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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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日分别后, 陈三一行日夜赶路,到了镇北军驻扎的平陵塞旁的镇,挑了一间客栈, 就此算是落成了脚。

    日夜颠簸, 沈谣胃里泛酸,又接连颠簸,昏昏病了几日。

    阮姑敲门端了晚饭进来, 很简单朴素的一菜一汤并着一碗白米饭。用料很家常, 但是颜色鲜亮, 看着是用过心的, 客栈本生意, 粗茶淡饭,吃食自然是比不上从前的。

    沈谣拿起筷子, 眼底情绪涌动, 问:“姑姑,这是分开的第几日了?”

    阮姑怔了怔,知道她问的是世子爷, 她想了想:“娘娘,第八日了。”

    哐当。筷子落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沈谣眼里的担心就快藏不住了, 这里到汴京, 脚程快的马三日即可,她们约定的是十日。

    十日后,阿宴带着兵符回来,号令镇北大军,挥师攻进京。

    可是这已经是第八日了, 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这风雨欲楼的架势更是落定了她多日来的牵挂。

    沈谣心下酸涩难忍,更是无心吃饭。她又重新坐回榻上,抱着膝盖,蜷缩着身子,沉静的眸子静静看着窗外。

    银色漫过楹窗,无声而又浅浅的月华弥漫开来。

    屋内,阮姑有心劝她吃饭,可看她的状态便知不好受,郎君生死未卜,那种食髓无味的感觉定然如钻心的钢针一般无孔不入。

    她叹了口气,草草吃完便端下去了。

    这夜,沈谣来回翻身数次,睡得极不安稳。她觉得太阳穴处时不时阵痛,像是有大事儿要发生一样。

    翌日天不亮,她便起床盥洗完毕,静静的坐在床边一角,起的风凉,顺着楹窗飘散进来,阮姑醒时见沈谣穿戴整齐,吓了一跳。

    “娘娘,您一夜没睡吗?”

    “嗯。”沈谣点头,语气轻飘飘的:“睡不着。”

    窗外暗色,云层雾蒙蒙的,天地间氤氲着湿润的气息,像是要下雨。

    她轻咳了两声,阮姑见状立刻穿鞋下地去煎药。娘娘这几日身子垮着,总是咳嗽着也不见好。

    沈谣心绪杂乱,捡了见外衫便出了房门,不多时,外面便噼里啪啦下起雨,清晰的雨线顺着屋檐落在青石阶上,一片瑟瑟。

    一楼憬帝和陈三坐在大堂聊天,苏公公正端着热水壶沏茶,他见沈谣出来了,脸上笑意:“娘娘,下来坐吧,这有刚烫好的热茶。”

    大堂里空荡荡,雨天没什么客人,堂倌们也是各玩各的磨洋工,看着几个熟悉的面庞,沈谣心里反而稍宽松些。

    她扶着木把手,从楼上走了下来。

    正欲坐稳便听见外面两人撑着竹伞走过,便走便着。

    “听了么,京城今早死了个人,还是个大人物!”

    “汴京城那样大,每天死几个人都是正常的,或遇强盗,或遇土匪,或寻仇,若是死个人都能挑出来言论一番,怕是上一整日都不够的。”

    那人笑着,伞檐下不怀好意的眼特地往客栈里瞄了下,清嗓道:“这可不是寻常人,听,是官家的皇子呢?”

    “皇子?哪个皇子?官家膝下皇子不多,再这怎么可能?!一朝皇子,雍容尊贵,就轻易的死了?怎么死的?”

    “听是死于谋逆,好像叫顾宴,是个私生子。”

    私生二字一落,沈谣便觉呼吸一滞,她的脸迅速的白了下去,水葱似的手指紧紧蜷缩在一起,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外面。

    她做作势就欲起身冲到外面与那人理论,陈三顿时跳起来拦住她。

    却见她娇嫩如玉的脸惨白的厉害,眼眶红红的,似是天上上的雨幕挪到了她的眼里,隐隐要落下泪。

    “夫人,你别信。”陈三声音笃定,试图安抚住她:“先不论外面两个人什么身份。就现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塞上镇,怎么就那么凑巧的传出我哥的消息?一早上就知道了,这会儿才不过一个时辰,你不觉得太过蹊跷?”

    沈谣被他攥着手臂,只觉得心里的疼蔓延到四肢,一双娇软的腿竟是不住的抖着。

    她胸膛不住起伏,半晌,渐渐的变得平缓,捏桌子的指尖也从白色变成了正常的肉粉色。

    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句问:“万一是真的?”

    陈三举手:“我拿性命发誓。”

    换句话,那是他哥,憬帝最优秀出色的儿子,汴京城未来的储君,怎么可能轻易就死了!

    沈谣怔怔的看着他的眼神,慢慢也信了。陈三的对,夫君怎会就这么轻易死了,这里离汴京有几天的马程,怎么可能一大早就传来消息。

    客栈外路过的那两个人定然不简单。

    与沈谣想到一处的还有坐在一旁的憬帝,他面色低沉,语气严肃:“外面那两人故意而为,我们的行踪可能暴露了,这里不宜再留。”

    苏公公脸色大骇,慌忙站起身,站到憬帝旁:“官家,那事不宜迟咱们赶紧收拾行李吧。”

    憬帝点头,眉头紧锁。

    陈三也意识到不妙,他迅速护着憬帝和沈谣:“您们赶紧回二楼包行李,我去叫马车,事不宜迟,咱们一刻钟后集合出发!”

    他们的话简短有力,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听在沈谣眼里却如同阎王敲的丧钟,在她后边穷追不舍。

    没一人眼下危险,可她分明,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肃杀的气氛。

    沈谣咽下喉间的苦楚,也随着上楼了。素白柔荑扶在软木上,猛然无力,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她多希望顾宴下一瞬出现在她眼前,揉着她的发顶告诉她,他来接她回家了。

    “啪”一滴滚烫的热泪落在沈谣的鞋面上。

    她哽咽了声,不再去想,上了二楼,朝拐角处走去,阮姑应该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沈谣走着,便觉肩颈处传到一阵剧烈的疼痛,那痛处搅着她的脑海,连带着神经都跟着震颤,随后她眼前一黑,整个人蓦的朝身后倒去。

    再醒来时,她觉得头痛欲裂,眼上覆了一块布,一片黑暗。她张了张唇,嗓子哑的厉害。

    四周晃荡的很厉害,她应该是在马车上,架马的人身份不明。可能摸进客栈把她昏,蒙上眼睛,绑着手,怎么都不看着是善类。

    马车辚辚之声不断,显然还在疾驰狂奔着。

    陌生,恐惧,害怕的情绪一点点将她笼罩。

    她身体本能的颤抖无一不在告诉她,她处在危险中。

    沈谣心跳的厉害,几乎到了嗓子眼,她眼泪止不住的留着,不一会儿便将上边的黑布湿。

    她想逃跑,可手脚皆被反绑着,任凭她一个人是怎么都跳不掉的。

    顾宴,顾宴。沈谣蜷缩靠在马车一角,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

    可饶是这样,她的身子仍然不住的抖着。沈谣哭的眼泪都快干了,也不敢发出声音,就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反复的损着精神,心气。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听了下来,沈谣在黑暗里数着时间,刚刚好两个时辰。

    那人下了马车后没了声音不久后折返,帘子被掀开,随后沈谣觉察到一股冰凉的气息,她被那人毫无章法的薅了出去。

    外面好似下过雨,空气中充满着湿润的气息,沈谣被那人拽着胳膊,粗暴的往前领着走。

    她被绑着手,眼睛也看不见,时不时会踩进水坑里,一双软白的绣鞋溅上大片污水,脚底一片冰凉,潮湿黏腻的感觉不住的顺着脚趾往上传。

    过了那片坑洼不平的地,沈谣察觉到她现在走的是六棱石子路。六棱石子,棱角分明,颗颗皆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若是稍有圆钝便会被启出换掉。

    防滑,名贵,且寻常世家贵族是不允许的,他们只能用四棱石子,以示尊崇。

    因为六棱石子,是皇宫特有,寻常王侯家便是用得起也是不敢用的。

    沈谣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大,终于冲破变为现实。若沈谣没猜错,抓她的人应是顾阳序!

    果不其然,耳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娇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有人走到沈谣面前,替她解开了眼前的黑布,突如其来的耀目之感刺激的她下意识闭紧眼睛。

    沈兰细细端详着眼前这个女人,明明赶了那么久的路,一身狼狈之相,却还是那么楚楚动人,脸上嘣溅的泥水反而更衬托着她肤如凝脂,我见犹怜。

    妖媚!沈兰对着人间富贵花一般的美貌嗤之以鼻。有何用,还不是成了她和夫君的阶下囚!

    沈谣缓缓睁眼,和她猜的一样,眼前站着的女人是她同父异母的庶出妹妹,沈兰。

    “二姐姐,别来无恙啊。”沈兰浅浅笑着,她穿着一身杏黄色缠海棠纱花软缎,鬓间别着赤金嵌红宝石步摇,妆容精致得体,褪去了沈家三姐的娇嫩,她已成长到一位出色的贵人。

    沈谣唇边划过一抹讥讽:“时移世易,如今再见到妹妹,妹妹竟还没被休弃。”

    轻飘飘的一句,偏偏却是直戳那人的软肋。沈谣自嘲笑笑,沈家最做伏低的二姑娘如今也会这样夹枪带棒的话了。

    到底,她们都不是从前了。

    沈兰方才还浅浅笑意,晴朗一片的脸顿时涌上一抹厉色:“沈谣,你别放肆!如今你和你夫君都是我们的阶下囚,你竟不对我这个妹妹客气点?”

    她压低了声音:“难不成,你不想你夫君活命了?”

    提到顾宴,沈谣眼里刺痛,有一瞬的窒息。可眼前正是心里博弈的时候,她不知道夫君是不是真的落在她们手上,虽心里疼的要死,可面上却仍装作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你们若这么有本事能囚了我夫君,又何必迢迢百里去抓我一个弱女子?”

    “哼。”沈兰不屑一笑:“二姐姐,都阶下囚了,就别这么自信了。”

    她拨弄着手上漂亮的血镯子,居高临下道:“你若是好好求求我,我倒是可以给你个痛快。”

    当初她和顾阳序大婚时,沈谣给的耻辱她可是没齿难忘呢。

    簪子,巴掌,贱妇。沈兰闭上眼,觉得心都在滴血,当时顾阳序彻底厌弃了她,甚至不惜当着众人的面唤她做妾。

    堂堂清流人家的女儿,干干净净的,竟让她做妾!

    再那之后,她被贬去了最角落的院子里,无人问津,宫人知道顾阳序的脾气,都对她很淡薄,瞧不起她。

    那样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沈兰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来的。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能就这么认命了,清白身家都给了那个男人,她怎么能认输呢?

    泼天大雨时,沈兰跪在顾阳序的书房外,最终昏倒在地。她来之前一遍遍嘱咐自己的婢女,多提当年她在河边救下顾阳序的事儿。

    终于,看着她病倒的柔弱身子,顾阳序想起了他九死一生被追杀时救他的那抹身影,念起了沈兰的好,重新宠爱起了她。

    可沈兰也觉得,顾阳序待她大不如前了。于是她拼命的使出浑身解数,去伺候他,多在他面前提先皇子妃的好,又陈述了自己的无知和冒昧。顾阳序终于心软,并答应她下月就复她侧妃之位。

    摇身一变,沈兰又成了顾阳序身边最尊贵的女人。所以,在得知顾阳序把沈谣抓回来的第一时间,她便让人将沈谣带过来。

    沈谣站起身,指甲轻抚着沈谣白皙的脸,稍一用力,一道浅浅却冒着血珠的红道子便赫然浮现在沈谣右脸上。

    她轻微皱了皱眉。

    风水轮流转,如今这富贵花的位子由沈兰坐着,她不知有多得意,这一得意人就会忘了形。

    她浅笑道:“沈谣,别以为你不话,我就会忘记簪子的事儿。如今你落到我手上,我定要你好看!”

    沈谣反问道:“簪子?还是步摇?”

    沈兰眼里有一丝慌乱:“什么步摇,你别没的瞎!”

    心虚了?沈谣讽笑,她手被绑着,但是脊背仍然挺得很直,声音清亮:“沈兰,就算如今你衣裙上绣着海棠,可也掩饰不了你偷我步摇的事实。你那个海棠步摇怎么来的,你心里清楚!”

    “放肆!”沈兰怒拍桌子,美眸瞪的老大,可色厉的外表下,那颗心已是虚的十分厉害。

    她匆忙吩咐两侧的婢子出门守着,待门关好后,她才又走近了几步,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姐姐好不讲道理,这世间海棠无数,难道便只能你穿,别人就不能?真是好没用道理。”

    沈谣并不被她带偏,她淡淡的看着她发髻间那枚海棠步摇,心里便恨的不行。可她知道别的没用,只有直击要害,沈兰才会害怕。

    只有她先弱势了,自己才有可能占得先机,若能问出些现在汴京城的情势便最好不过了。

    沈谣尽量让自己变得平静,她轻飘飘的揭露着事实:“那日在河边救下顾阳序的人是谁,你心里清楚,这步摇你又是怎么捡到,你更是清楚!若有朝一日,顾阳序发现那抹伊人倩影只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他会作何感想?”

    “你闭嘴!”

    “啪”一声,沈兰失手了沈谣一个嘴巴,她眼里有一瞬的慌乱,她竭力想要压制下去,可就像燎原之火,已经开始蔓延。

    甚至,她有个不好的预感,她快瞒不住了。

    沈谣唇边挂着一抹殷红的血,她眼里讥讽,不知是在笑沈兰,还是笑自己救了那样以一位狼子野心的人。

    “他不会知道的,他绝对不会知道的。”沈兰精神有些瓦解,渐渐变得痴狂,她抬手掐着沈谣细嫩的脖颈:“只要你死了,殿下他就不会知道的,他觉得不会知道救他的人是你,你死了,一切就都物归原主了!”

    “殿下,您不能进去!”

    “殿下,殿下,娘娘还在屋里,您不能进去!”

    “滚开。”

    外面传来了嘶喊声,沈兰眸光一滞,不知为何,她觉得身体里有股分崩离析的灰败感。

    殿下他何时来的?他究竟听到了多少?

    顾阳序推门而入,沈兰回头,日光落在那道矜持尊贵的身影上,那是她蹭那么爱慕的人,现在看来竟让她遍体生寒。

    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顾阳序俊朗的脸阴沉似水,眉心紧紧拢着,周身无一处不显示他此时此刻的怒气。

    他一脚踢到到沈兰的腰上,娇弱的身子顷刻掀翻在地。

    他快步扶住沈谣,看着她莹白的脖颈上满是猩红的手印,唇边还挂着血,脸也花了,像是风雨中奄奄一息的花朵,惹人疼爱。

    “沈谣。”顾阳序眼里漾着愧疚,他轻轻的扶她的胳膊,柔声唤她。

    沈谣嫌恶的躲开他的手,身子因手被绑着,没有平衡,踉跄了几下,整个人摇摇欲坠。

    这一切看在顾阳序眼里,满是怜惜。他不是没有想过救自己的人是沈谣,从那日在宫里她非认定那步摇是自己的时候,他就开始怀疑。

    可她是顾宴的女人,他总是勒令自己不要往那方面去想。但如今,事实就摆在他面前,顾阳序心里猛然滋生一颗种子,那是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

    他竟想得到沈谣。

    沈谣看着眼前男人眼里变换的神色,便可知他现在并不好受。

    放在心尖上的美人是假的,救他也是假的。不知堂堂二皇子,尊贵如顾阳序会不会有一丝被戏耍的感觉。

    沈谣莫名觉得心里十分畅快,可又想到顾阳序做的那些坏事,想到夫君生死未卜,想到憬帝贵为一国皇帝仍和陈三仍被追赶着仓皇逃跑,想起汴京城内的百姓流离失所,商铺紧闭,民生潦淡,她心里就可不可抑制的恨眼前的男人。

    她冷言道:“顾阳序,我真后悔那日救了你。”

    换而言之,若她没有仅存的那点善心,眼前的恶人也许早就死了。她厌恶他,很厌恶。

    顾阳序眸光紧紧锁着她,袖下的手几次欲抬。半晌,他敛去眼里受伤眼色,沉着声音吩咐:“把她押下去。”

    “是。”近卫得令,顿时五大三粗的朝沈谣走过去。

    顾阳序微不可察皱眉:“轻点。”

    简短的两个字,近卫顿时知道了顾阳序的态度。他虽然要关押着这个女人,却不允许她受一点点伤。

    沈谣被恭敬扶出去了。

    沈兰惊恐的看着顾阳序,她知道自己已经完了,全完了,再也翻不得身了。

    顾阳序缓缓转身,逆着日光,沈兰看不出他的神情,可周身恍如冰窖的错觉让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会放过她的。

    果然,顾阳序弯下身子,修长分明的指节捏着她的下巴,几乎要将她骨头捏碎,低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杀意:“你敢捉弄本殿下?”

    作者有话要:  哦豁!渣渣女配给我下线!!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