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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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行驶了半天, 停在新家村,这是京郊不远处的一个村庄,里边有沈谣娘留给她的一间房子。

    娘临死前只留给她一块玉佩和一张地契, 她曾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来这里, 可能冥冥之中娘保佑吧,她回到了这里,娘和父亲初遇的地方。

    新家村依山傍水, 民风淳朴, 是个富庶之地。在这里, 家家院子里都有一大片地, 自给自足。村里饮食穿戴, 茶楼书馆,倒也一应俱全。

    村口有一口古井, 夏天了, 孩子们都上这井边舀水喝。暖黄的土地上种植着不知名的花草,十几人合抱的古树下,有老人在拿着蒲扇乘凉, 氛围安逸。

    太阳高高挂在天上,入眼处一片碧色,空气中满是泥土的芬芳。

    沈谣付过银子后, 踩着脚下的泥土路往村子里走。走过村头便有在田间劳作的男子妇女, 他们见到村里来了个新鲜的面孔, 都忍不住纷纷去看。

    沈谣穿的是浅粉的罗裙,质地是鲛云纱,日光落在上边行走间波光粼粼,十分好看。

    发髻间插着一枚桃花步摇,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 轻盈灵动。

    她走后村民们纷纷议论:“这是谁家的闺女,竟然生的这般好看,竟似那画中的神仙娘子般。”

    其中一个婶娘盯着沈谣纤细的背影,若有所思,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生子他娘,你看这闺女的背影像不像当年来村子住过一段时日的玉锦?”

    “你别,还真挺像啊,玉锦来的时候抱个孩子,羸弱消瘦的背影好像真的跟这闺女很像。只是后来她被城里的老爷接走了,再后来就听不到她一点音讯,据是死了。”

    “难不成这姑娘就是玉锦当年抱着的孩子?”

    ……

    沈谣走了会儿,脸颊上都是汗,她站在那间屋子前落定,若有所思的看着门前号,对应着手里的地契。她微抿着唇,这里以后便是她的新家了。

    来时带的东西还在马车上,沈谣嘱咐了车夫去添置些再给她送回来。

    她推开院门,院里的土地荒芜,呈落败之状,房门也染上一层厚重的灰,屋里陈设简单,沈谣盯着眼前古朴景象,仿佛能感知娘曾生活过的轨迹。

    墙上有一副沾满灰尘的画,纸边泛黄,边角有风干开裂的迹象。

    画中是一片溪谷,草地上坐在一妙龄女子,一颦一笑皆是风情。沈谣情不自禁的抚上去,总觉得这画中女子面熟的很。

    能挂在娘房中的画定然是很重要的人,约莫是娘的挚友或是姐妹吧。

    沈谣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不再去想。

    她转身找块抹布,又了桶水,把院子里的躺椅擦干净,靠在身边假寐,折腾了一天她也困了,她下意识的忘记和顾宴有关的事情,渐渐进入梦乡。

    *

    红鸾坊,一间临窗包厢内,高大坚硬的隔墙隔去外面歌舞喧嚣,室内沉寂如死灰。

    陈三缩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他哥发疯。

    从前不知道他哥有耍酒疯的毛病,大抵是他从没醉过。

    便是行军那会儿,在边塞喝浓度极高的烧酒,他哥也没醉过,依然是意气风发,千杯不倒。

    现在这人可倒好,喝多了竟然喜欢摔东西,那一地的碎瓷片混着酒水,愣是把他逼到了角落。

    醇厚的酒香四溢,陈三心疼的看着那坛子女儿红,皱起了眉。

    “啪”一声,又一个碧绿碧绿的酒杯碎在地上。

    陈三感慨,挥金如土,挥金如土,浪费啊!

    顾宴眼睑下一片红,眼皮半掀不掀的,举着杯问:“怎么不喝?给爷喝啊。”

    陈三敷衍笑笑:“哥,那个没酒了,我去找人上点酒。”

    “嗖”一道破空声,陈三敏锐抬手,手里俨然攥着个酒杯。他松了一口气,若他反应再慢点,这酒杯砸的就是脸了。他额上开始冒虚汗,顿时不敢动作。

    顾宴抬眼,看着窗外夜景,乌云弥漫,星星都销声匿迹了。他似是很不满,皱起了眉:“星星呢?陈三,给我把星星找出来!”

    陈三装死。

    顾宴醉醺醺的靠着身后酒柜,修长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地面,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命令道:“找几个女人过来。”

    陈三瞠目结舌:“哥,你什么?女人……你不怕被夫人知道啊!”

    顾宴斜睨着他,冰冷的眼神宛若地上的碎瓷片,坚硬如冰。

    陈三认命的站起身,出去了一趟。

    不一会儿,几个身段婀娜,穿着抹.胸薄纱的女子走了进来。听能服侍东家,一个个卯足了劲扮,身上脱的恨不得只余个肚兜。

    顾宴眼未抬,墨发散在身前,腿屈着胳膊搭在上边,淡淡道:“跳舞。”

    先前还很开心的姑娘们顿时一个个噤若寒蝉,她们不傻,进屋一眼就看见了满地瓷片,她们的鞋子都是坊里特制的,很轻薄,几乎就是一层布系在脚上,这样方便取悦客人,可眼下这要怎么跳?

    为首的姑娘年纪大些,求助似的看向陈三:“三爷,能否请人把屋子扫后再跳?”

    陈三也是左右为难,他哥今天不知道发什么邪疯,竟然找姑娘跳舞,还在碎瓷片上?嫌着屋里酒味不够大,再来点别的味道?

    一群人正犹豫着,顾宴似有些不耐,低哑的声音咬重了几分:“跳!”

    没办法,一人奏着箜篌,姑娘们忍着痛开始跳舞,薄薄一层纱布很快就被瓷片划破,刺入细嫩的皮肉,登时有人受不了哭喊出声,她们摔到在地,却惹得腿上扎了更多碎瓷片,凄惨的声音听得陈三鸡皮疙瘩撒一地。

    顾宴又摔了个杯子,囫囵道:“真吵。”

    陈三顺势骂道:“连个舞都跳不好,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滚。”罢,他冲着她们使眼色。

    美人们顿时四散逃跑。

    人都走后,陈三实在受不了折磨,坐到顾宴旁边:“哥,你到底怎么了你啊,这么折磨我也不是个办法啊。”

    顾宴低低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轻笑了下:“谣谣不要我了。”

    陈三倒是知道他们两个吵架,估计是他哥没实情就把夫人禁了足,可也不至于闹到这地步啊。

    顾宴仰首饮尽,藏在肺腑里的话犹豫再三还是吐了出来。

    他眼眸细碎如星,底下一片乌青。

    听完后陈三一拍大腿:“哥,你这不对啊!你还跟这儿喝什么酒啊,你去找夫人啊!”

    顾宴眼色泛着淡淡的红:“我找不见她了,该用的办法都用了。”

    陈三眼睛转了转,试探问道:“你用暗卫队了?”

    顾宴神色有些怔然:“嗯。”

    “唉……”陈三叹气:“若是暗卫都找不到那就是找不到了,哥,你也做好心理准备。”

    顾宴偏头,“什么准备?”

    陈三揉揉眼:“当然是再也找不到夫人的准备啊!”

    “闭嘴。”顾宴声调有些颤,眼眶隐隐湿润,他抬手抹了抹,黯然失神的样子看的陈三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他上一次看见他哥这样落寞,还是威北王那个混账官家杀了绾月娘娘的时候。

    虽然他哥自没了母亲,可官家一直对他很好很好,几乎给了他能给的全部父爱,谁承想顾显朝那个混蛋竟然官家杀了绾月,他哥自此消沉,一落千丈。

    本来夫人到了王府后,两个人吵闹,相互扶持,他哥脸上笑都多了,这日子已经开始见好了。

    唉……好好的一个家散就散了,饶是陈三不怎么懂情爱的弯弯曲曲,看着心里也不舒服。

    顾宴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他一会儿仿佛看见沈谣穿着洁白的裙子,腰上系着围裙笑盈盈的喊他吃饭,一会儿是在大牢里脸色沉静,仿佛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要跟他和离。

    犹如做梦一样,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陈三实在看不上下去顾宴这幅德行,叹了口气,悄悄退了出去。

    红鸾坊门外,一队人马停在陈三面前:“公子。”

    陈三皱眉:“动用所有兵力去查一个人,名叫沈谣。”

    为首的人点头,吩咐下去后便朝夜色奔去,月色落在他们身上,映衬出银白色的盔甲,泛着寒光,坚不可摧。

    陈三转头看向灯火通明的红鸾坊,拳头攥得死死的。

    顾宴醒来后已是第二日下午,他揉了揉发胀的脑袋,缓慢坐起身,发现自己睡在坊里的一间厢房。

    意识清醒后他便不可自抑的想起沈谣不见的事实,心顿时针扎一样绞着劲疼。

    他看向铜镜,镜子里的人披头散发,胡子拉碴,眼下一片乌青,活像个人贩子。

    他形容憔悴,最潦倒的时候遇见沈谣,现在她走了,老天又把这幅模样还给了他。

    顾宴自嘲的笑了笑,报应。

    两天没吃饭,胃隐隐冒着酸水,顾宴疼的厉害,算下床吃点东西,正碰上有人闯门而入,与此同时,窗外冒进一道黑色的影子,两人几乎同时到达。

    “哥,有消息了!”

    “主儿。”

    陈三瞪了影子一眼:“用你显摆,爷也查到了。”

    影没回应,却是退了一步,跟他保持距离,懒得理会。

    陈三哼了声,自他知道他哥身边有这么个木头后就半只眼睛都看不上,他总是试图拿话激怒影,可影偏偏总拿他当口气,这让他有种蓄满力的拳头空在棉花上,偏偏他还不过影,是以他和影互相看不上。

    顾宴心砰砰狂跳,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站起身,可眼前却一阵眩晕,冒起了金星,跌在地上。

    陈三跑上去把他扶起来,英气的眉毛一扭,喜色道:“哥,我托人听到了,夫人从宫里出来后便乘坐一辆马车出城了,那车夫已被我提了来,就等你问话。”

    影静静等陈三完话后,一向沉稳的声音头一次显现波澜,若细细听能听出一丝嫌弃:“在新家村。”

    陈三瞪了影一眼。

    顾宴疲惫的眼里陡然露出喜色,带着希望的光,声音急促:“去新家村。”

    完他便起身,铜镜里的邋遢容颜一闪而过,顾宴犹豫了半晌,还是乖乖去洗漱了。

    谣谣一定不喜欢他现在憔悴的样子,她见了该怕了。

    陈三看见顾宴开始洗漱,束发,终于有点生气的样子,“嘿嘿”一乐:“你我哥这是转性了?从前行军的时候哪在意过形象啊,一个月不洗澡也得憋着,啧啧,你是不是,影?”

    影没回应。

    陈三瞪了他一眼,气得骂道:“整天把自己缩在阴影里,木头,无趣的狠!”

    完,他出去安排人马了。他走后,影的面罩上,唇边微微弯起一个浅显的弧度。

    *

    有了方向后,顾宴一行很快就到了新家村。

    村口槐树下的村民看见一辆富丽的黑金马车行驶进来,顿时有所警觉,见那马车奔着沈谣所住的房子去了,更是聚在一起三三两两的议论着。

    “你看那马车是奔着谣丫头家去的,莫不是还要上演当年玉锦那一幕?”

    “哎呀!玉锦可是个好人啊,看着娇娇弱弱却一身精湛医术,当年她免费为村民诊治,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可惜后来被城里的黑心老爷娶了去,玉锦就这么一个姑娘,咱们断不能让旧事重演!”

    “是啊,走,抄家伙,看谁敢动谣丫头,咱们就跟他拼命!”

    院里,沈谣刚洗好了衣裳,她在院子东边两个树之间搭了条绳子正好晾衣裳用,她抖了抖衫裙,正要搭的时候见看见篱笆外有婶娘匆匆赶过来,她不禁弯唇笑。

    来到这后她已经和大家熟悉起来,村民们知道她是娘的姑娘都待她很好,听娘死后村长曾想带人去沈府讨个公道,可念及自己还要在沈家生活便作了罢。

    “婶娘,走的这么急可是有什么事儿?”沈谣放下衣裳,杏眸柔软。

    李婶子眼色焦急:“谣丫头,你快躲起来,刚刚有人看见一辆贵气马车朝你这来了,肯定是要带你回城的,快躲起来!”

    沈谣一怔,和顾宴有关的记忆一下子涌现出来。

    两人正着话,一阵黄土飞尘扬起,巍峨马车稳稳停在院外,随后走下来一个锦衣华服,头束白玉冠的俊朗男人,后边还跟着一个人。

    沈谣咬唇,真的是顾宴,他是怎么找到这的呢。

    李婶子见顾宴和陈三,布满皱纹的脸顿时警备起来,她横在沈谣身前,佯装镇静:“你是何人,为何要来新家村?”

    她护着沈谣的同时,泥土路尽头突然出现一群黑压压的人影,随着他们走近,沈谣惊讶,是村长,还有村里的一些成年男子和妇孺。

    村长手里拿着木棍急匆匆赶到,还未喘匀一口气便没有好脸,语气不善:“我不管你是何人,今日都休想带谣丫头走,当年玉锦的事儿我们已经后悔万分,如今你们还想故技重施,做梦!”

    沈谣眼眸凝重,顾宴这样自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可能从来都没想过他会被这样一群人围住吧。她很想解释一下,可李婶子死死护着她,还低声告诉她不怕。

    陈三盯着眼前头发花白,牙都掉了两颗的老爷子,还有身后一个个黝黑的脑袋瓜,一时间有些犯难。

    他从军仗什么阵仗都没怕过,有次他和他哥带着二十几个轻骑从后边刺入敌军大营防火被人发现,千军万马在身后都不曾怕,可眼前这些村民他实在不能动粗。

    这是原则。

    他沮丧的看向顾宴:“哥,咋办啊?”

    顾宴目光自下车就落在沈谣身上,看到她真的在这里,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落定,他绕过陈三,看向村长,语气笃定道:“我是沈谣的夫君。”

    村长啐了一口:“狗屁的夫君,你们这些城里的贵公子,贵老爷,都是个管尿不管提裤子的种。我们谣丫头没有夫君,你走吧!”

    似是为了肯定似的,村长转头看向沈谣:“丫头,你认识这个人么?”

    沈谣垂眼,声音淡淡:“不认识。”

    顾宴眼色一沉,声音渐渐冷了下来:“陈三。”

    陈三得令,出门前他哥把官家赐婚的圣绢都带来了,就怕碰见谁他们强抢民女,这可不是派上用场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明黄的缎子扔了过去:“大爷,看看,这人俩合法的。”

    村长不识字,找了个读过书的男子看,那男子看了看,眼里顿时震惊:“村长,这人,这人是平亲王府的世子……”

    “我管他什么狗屁世子!”村长骂完总感觉不对,他转头声问:“世子是什么官,很厉害么?”

    那读书人唇语道:“他父亲是平亲王,官家的兄弟,身上流着皇族的血脉啊,宫里的贵人!”

    村长一个趔趄朝后载,沈谣吓了一跳急忙和李婶子扶着他。她担心问:“程叔,程叔?”

    亮出身份后,村民们眼里都有了惧怕之意,自觉的后退了几步。

    顾宴负手而立,风吹起他墨色的衣袂,暗金的蟠龙纹折射出金色耀眼的光,他静静的站在那儿,便是一股浑然天成的华贵之气。

    他问:“现在我可以进去了么?”

    众人有心护着沈谣,可顾宴的身份实在太过尊贵,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世子爷,皇室后嗣,和官家一个姓啊,这样的人他们便是这辈子都不会碰见。

    局面一时僵持起来,陈三急忙挥着胳膊:“散了,散了啊。家事,两口家事!”

    村长想劝也有心有忌讳,两人未和离,他们想插手也没这个道理。

    众人散去后,顾宴面上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悦色,他走近几步,沈谣立刻退后了几步。

    陌生疏离的样子,刺的顾宴心头一痛。

    顾宴面容松动,第一次,他声音温柔哄着:“谣谣,跟我回家好不好?”

    沈谣眼眸低垂,纤细的睫毛轻轻颤着。

    “听话,有什么事儿咱们回家。你想怎样我都依你,只是别不理我好么?”

    沈谣没抬头,声音很却很坚定:“不回。”

    “谣谣。”顾宴手按着栅栏锋利的外缘,身子隐隐前倾。

    沈谣身子一僵,后退了几步,无声的排斥他的靠近。

    顾宴眼神黯了黯,半晌,他叹了一口气,用着他这辈子从没用过的口吻,缓缓道:“我错了。”

    作者有话要:  谣崽:你错了你错哪了认识上去了么思想有觉悟么下次还敢么下次还犯么……此处省略一百个字

    顾狗子:夫人的对,我连呼吸都是错的。

    谣崽:……

    ps:狗子面对感情真是一根筋,他有在试着去改,他为了谣谣可以命都不要,但是就是嘴贱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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