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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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晚后, 顾宴每日晚上都早早回来陪着沈谣,大多时候他都在看兵书,沈谣就在一旁就着烛火给他缝制新衣。

    两个人不话的时候, 氛围也十分温馨。沈谣绣累了便窝在顾宴怀里, 两条软软的手臂东碰碰这儿,西碰碰那儿,借着给他量身体尺寸的由头捣乱。

    好几次顾宴就欲摔下兵书把她扛到床上, 沈谣便声尖叫声跑了。光滑软嫩的脚在地板上乱跑, 气得顾宴直皱眉。

    “不穿鞋再得病!”

    沈谣噤着鼻子, 冲他做鬼脸。

    与此同时, 汴京城外的流民也越来越多, 像是有人在暗中指挥般,不同时间皆是不同的人来闹事, 守城的禁军就快无心分神操管, 流民却十分有力量,半分不像是受饥的样子。

    “殿下,如今城外流民泛滥, 较以往要多上数倍不止,属下以为不妥,定是有人暗中使计!”司南捏着城防图, 一脸严肃道。

    顾阳序把玩着腕上的珠子, 答非所问道:“司南, 城墙外十里的镇北军,你可瞧见?”

    司南点头。

    “那流民也想必都是我那好弟弟教唆的。”顾阳序眼底的讽意越来越大:“我倒真是没想到镇北军竟还愿跟着他。不过也无妨,镇北军数年未征战,不过是一些只剩蛮力的老弱残兵,不足为惧。”

    门外传来的环佩叮当的响声, 顾阳序站起身,吩咐下去:“这几日守好四个城门角,若有流民,驱赶便是,驱赶不成,便直接杀了。我倒要看看顾宴他能耗到何时,等那些难民看见同伴一个个惨死刀下的时候,便可知自己不过是被利用的靶子罢了。”

    司南领命,出门时正碰见盛装而来的沈贵妃,他微微福下身子行礼。

    沈贵妃一脸愁容,一向精致的妆容竟也掩饰不下眼底的乌青。她快步进屋,语气焦急:“序儿,母妃听见你父皇快回来了?”

    顾阳序双手扶着沈贵妃,温声道:“是,母妃。”

    “那可怎么办?”沈贵妃眼底惊惶之色越来越大,来回乱转:“你父皇一直和顾宴厮混在一起,顾宴恨我入骨,那官家定然知道当年是我害死了绾月,怎么办,怎么办?”

    顾阳序一怔,语气大有些恨铁不成钢:“母妃,如今这汴京城就快是我们的了,您怎么还担心父皇会不会知道真相?他知道又如何,他也不过是个阶下囚。我会逼着他写退位诏书,然后永远的把他囚禁在宫里。”

    “不过是一枚待死的棋子,您怕什么?”

    沈贵妃咬唇,她的心里是极其矛盾的。一方面,她盼望着序儿夺得储君之位,登上大统,这也是当年她拼死要赖上官家的初衷,做他的妃子,给他生一个皇子,最后成为太子。

    可如今事态的发展越来越不受控制,官家此刻定然也觉得她是那样狼子野心的女人了吧。陪伴了官家十几年,没情意是假的。

    顾阳序见沈贵妃当断不断,眼色也是沉了下来,他叮嘱道:“母妃,您等这一天不也很久了?既然这是您预期的结局,那您又管它是什么办法得到的呢?既然做了,就要认,就要承担,实话,那个人眼里根本没有您,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死去的女人和留下的孩子,您到地在怕什么?”

    “不!”沈贵妃慌乱反驳:“你父皇他心里是有我的!”

    “这后宫无后多年,本宫又是他亲封的贵妃,与他恩爱厮守多年,他心里怎会没有我?”

    顾阳序脸色铁青,抬手,冷喝道:“来人,母妃累了,带她回宫休息。”

    *

    午时,城门的难民越来越多,仿佛无惧风雪般,渐渐开始闹事。

    其中一人吆喝道:“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城?都是大墨的子民,有户籍在身的,凭什么拦着?!”

    另有人附和道:“就是,顾阳序这个王八羔子,加重税收,害得我们流离失所,我们要评评理!凭什么老子在这受冻,那孙子在城里作威作福,没有这样的道理!”

    “冲!”

    “大家冲啊!”

    城门前混乱不堪,一看就是蓄意闹事,司南一脸肃色,憋了这么多天,终于按捺不住了么?

    他指挥着两队禁军镇压,正对峙时,又有人来报,西门也有难民闹事,来势汹汹,人数众多。

    “不成。”司南稍顿了顿,大脑飞快旋转,怎么眼前东门刚闹事,西边就也开始闹事,怕不是调虎离山,就等着他们请君入瓮呢。

    他顿了顿,冷静吩咐:“西门那派两队人马增援,其余人原地听命,都给我把东门看好,别中了敌人奸计。”

    “是。”

    东门前混乱的难民中混杂着一个灰色的人影,粗矿却不失俊朗的眉眼赫然是陈三,他咧开嘴,眼底喜色,趁着人潮涌动,悄悄朝西门掠去。

    与此同时,顾宴和孟屿带着乔装后的镇北军混在难民里,一起冲破了西门。

    有的时候顾虑太多,亦会左右判断。

    进了城后,两人一左一右迅速抬刀,悄无声息的抹了发号施令的禁军,随后镇北军振臂高呼,大敞城门,大军鱼贯而入,源源不断。

    天色阴沉沉的,云层密集,狂风大作,似乎下一刻就要下一场暴雪。

    宫里巡守的侍卫看着眼前突遭的变故,愣直了眼,手下意识放在腰间佩剑上,脖颈上便横着一抹寒意。

    顾宴脸色冷峻森然,另一手扯碎了难民的衣裳,露出一身修长银色铠甲,漆黑如墨的眼凌厉的看过去,威视摄人。

    孟屿站在他身前,看着一身杀伐之气的顾宴,恍惚间又看到那个令北塞闻风丧胆的修罗战神。他眼眸火热,亦是压不住一身的热血。多久了,多久没和殿下一起并肩作战了!

    侍卫双腿巍巍,就快跪了下来。他唇齿颤,哆哆嗦嗦问道:“来,来者何人?这可是皇宫!”

    顾宴冷哼,看来宫里的侍卫已经被顾阳序调换过了,竟连他也不识了。

    长剑微微偏了一寸,温热的鲜血顺着冰冷的剑刃淌下,直直映衬出侍卫恐怖到扭曲的脸。

    “啊!”侍卫倒头昏了过去。

    孟屿抽了抽嘴角,殿下不过才轻轻划破了他的皮肉,便这般惊惧。娘咧,这是什么素质!

    杀鸡儆猴般的效应蔓延在空气中,其余侍卫见状,顿时纷纷跪了下来,不住的磕头求饶。

    “爷,我们错了,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求您给个活路!”

    顾宴冷冷道:“很是用不着,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本殿下是官家亲封的太子。今天以后,只消你们记住,谁才是你们的主子。”

    听到太子二字,侍卫们这才大梦初醒!太子回来了!那意味着官家也回来了!

    双方对峙时,身后的镇北军没了阻拦,一波接着一波的往皇宫里冲。远远望去,就像一种破漏的大网,被冲出了一道口子。

    言罢,顾宴低声冲孟屿道:“走!”

    待他们走远,侍卫们才堪堪松了口气,想去报告。

    可拖延的这会儿功夫,镇北军早已经将神极殿团团围住。

    殿内顾阳序提着剑,一身玄衣长袍,快步走了出来,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惊骇之色。

    他心知顾宴会利用流民突破城门,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从宫门到神极殿这一炷香的路,竟无一人来通报,难不成他养的侍卫都是死的吗?!

    如此看来,便是他拥有五十万,一百万的禁军都毫无作用了,敌人已经直捣黄龙了。

    顾阳序阴沉着脸,几乎是咬牙切齿:“卑微!”

    顾宴淡淡道:“承让。”

    孟屿走上前几步,冲着顾阳序嘲讽大骂:“事到如今还不快,速速束手就擒!你若态度诚恳,跪下给你爷爷磕三个头,爷爷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顾阳序被激怒,指着孟屿,厉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本殿下叫板?睁开眼睛看看,你们可还没赢呢?”

    孟屿是个大老粗,还欲继续跟他对骂,在他看来,就是站在这跟顾阳序骂上一天,他也能脸不红气不喘的奉陪,可顾宴拽住了他的衣袖,示意他抬头。

    这一抬头不要紧,孟屿瞧见殿上四周早就埋伏好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箭在弦上,只等一声号令。

    他顿时缩了缩身子。

    眼下他们手中只有剑,离顾阳序还有一段距离,剑快还是箭快,他不傻……

    顾阳序得意一笑,眼看着顾宴脸色渐渐崩起,那股子油然而发的畅快之意又从心底冒出来了。攻进来又如何,禁军马上就会赶到,或者,用不到禁军,他上边那一排弓箭手也照样可以解决掉他们。

    顾宴远远朝东边看了一眼,随后开口:“顾阳序,如果不走到今天,你会被授封亲王之位,来日得了封地,日子尊贵体面,你可后悔?”

    “后悔?”顾阳序眼神渐渐阴鸷:“我有什么可后悔的。封地区区百疆之域,得了无趣,不如坐拥这万里江山来的自在畅快。”

    顾宴扯了扯嘴角,嘲讽笑了:“你枉顾父子之情,君臣之礼。不惜弑君,残害手足,更是将万民置身于水火之中,如此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你觉得,这皇位,你配么?”

    顾阳序耐心显然耗尽,他抬了抬手中的剑柄,反问道:“我不配?难道你配?你一个区区私生子,也妄想继承大统,你那个平民母亲,不知廉耻的勾引父皇才有了你,你觉得你配?”

    顾宴眼底渐渐赤红一片,攥着剑柄的手握得紧紧的,指节一片苍白。

    “快了,就快了。”不远处沈谣抬头看着大殿二楼,默默念着。

    在那里,陈三领着几个影卫悄悄的摸了上去。夫君和顾阳序话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只要陈三和影卫杀了弓箭手,她们就快要赢了!

    天地间忽然开始下雪,初时是浅浅的雪粒子,可很快就变成了鹅毛大雪。很快,皇城被白雪覆盖,皑皑一片,每个人发上,身上都覆着一层雪白。

    沈谣拿过陈三留下的长弓,脑海中回忆着顾宴曾在院时教她搭弓射箭的步骤,手法。

    不远处,顾阳序的耐心显然耗尽,不再同顾宴废话,他高高举着剑,狰狞笑道:“弟弟,结束了。”

    顾宴始终站在那儿,眼底的血色渐渐涌了上来,漆黑的眸被挂上一抹嗜血的征兆。

    提及亲生娘亲的痛,顾宴整个人的杀气再也藏不住,他冷漠的抬眼:“是该结束了。”

    顾阳序等了半天,头顶上空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抬头一看,一周的弓箭手不知何时都被抹了脖子,上边站着几道黑色人影,其中一个,正冲他笑。

    “你……”顾阳序眼底闪过一抹慌乱,身子不由自主倒退了几步。

    这下应该是完了。

    “嗖”一道凌厉的破空声,不知从哪射出一道箭,笔直的落在顾阳序肩膀上。他吃痛踉跄了下,膝盖发软,喘着粗气。

    借着这空挡,顾宴飞身上前,腕中长剑在指尖翻出了花,直逼顾阳序命门而去。逼人的冷意就在眼前,顾阳序剑抵着地面,借着这股力侧身堪堪夺过,可顾宴哪肯罢休,一掌拍到他胸前,逼的他踉跄朝后退。

    雪愈下愈大,随着风挂在人脸上,似是凌厉的刀子,疼得厉害。

    顾阳序抹了抹唇边的血迹,大口喘着粗气,握着剑柄的手因寒冷和疼痛不住的颤着,体内血液似要冻住般,他只觉得整个人宛如陷入寒潭一样。

    刺骨,冰冷,只剩下麻木的疼。

    他满脸的恨意:“你无耻,竟还命人偷袭我!”

    顾宴眼色森然,剑柄微翻:“恨你的人太多,数都数不清。但是你肩上这箭,孤认了,因为那是我夫人射的。”

    顾阳序一怔,眼里有一瞬的茫然,隔着茫茫大雪,他瞧见顾宴身后的镇北军前,一个粉衣白斗篷的姑娘,肉粉色的指甲早就失了血色,死死的攥着一张弓。

    他眼底一阵刺痛,脑海里忽的就想起了那夜沈谣被他掳了回来,声嘶力竭的同他。

    “顾阳序,我真后悔那日救了你。”

    她救了自己一命,后悔,恶心,所以现在要还给他么?可为何那箭又不直刺入心门,一击毙命,为何刺向肩膀呢?

    顾宴眼色越来越冷,横在顾阳序身前,剑刃抵在他胸口,冰冷的语气几乎是一字一句:“再看我夫人一眼,现在就把你眼睛剜了。”

    顾阳序嗤笑了两声,面如死灰,仿佛心中最后一道防御也崩塌了般,失魂落魄的跌倒在地上,长剑没入雪中,一瞬没了踪影。

    他没有官家的宠爱,更没有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疼爱,没了权利没了江山,现如今,连曾经救过他的女子都想要了他的命!

    他失败,真的失败。

    喉咙处一片猩甜,顾阳序身子不住的痉挛着,半晌,他弯身“哇”的一声,吐了好大一口鲜血,白雪映衬着红梅点点,触目惊心。

    如大梦初醒般,他癫狂痴笑着,随后身子一点一点朝后仰去,重重砸落到雪地里。

    顾宴皱起了眉,神色复杂。

    周遭仿佛静止了一般,位于呼啸而落的风雪。不多时,整个皇宫便银装素裹般,步步生白。

    孟屿突然举起长剑,吆喝了一嗓子:“逆贼已除,尔等还不速速归降?!”

    外面甫才匆匆赶到的禁军顿时乱了阵脚,他们,合该听谁的?

    陈三跑了几步上前,站在与顾宴并肩的位置上,从怀里掏出一截明黄圣绢,高高扬起。

    孟屿见到圣旨,率先将剑插在雪中,跪了下去,紧接着镇北军和影卫纷纷下跪,浩然沆瀣,整齐划一。

    门外的禁军瞥见是圣旨,心中敬畏,也跟着跪了下去。

    陈三唇齿激动,声音透过重重风雪,带着云开见月明的喜悦,朗声道:“吾儿顾宴,端慧英武,有仁心慈民之心,有勇冠三军之功,数年来兢兢业业,镇守北塞,勤勉自身,德行自持,顺应君心,滋以立尔为太子,继承大统,表天下之率,造万民之福,钦哉。”

    顾宴俯首:“臣遵旨。”

    孟屿高呼:“太子殿下英明,臣孟屿恭迎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底下镇北军附和:“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神极殿外,正赶来的憬帝听见万军呼喝,不禁顿住了身形。他眼眶湿润,肩膀微微颤动。

    苏公公更加心的搀着,也是心底里的高兴:“官家,殿下成了,太子殿下他成了!”

    似是压在身上数年的胆子终于解脱了一样,憬帝嘴唇嗡动,如释重负,声音哽咽:“月儿,月儿,你看见了么?咱们的孩子终于成了太子,这江山,朕可以尽数放下了。朕,没有负你,宴儿他真的很出色很优秀。”

    心底里百转千回的情绪涌了上来,憬帝大撼,抬首望着天,耀目的雪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眼泪直流。他一遍遍默念着:“月儿,月儿,朕好想你。”

    神极殿外,将士热血燃魂,沉浸在新立太子的敬畏中。顾宴走下台阶,一步步走到沈谣身边,见她白嫩的脸冻得粉扑扑的,鼻尖通红,也是一脸崇拜的看着他,不禁弯了弯唇。

    顾宴道:“谣谣,我带你回家。”

    这句话与记忆里顾宴曾过的渐渐重合在一起,在平陵塞上顾宴过要带她回家,在偷兵符的神极殿里顾宴也过要带她回家。

    如今,这一天真的来了。

    沈谣柔软的杏眸渐渐弯成一对月牙,她同样回握着顾宴的手,轻音道:“好。”

    作者有话要:  哦豁!接下来是成亲亲!狗子欠谣谣一个盛大的婚礼,不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