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赤道(3)
对于王晓悦的提议,谭孤鸿前一天晚上还觉得不靠谱,第二天早上睡一觉醒来,却突然觉得很道理。
不过是结伴而行,和谁不是去。
吃过早饭以后,她借营地的车去了塞维利亚旅店,这是一家很很破旧的旅店,门前的花园杂草横生,墙上的油漆斑驳掉皮,很难想象会有游客来这里度假。
她走进旅店,一楼空无一人,只有餐厅里一个本地中年男人在慢条斯理吃早餐,男人应该是老板,看见她进来,起身用蹩脚的英语,旅店被租出去不接待客人了。
谭孤鸿用西语回答,我就是来找这个人的。
于是在老板的指路下,她踩着吱哟作响的木质台阶来到二楼的客房。店实在太过简陋,房间内也很寒酸,不过床单窗帘看起来还算干净,不然谭孤鸿真的怀疑这单生意这位洛先生这么辛苦,究竟能赚上多少钱。
房间内洛景明正站在窗边,眺望窗外神色淡漠,而那天那个眼神狠戾的男子正在整理行李,几乎是在谭孤鸿踏进门内的瞬间,目光立即扫来,冷冷的盯着她。
谭孤鸿无奈,举手投降:“要不然我让你搜搜身吧。”
“阿坤,”洛景明出声,“你先出去。”
叫阿坤的男人一言不发,放下东西离开了房间,脚步呼吸举重若轻,从头到尾没发出半点声音。
谭孤鸿余光目送他的背影离开,若有所思。
“抱歉,阿坤是我的保镖,跟在我身边很多年了,遇见过几次意外,对生人很警惕。”
洛景明笑了笑,在茶几边坐了下来,替她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褐色的液体在冰蓝色的单耳杯中悠悠旋转,杯壁挂着点点白色的泡沫,色彩很漂亮。
“尝一尝,刚刚磨好的。”
“谢谢。”
于是谭孤鸿也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象征性的端起杯子,却没有喝,她看了一眼他地上的行李箱,
“要走了?事情都办妥了吗?”
“算是,”他颔首,“人见到了,合作没有谈,但本来也不急于一时。”
谭孤鸿点点头:“什么时候走?”
“明后天,你在这里一个人多多保重,毕竟异国他乡。”
谭孤鸿笑了笑:“其实我也要走了,下周一的飞机。”
“回中国?”
“是啊,你呢?”
“回美国。”
“可惜不顺路啊。”
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是。”
于是,又是沉默。
谭孤鸿下意识低头喝了一口杯中的咖啡,这是厄瓜多尔独特的sidra咖啡,散发着热带水果和高山野花的气息。
其实直到此刻她还在犹豫,但是味蕾被口腔中残留着略带回甘的焦灼酸苦味刺激了一下,便脱口而出: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基多逛一圈?”
洛景明波澜不兴的面孔上,终于有了些许意料之外的错愕:
“什么?”
话已出口,接下来就轻松多了,谭孤鸿坦然道:“首都基多,不知道你去没去过,我算临走之前去那附近转一转,但是没有同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当然,你要是没有时间那就算了。”
洛景明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望向她。
他眉目冷峻,黑白分明,好似一幅山水墨卷。可惜鼻梁上那副金丝边眼镜,虽增了三分斯文书卷气,却不免生出朦胧隔阂,情绪尽数敛藏,拒人于千里。
她这才恍然想起,多年前见他时,他是不戴眼镜的,岁月悠悠漫长,昔日少年那双忧郁落寞点漆眼眸被深深藏起来,也许就此再也不见。
好像有一刹那,也好像有一万年,她看见他微笑着颔首:
“我有时间。”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过程比谭孤鸿预想的简单。
接下来几天,她将工作做了简单交接,行李是没什么可收拾的,她惯常只有几件衣服,一只干瘪旅行包,抬腿就能去天涯海角。
周六清出发,临别时王晓悦把头埋在她胸前,抱着她依依不舍:
“孤鸿姐,你明年真不来了吗?”
“是啊,想换一个地方看一看。”
“去哪里?”
“没想好呢,”谭孤鸿拍了拍姑娘的头,笑着:“别难过了,你会有新的室友的。”
抬眼间,看见程浩然站在不远处,似乎也想和她道别,只是徘徊不前,那天之后,他们没再过话。
其实他人很好,适不适合不重要,她只是不想被牵绊,没必要耽误彼此时间。
她坦然冲他微笑,招手扬声道:“保重,班长!”
而后她拎起旅行包,转身上了车,和王晓悦的最后一句话是:
“食堂流浪猫那一窝新下的崽子别忘了喂,走了。”
.
项目部的车将谭孤鸿和洛景明一路送到机场,他们将从昆卡直飞基多。昆卡机场如王晓悦所,又又破,从进门到安检到候机都在一个大厅内,全场乘客不超过五十个,大厅玻璃窗外面就是机场跑道,只有狭窄的一块,据只能停留厄瓜多尔国内航线的型客机。
到登记时间时,谭孤鸿眼睁睁看着两个工作人员徒手推过来一架简易舷梯,终于忍不住抚额叹息:
“这绝对是我到过的最原始的机场了。”
“还好,”洛景明笑了笑,“我有幸去过比这个还过分的。”
“还有比这里更过分的?”
“没有机场大厅,只有一条跑道,地上的标识是用砖头拼凑的,整个机场地勤人员加在一起只有三个人,还有一个是学龄前。”
“......本世纪吗?在哪里?”
“澳洲的Forrest机场,十几年前,我在那里转过机。所以从此世界上任何机场,无论条件多差,我都不会再抱怨了。”
他得煞有介事,她不禁失笑:“难为你了。”
有过前两次并不太愉快的聊天经验,其实她已经做好了本次旅程二人一路尴尬相对的准备,现在看来,也许没有她想得那么糟糕。
从昆卡飞基多两个时路程,一路无话。
顺利到达基多国际机场,从机场坐车到市区,一路上目之所及,只见山连山,屋连屋,五颜六色,层层叠叠,绵延不绝。
厄瓜多尔的首都基多,是世界唯一一个横穿赤道的首都,但是因为地处高原,依山而建,所以并不炎热,反而气候宜人,四季如春。千百年前,这里原本是基图印加人的中心,“基多”在印加语中的意思是“有人居住的地方”。
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到来,这里成为了西班牙人的殖民地,文化语言建筑,处处摆脱不了旧世纪欧洲的影子,原住民的鲜艳色彩与宗教的肃穆雄伟,奇妙的融合在一起,造就了这座南美洲最美的古城。
来到基多旅行的第一站,必定是城北的赤道纪念碑。
谭孤鸿一边看着刚买来的地图,一边建议:“我们也别标新立异了,就随波逐流做一个普通游客吧。”
洛景明对此并无异议,旅途全程任她安排。
赤道纪念碑位于城北二十多公里处,开车半个时即到,一辆又一辆的旅行社巴士停在附近,放眼放去,果然游客众多。
进入赤道纪念碑公园首先要穿过一条宽阔的大道,路的两边是十几位来自法国、西班牙和厄瓜多尔等国家的科学家半身雕像,他们为赤道位置的测定做出了卓越贡献。路的尽头是巍峨高大的赤道纪念碑,碑身是高达三十米的方形柱,顶端是一个巨大的地球仪,地球仪上赤道的标记格外明显,并一直延伸到了纪念碑底部的石阶上,和地球上真正的赤道相连。
赤道线左右代表着南北半球,有不少游客在这里拍照留影,有的自己左右脚横跨赤道线两端,有的恋人站在赤道线两侧拥抱接吻,旁边有专门给游人拍照的商贩,一美元一张。
洛景明问:“要拍照吗?”
“不了,”她指了指脑袋,笑了笑,“记在这里就够了,不用给旁人看。”
她向来走到哪里都没有拍照留念的习惯,无论对景还是对人。
生命的长度无法掌控,但生命的宽度可以无限延展,她想四处行走,是为了自由自在,所有瞬间情绪物质化的载体,留得多了,会变成束缚。
偶遇一队十几人的中国旅行团,导游在用中文向大家讲解着赤道纪念碑的趣闻和知识,谭孤鸿拉着洛景明两个人凑过去旁听。
基多王国时期,古印加人就已经用原始的天文历法,测量出了赤道的基本位置,并命名为“太阳之路”。18世纪开始,大量欧洲科学家多次在这里测绘,最终确定这里是赤道所在。但是直到GPS发明之后,才发现测量点与真正的位置有所偏离,不得不立牌更正。
近些年厄瓜多尔旅游业发展越发蓬勃,附近建设了不少景点,两人一路跟在旅游团的后面,游览了周边的太阳博物馆、印加文化遗址,还参观了纪念碑内部。
最有趣的是,还跟着周围游客在导游的引导下,做了钉子上立鸡蛋的实验。
这件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赤道独特的地理特征促成的,虽然不算难,但也不是百分之百能成功,需要一定技巧,旁边有好多人频频失败。
洛景明没有伸手,谭孤鸿倒是兴致勃勃,一遍一遍耐心尝试,终于成功立了起来。
旁边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善意的为她鼓掌,并上前向她赠送了特制证书一张,官方表彰她的“巨大成就”。
“恭喜。”洛景明笑得有些揶揄。
“谢谢,谢谢厄瓜多尔政府,谢谢赤道纪念碑博物馆,谢谢我的家人,”谭孤鸿双手捧着证书,一脸严肃,“我会把它挂在我家墙上,和我的三等功证书、幼儿园‘穿衣能手’奖状挂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