖子，“这里面的绣线全是彩云丝的，如今买不到了，丫头笨手笨脚没收好，颜色都混一块了，老太太看了心疼，既然伴姨闲着没事，不妨理一理，其实别的也就算了，只宝绿和天竺红两个是染的最好看的，杏儿正给老太太缝抹额，不如月底时候我来拿？”

    那些线少有七八个颜色，混在一起约莫有西瓜大！

    一天什么也不干，到月底大概能理出来，这也太过分了吧！

    孟柿瞥了一眼已经有了主意，：“哦，就是把你的两个颜色理出来？”

    丹凤好像变得和气一点，“是的，其余的慢慢理，这线是老太太年轻时用剩下的，念旧嘛，新线她不喜欢，姨娘孝心重，不会让她老人家失望对吧”

    芦花婆领着北端了茶食进来，丹凤看见她还算客气，“妈妈辛苦！你们姨娘年轻，有些事没经历，话行动都要靠你提醒着，你是带过先前四姐的，这院里你可要看牢了！”

    芦花婆道：“姑娘传的是老太太的话吧，请回去转告老太太，芦花记着了。”

    丹凤噎了一下答：“自然是”

    她一时托大，她虽然是秋霭园的大丫头，但芦花婆不但是孟柿的奶娘，最早还是孟续成的奶娘，双奶元老了！如今是这个院的管事，实则地位比她高，月钱也比她多，就算在郗氏面前也是可以不用站着回话的。

    面子被薄了心里不舒服，索性坐下喝茶，她看着这屋里，摆设还过得去，地方有些看着局促，但经过孟柿一番布置后，却显得精致有趣起来，但细看之下又有点不出的眼熟，仿佛以前看到过这间屋子，又喝了一口茶才：“你们在这里可能有些事不知道……这家里可要办大事了！”

    看孟柿没有什么表示，她就对着芦花婆：“妈妈应该猜的到，咱们二爷加紧议亲呢！”

    眼角带过孟柿：“老太太先提的徐家，太太偏偏看中刘家，既然两家都好，那就都看看，后日徐太太就要带着大姑娘来给老太太请安，本来以为刘家离得远不方便，谁知刘夫人也带着姐和公子一起下江南来游玩，也到了苏州了，太太可是高兴！”

    她拍一下掌，笑得前仰，“这巧的，话本子上的故事呢！”

    话到这了，看这一老一少都正坐，笑的淡淡，竟一点不着急？她有点沉不住气了，又：“本来二爷不必着急选的，要等秋闱过了再定，只是……这几天有些传言不太干净，伴姨可听了？”

    孟柿摇头，“没，二爷的事情，我不知道的”

    她意味深长看她，薄唇又启：“嗯，不过是传有人非分妄想要勾引二爷”

    芦花婆忽然兜着手：“之前满穗妈妈最讨厌姑娘们传闲话，怎么，如今秋霭园不是我那老姐姐管事了么？”

    丹凤掏出帕子捂住嘴做出无心失言的样子，“哎唷，你看看我，到了这里见了妈妈和伴姨觉得亲，就当作自己人了，几句闲话原也不太要紧……这才的”

    完站起来看看窗外，“我还要去三姑娘院里取东西，先走了”

    到了门口南亲亲热热凑上去，“我替妈妈送送丹凤姐姐”

    丹凤冷眼看她一会儿，倒没有拒绝，转而笑道：“那正好，我取的是六角宫灯，不好拿！你帮我拿着吧……”

    南听了，忙屁颠颠唉了一声，跟着她走了。

    芦花婆回过来看孟柿：“方才她的意思，你可真的明白？”

    孟柿重新拿出笸箩做鞋，“不就是告诉我二爷要谈婚事了，想让我难受，以为我惦记着他呗……”

    后院丫头这点心思，孟柿早看的透透的。

    芦花婆，“也能知道，二爷定然去同老太太过要你的话了！”

    孟柿皱了皱眉，孟续成这个傻子！饶你读书好，却看不懂女人，他以为撒个娇就能从祖母手里把人要走，宋氏绝不会轻易放弃她这颗棋子，孟燕集有多喜欢桂伴她很清楚，要想让儿子甘愿放手是很难的；

    再了，在她看来桂伴也只配给儿子做个四房，儿子不吃亏，若是宝贝孙子要纳妾，她还得好好挑一挑呢，桂伴可配不上！

    她相中的孙媳妇徐姐是个清傲的，今后就算纳妾，也要她点头才行。

    孟柿现在有两个担忧，一是祖母看中的徐惜屏，孟续成曾同自己过，绝对不会娶她！二是母亲看中的刘黎初，也是将门后代，若性子和郗氏差不多，娶进了门，大约就是第二对郗氏和孟燕集了。

    徐家祖父曾是吏部正三品左侍郎，儿孙都有成器的，门生弟子也众多，在京城颇有人脉，宋氏看中这一点，极欲两家结亲，徐惜屏是徐氏二房嫡六女，刚及笄，与孟续成年龄相当，脾气是大了一点，德言容工都挺出众的。

    刘黎初这家里人都没见过，只有青州外租家的人对她赞不绝口，这次也要来苏州，孟柿几年前去青州的时候见过一面，怎么呢，如果在孟续成选正妻这件事上她有发言权的话，她绝对会选刘黎初！

    首先这个大姐十分能干！

    刘夫人是个娇滴滴的女人，被刘将军宠成了闺女，然后这正牌闺女就只能撑起门楹，家里大事情都是她作主，料理得井井有条！

    更有意思的是，她兄长刘嗣群的婚事都是她张罗酬办的，据办的体面又排场！

    刘夫人命可太好了，累了要撒娇，麻烦了要撒娇，忙了要撒娇，没主意了也要撒娇，相公在家就跟相公撒，相公不在就跟女儿！

    她生了第三个孩子后，腰受了寒，时常会酸痛（这是她自己的，也不可考）然后儿子就顺理成章的托给了女儿来带，因此，刘黎初还带大了弟弟，就是这么优秀！

    其次，她长得虽不是花容月貌，却明朗大气，还有，就是身体健康，这点，没人比孟柿更在乎更期望。

    看她陷入沉思，芦花婆轻手轻脚走出去，最近她越发护着她，像从前对着四姐一样。到了门口忽然想起什么道：“这丝线给我吧，我寻常无事可以理出来”

    孟柿笑了一下，就凭她的脑子，若还要连累自己的嬷嬷做这种事，岂不白长了？

    “不用，过几天你去找三姐身边的豆蔻要彩云丝的老线，要灰色的”

    芦花婆迟疑：“灰色？丹凤不是要宝绿和天竺红？”

    孟柿又一笑，“宝绿和天竺红两三年前就没有了，当时彩云丝的老板过，北方的灵州在同回纥人仗，染这两种色的矿石运不出来，别处又没有这种染料，库里这些卖出去后再没有货了！老太太特地找这个线出来，就是怕我到市面上买回来偷梁换柱……”

    芦花婆实在忍不住问：“姑娘怎么知道豆蔻有老线，以前四姐的事，姑娘究竟知道多少？”现在没人的时候她叫她姑娘，不叫她姨娘，听得孟柿心里暖暖的。

    孟柿看着她柔声：“四姐的事，我大都知道，桂伴的事，我也知道，所以我会活的很好，你放心就是了。”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慢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