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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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天光已亮, 温庭筠在父母家的庭院里制香, 她学的第一种香。

    初次见到这个庭院时温庭筠心怀忐忑, 站在围栏门口给自己做了不少心理建设才敢往里走。可什么时候,这个漂亮的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赞美的庭院,变成了她进屋路过的院子,就像每一条会被路过的马路那样,温庭筠忘了。

    初夏的庭院花草郁郁葱葱, 微风吹拂带着若有似无的香味。坐在院子里的温庭筠穿着居家的长裙, 膝盖上放着一大包干桂花,那是买回来没挑的。桌上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罐, 罐底铺了浅浅的一层被挑选过的桂花。

    教温庭筠制这香的老人家把这香就叫‘桂香’听着像人名, 其实就是桂花制成的香。香的名字多半都以材料取, 檀香、橙香什么的, 文人会给它取更有意义的名字,梅兰竹菊不就弄了个四君子, 真正的手工艺者没那么多套路, 主要是麻烦,直接材料名更好记也更好懂。

    桂香的制作方法很简单, 也很适合当初的初学者温庭筠上手,在桂花开到三四分的时候取下,用熟蜜搅拌后密封在瓷罐中埋入地下, 窖藏一个月,这个步骤称之为窖香。一月后起土开罐, 这香便成了。

    程序简单,就考一个耐心,桂花一定要三四分的,二分的花骨朵不成,过了四分半开的桂花就更不成,只要那三分四分的花。得满山遍野的找,一朵朵从树上摘下。桂花飘香金秋十月,蚊虫还有日头也烈,摘一罐的花能耗掉人全部的耐心,只想看到花就摘赶紧把那罐子填满。

    温庭筠现在弄的这个是简易版,买的是干花,可想在人工加工过的干花里找到三四分花苞这么高要求的太困难,毕竟干花不是药用就是泡茶要的是绽放的花朵,她只能找尽可能往五分靠的。一朵朵挑出来,再用软毛刷刷掉花上的浮尘,才能备用。

    当初温庭筠可不能弄这个简易版,那位老师傅主做佛香,不是老人家佛香做得好,是玩香的人少,佛香更容易卖。那位让温庭筠做桂香是不想浪费自己的材料,她要是那点耐心都没有,就别学制香了,香料挺贵的,她也玩不起,浪费钱。

    温庭筠学的时候倒没想那么多,就想着多一门手艺,至于这门手艺能不能让她赚大钱什么的,她真没想过。只想着多一门手艺总比没有好,便学了。

    制作工序好的干花不凑近是不会有太浓烈的香味的,除非加了香精。温庭筠手上的干花就不怎么香,香味都被藏在了花里此时不是它们挥发的好时机。透明罐子里的桂花一层层的叠起,天边的太阳也升起了。

    赶着朝阳回家的温修贤脸上还带着疲惫,目不斜视直直的往屋里走,开门进屋转身准备关门时,发现在松树下背对着自己的女儿,放下手上的行李带上门去找女儿。

    脚步声让温庭筠回头,看到爸爸浅浅的笑开“刚下飞机?”

    出国才回来的温修贤点了点头,指着她那堆东西问她在做什么,听她是制香好奇的凑过去,弯腰盯着玻璃罐里的桂花研究了一会儿“苏东坡的‘铜炉烧柏子,石鼎煮山药’的是不是就是这个香?”

    “是同一个系列但不是一种香,东坡居士制的是柏子香,用柏树子过沸水后浸酒,密封七天再慢慢晾干,铜炉烧柏子的柏子就是柏子香。”温庭筠对爸爸“要是喜欢我下次给您做。”

    风雅的事情文人总是感兴趣,温修贤果断“那我就等着了。”着想起来“国内会制香的好像没几人了,还是那边底蕴足,这是你以前的爱好吗?”

    “比起爱好更多是赚钱的手艺。”温庭筠看爸爸愣了一下笑了“不好吗,不是爱好只是用来赚钱。”

    夸奖女儿风雅爱好,结果女儿那是求生手艺的回答,让经济学家讪笑“挺好的。”尴尬的了个有点夸张的哈欠,摆手转身“我先去倒时差,你慢慢弄。”

    温庭筠抿嘴轻笑着看爸爸‘逃走’,继续挑花,一朵又一朵,细致又琐碎。阳光洒满院落,温庭筠晃了晃装桂花的罐子看着差不多了,拿开干花包抱着罐子里的桂花倒在另一个布袋里,重新放在膝盖上拿出软毛刷和新的玻璃罐一朵朵刷花。

    上班时间要到了,李美淑准备好出门了,一身套装高跟,走的风风火火,出了门都没发现女儿在院子里坐着。另一个没发现的是大哥,拿着手机着电话直接进了车库开车出门,倒是昨晚不知道是不是去嗨到现在的温庭侑回家来,发现温庭筠在搅花蜜。

    左摇右摆还带着酒气的温庭侑人还没到,就远远的问温庭筠在干什么,等走过来听她在制香,问她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书“你不用去电视台吗?”

    “不急。”温庭筠搅动着花蜜同弟弟商量“帮我挖个坑窖香好不好?”

    “你想在院子里挖个坑?”温庭侑怀疑道,看她点头觉得她没事干“放储藏室不就行了,或者冰箱。”

    “不一样。”温庭筠拿出木勺对他“大地有地气。”

    “大地有虫子才是真的。”温庭侑怼了她一句,看她只是笑,温温柔柔的那种笑,笑的他有脾气也发不出来,哼唧了两声,嘟囔“用什么挖,总得有工具吧。”

    温家的庭院有专人处理,家里没有工具。这个问题温庭筠想到了,告诉弟弟她买了铁锹让温庭侑去拿。弟弟嘴里嘀咕着不乐意的话,身体却很老实的去给姐姐拿铁锹了,拿回来还在离温庭筠不远的地方找了个空地给姐姐挖坑,土坑的坑。边挖边问温庭筠突然哪根神经搭错搞事情。

    “我想送给一个男孩子。”

    温庭侑踩在锹上的脚差点踩空,连忙站稳,扶住木杆冲温庭筠吼“你谈个恋爱折腾我干嘛!”被温庭筠看了一眼,白眼一翻继续与土奋战,他其实不太会,不过这个也不是多要技术的活儿,总算有把子力气,不困难。

    “我好像伤害到他了,想要道歉。”温庭筠给罐子封口“但我如果做的过多,好像会给他错误的信号,所以想要送他一罐桂香,感谢他的恋慕。”

    挖土少年表示“你套路还真多,这是什么新的备胎培养技巧吗。”

    温庭筠低笑,笑的温庭侑撅嘴不高兴,却没有继续怼她,没什么理由,就是觉得不太想怼她,那家伙笑的太诡异了。弟弟有点不开心,姐姐给他讲故事,这香不是留情的香,而是焚情的香。

    古时有个寡妇卖葡萄酒的,她…

    温庭侑:“以前哪有葡萄酒你编的吧!”

    温庭筠:“中国西汉就有葡萄酒卖哦。”

    温庭侑:“啧。”

    古时有个寡妇卖葡萄酒的,她被称之为酒娘子,有年大雪天寒地冻,酒娘子早起开门发现门外有个乞丐,她让那乞丐进店给他吃喝,救他性命。那男人无处可去,便求那娘子收留,娘子心善同意……

    温庭侑:“这是蠢,那要是个坏人呢!”

    温庭筠:“救人活命怎么能蠢。”

    温庭侑:“善人又不是不蠢!”

    温庭筠:“那么大的雪,赶走了就是一条命啊。”

    温庭侑:“那也不能收留一个陌生人啊。”

    温庭筠:“那你怎么办?”

    温庭侑:“跟我有什么关系。”

    温庭筠:“那我故事还么?”

    温庭侑扬起土:“!”

    娘子收留了那人,可那是个男人,娘子是个寡妇,人言可畏的,酒馆的生意便日间落败。男人心有不忍偷偷走了,娘子不放心四处去寻他,路上遇到一个老人,老人找娘子求碗水喝。但四周是荒山,没水。娘子咬破了手指给老人喝血,老人……

    “等下,什么东西,鬼故事吗,谁会喝血啊,你编故事也编的像样一点。”温庭侑拿铁锹戳地表达不满“那女的和那男的明显有一腿,不然干什么去找,走了不就走了。”

    温庭筠拿着纱布擦拭瓷罐,笑看温庭侑“你的对,那你还要不要听?”

    “听!”温庭侑一脚踩锹挖土,一边抱怨“但你不要那么笑,怪怪的。”让他想要发脾气都觉得自己在胡闹,太诡异了!

    故事往鬼故事的方向展开,喝了血的老人消失了,留下一个布袋,袋子里装着桂树的种子,娘子将种子种下从此世上有了桂花树。此时鬼故事变成偶遇神明的故事,娘子用那桂花酿了酒,男人虽没了,可桂花常在,桂花酒更在。那酒便叫留情酒,桂花也成了常伴佳人的花。

    “桂花香呢?”温庭侑看着得有半米的坑,问她“够不够?”看温庭筠摇头,直接跳坑里继续挖。

    “桂花香啊就是焚情的香,因为此香要取桂花开到三四分的花苞制香,香成时置于香炉中的银板上,燃炭火熏香,桂花香味飘散的同时花朵盛开,等花朵绽放到极致,花香就散尽了,情……”

    温庭侑首次在姐姐面前露出傻乎乎的表情“情怎么样?”

    温庭筠看向仰头望着自己的弟弟“情,自然也就被焚尽了。”

    “卧槽。”温庭侑叫道“收到这么特别的礼物谁会忘啊!”焚个屁情,他敢用全财产押注,这东西要送出去,那男人忘得掉就见鬼了!温庭筠哪那么多套路!

    温庭筠微愣“是吗?”

    “肯定的啊!”温庭侑下巴冲罐子一抬“这么一大罐谁知道用到什么时候,每次他看到罐子都会想起你,而且嗅觉是记忆是很敏感的,它甚至比视觉还长久,一旦某种香和某个人建立关联,那只要闻到蕾丝的气味,神经元会被触碰,想忘都忘不掉。”

    讲故事的姐姐听弟弟科学,轻叹一声“那我留着吧,留给自己。”

    温庭侑皱眉看着她“不喜欢就送出去,不是本来就是做给那个人的么,留给自己你万一忘不掉他呢。”比起陌生男人,姐姐再蠢也是姐姐重要。

    “我制的香,怎么可能不喜欢。”温庭筠侧身轻抚罐身“这是道别的焚情香,不是告白的留情酒,如果会被误会,那就留在身边吧。”

    攥着铁锹的温庭侑想让她脑子清醒点,可看她那样,嘴里出的确是别扭的安慰“你做错什么了,玩弄人家感情了吗?”

    “那倒不是,只是我没办法回应他的恋慕。”

    “人话。”

    “我不喜欢他,只把他当朋友。”

    温庭侑好悬美翻白眼“照你这么,我要做的香能把首尔给埋了,不喜欢人家拒绝有什么不对,拖拖拉拉的不清楚才有问题吧。”着突然想到“你这是又变成人善被人欺的情况了?还是自己欺负自己?你傻吗。”

    “这次还真不是,这次是为了问心无愧。”温庭筠笑笑,望着湛蓝的天空“我问心有愧所以才制香,把这份愧疚藏在香里,告诉那个男孩子我不口的愧意。”

    钢铁直男让文艺少女正常点“点我听得懂的。”

    “啊,就是我不出狠话,却也不想留有余地。”

    “为什么,不是不喜欢么?”

    “因为…”

    “因为?”

    温庭筠低头看着温庭侑“挖坑啊。”

    温庭侑‘哼’了一声,继续挖坑。

    为什么出狠话?

    因为……喜欢。

    四天前,不想走歧路的温庭筠去做了自己认为是正道的事情,跟一个追求者清楚,我并不喜欢你。那位追求者也是今天这罐香‘原本’的主人,李胜基。

    当时温庭筠自认为的很清楚,李胜基却始终装傻,大笑着温庭筠太自作多情了,他才是真的把她当朋友,完全想多了。他想要混过去,温庭筠却不想,混过去了,不定就有后续,对他,对她都不好。

    可李胜基笑的太开心,都快变成胸腔共鸣的夸张笑声,笑完就他还在拍摄,要是没什么事就让温庭筠先走,他们改天再约。温庭筠没办法坚持自己的想法,只能先走,让这件事就这么不尴不尬的混过去了。因为李胜基,笑的太开心。

    开心的把所有的狼狈都藏的严严实实的,可眼底的受伤那么明显,明显的他把一句明明那么随意的‘改天一起吃饭’,的像是祈求,祈求不要把话死。温庭筠就做不出来她想的抽刀断水,只能让水继续流。

    被人恋慕是很微妙的感觉,有些开心,有些羞涩,更多的是不知所措。那位恋慕如果是朋友,就多了一个问题,有没有什么办法是让友谊继续而让爱情终止的,温庭筠珍惜这个朋友,很珍惜。带着欣赏珍惜,她喜欢李胜基这个人,但好像那不是心动。

    可水不能就这么一直流下去,温庭筠就想以焚桂香告诉李胜基,这份情会有燃尽的时候,倒是不止是爱情,不定友情也会断,那就太可惜了。

    不过温庭侑的也对,两全其美何其难,还是择其一吧,断就断了。

    庭院的坑在温庭侑累的汗如雨下的时候终于足够深了,温庭筠把瓷罐递给他让他放好,再埋上。被她使唤的酒都醒了的温庭侑用铁锹拍平土的时候,问温庭筠这香能不能给他,反正也不给那个男人了。温庭筠不行,温庭侑不满,他那么辛苦挖的坑,要个香都不行?

    “一人一半?”

    “不行。”

    “不是,为什么啊~”温庭侑一身骚包的夜店装扮被弄的浑身是土,还扛着铁锹,非常违和的同姐姐撒娇“三分之一也行啊,我还没玩过这种香呢,怒那~”

    怒那笑眯眯的看着他“它有自己的主人,就算是我也只是寄存,不能给你。我可以帮你重新再制一次香,选你喜欢的香。”

    “那得多久,你不是这个要一个月才行?谁知道你下次什么时候有这个闲工夫折腾这些。”温庭侑觉得这个承诺不靠谱,随口一“你还答应给我做饭呢,我不是也没吃到。”戳着她的肩膀“分我一点呗~”

    温庭筠的表情很温柔,拍了拍弟弟的胳膊,语气轻松又自然“不行。”

    “呀,明明不是变成好欺负的样子了么,怎么就我不能欺负你是不是。”温庭侑不乐意“你就对我硬气,你跟那男人不行啊。”

    推着他往前走的温庭筠表示“我了,只是没办法更过分的话而已。”

    “什么更过分的话?”

    “不可能。”

    “这叫什么过分的话。”

    “死了啊。”

    撇嘴嘟囔着‘搞得好像不行还不够死一样’的温庭侑甩开温庭筠跑走了,温庭筠也没追,维持着自己的步调往屋子里走,等她进屋温庭侑早就不知道去哪了。

    重回孤身一人的温庭筠先回房间换下了沾了尘土的衣服,从很久没碰过的衣柜里取出旧(新)衣服换上,再去厨房的冰箱里取出之前买好的青艾汁做一种吃。

    青团。

    青团是一种江南吃,袁枚在《随园食单》里写的作法是现存最古老的作法之一,捣青草为汁,和粉作粉团,色如碧玉。现代的作法就很花哨也很渐变,首先青艾汁能直接榨汁了,糯米粉也多种可选,颜色想要什么都有,碧玉还是红玉由个人喜欢。

    温庭筠做的是古今结合,没有捣青草用的成品青艾汁,里面却没包什么蓝莓馅这种创新产物,就是最老式的糖豆沙和甜猪油,这两个倒是她提前做好带过来的,豆沙是自己熬的,猪油也是自己熬的,馅的比例不用,当然也是自己调的。

    青团和所有糕点都一样,准备材料很麻烦,真做起来了简单的很。调好青艾汁的面团蒸煮过后和馅料包裹,剪粽叶铺蒸锅,把做好的青团放入锅内大火蒸七分钟后撑着热度刷油,让颜色更清亮入碧玉一般就可出锅了。

    温庭筠靠在洗手台上发呆等热青团晾凉的时候,家里的阿姨来了,看她在厨房还纳闷她要做什么,看到白瓷碟里装的青团好奇问那是什么,温庭筠那是送别的礼物。阿姨问,难道是她做的?温庭筠笑笑,没回答。

    弄脏的锅碗都洗了也收好了,只有这叠青胖子团在白盘子里,是温庭筠自己做的阿姨不信,这家的大姐可不会下厨,她母亲都够呛。是从哪买回来之后装盘里的阿姨比较信,至于买回来为什么还摆个盘倒是没什么,好看么。水果能整个吃,切好摆盘不也是为了好看,家里都是吃果盘的。

    瓷盘还有些温热,阿姨要扫,温庭筠先端着盘子上楼回房间了。再次开许久未用的衣橱,拿出她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时穿的那身衣服,坐在梳妆镜前给自己化了淡妆,口红选的是那天背回来的包里带的口红,浅浅的沿着唇形涂抹,仔细的抿嘴晕染,看着梳妆镜里的人露出一抹浅笑,温温柔柔的,这套衣服的原主人不会有的笑容。

    理好自己的温庭筠端着已经凉透的青团和一个文件袋下楼,进入地下室,进入那个只来过一次,却在那里看到那位有理想有报复的少女的地方。搬了把椅子坐在屋内,膝盖上放着文件袋。

    青团放在放映机上,放映当初那个录下梦想的少女。

    幕布上的少女自自话,幕布前的姑娘也自自话。

    温庭筠开膝盖上的文件袋,每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就给不知名的存在解释一句,SBS的工牌有AD的、FD的和PD的。FD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拿到的,PD又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拿到的。房子的钥匙,房子在哪为什么搬出去了,又换了地方,为什么没搬回来等等。

    文件袋里的东西很多,如工牌如钥匙,还有真正应该放在文件袋里的文件,这个是温庭筠讲的最久的。最初这份企划案是因为什么开始的,企划内容是什么,核心目标和面向观众类型是什么等等,一点一点的特别清楚,哪怕是个外行都能很轻易听清楚的清楚。

    幕布里的少女早停了,停在笑容如阳光般灿烂,觉得理想和未来都尽在手中的自信里。

    幕布外的姑娘倒是了很久,嘴角挂着浅笑,如清风明月疏朗温和,话语里是对企划案详尽的了解带来的自如。

    那是金丹珍熬了几个通宵和温庭筠一点点磨出来的企划案,大方向真的像温庭筠想的那样,书不止是书而已,书是知识,而知识会改变的不止是自己,更是世界。细节全是金丹珍抠的,绝对专业,拿出去当教学范例都够了。

    的嘴巴都干了,中途还上楼拿了两瓶矿泉水下来,现在已经喝完一瓶的温庭筠,把文件和青团的位置调换,文件放在放映机上,一碟青团放在膝盖上,边吃边继续,用中文。

    “韩语不太尊重,我就中文,刚才企划就用韩语,到底不是母语,总差着那么点意思。在我们那儿,青团是祭祀用的,祭祀先人,我做给你应该也合适,你也算是我的先人,不是长辈也是前辈,人生的前辈。”温庭筠含着青团用舌尖碾压糯米,话的语调和青团一样,又软又糯。

    “我知道这件事不是我的问题也不是你的问题,只是碰巧了,命么,不就那么回事。但我应该给你一个交代,以前没是还没做到能跟你了,现在我觉得差不多了,我就来见你了。你别嫌我慢,按照你的计划我这个速度也算是快的了。”

    “我其实一直没怎么弄懂,为什么你就想要综艺这个载体,这个案子出来我倒是懂了。电影要买票进场,电视剧也只有几十集,电影有门槛,电视剧却太在乎收视群体。综艺好,综艺没门槛,你想要的不是教学而是寓教于乐。”

    “综艺才能让那些进不了电影院,也对电视剧没兴趣的孩子们,或许会因为节目好玩,嘉宾有名多看一眼。这一眼又一眼的搞不好就能留下来再多看看。留不下来也没关系,我们拍个开心,他们看的乐呵,为这一乐也值得,不定什么时候一两句笑话便能记下放在心里,时而回忆。”

    “综艺才是贴近大众的影视作品,也是你的初心,你要的就是更多人,远比电影、电视能吸引的,那些真正不读书,也不觉得读书有用,更不会想读书,就图一乐的人们看见,读书是有用的,不论如何都有用,哪怕是讲个笑话,也行。”

    “韩国贫富差距大,你这样的家庭万中无一,这样的家庭不是你要的。你要那些连自己的名字都写的磕磕绊绊,不知道合同是什么,签字还只能按手印,从生到死只为混个温饱的人。他们才是不读书真正的受害者,这个社会已经快容不下那样的人了,我们在进步,他们却被抛却在身后。”

    “他们不会看电影,电视看的挺多,可电视看的是家长里短情情爱爱,那些帮不上忙。综艺不一样,综艺老少皆宜,它没门槛,就算有,也能拍成没门槛的类型。而且它长久,就算一季怎么也是三个月,只要钱够,十年二十年的拍都行。哪怕你没了,团队没了,钱只要在,方向定下了,就不会有变动了。”

    三块青团吃下,吃的温庭筠有些腻,喝了口水继续吃,继续“我也不知道我理解的对不对,我是这么理解的,或许你不是。但……”低头笑笑,咬了一口青团“但也只能按照的理解来,我理解的还不错,对吧。”

    “我想着要不要跟你,如果你觉得不好就给我托个梦,可是你给我托梦好像也挺怪的,我也就这么一,你也就随便听听。这个项目最迟七月底就上线了,上线之后每一集的台本我都会给你送过来。烧给你好像不太合适,等这里放不下了,我就把之前的装在U盘里,之后再用纸质的。”

    “我第一次来见你,是以温庭筠的身份来见你,现在还是,但以后我带着台本来,可能就是温家的温庭筠了。我一直犹豫要不要跟你声对不起,总是占你命,你的运,你的家人,你的未来。可这事儿到底,我好像也没什么错,所以我想,对不起我就不了。”

    用水缓和甜腻的温庭筠拿着最后一个青团对着幕布笑了笑,眉眼弯弯的,眼底盛满了真挚,母语变成‘母语’,中文变成韩文。

    “温庭筠,谢谢。”

    谢谢这一场美妙的姻缘。

    老派的青团拳头大,整个吞过大,吃的温庭筠双颊鼓鼓的。嘴里的甜腻味更重了,起身关了放映机把东西都收拾好,搬着椅子含着还没吞下去的青团出了门,站在门口,用最后一口水送了青团入肚,盖上瓶盖,抬起椅子……

    开门。

    关门。

    门内的一切都是昨日。

    门外的世界才是明天。

    温庭筠为主PD,金丹珍担当主作家的项目暂定名为《十字路口》,因为人生本来就是每一个选择都会带来不同结果的十字路口,没有正确也没有错误,只是选择。这个团队搭建的速度,比林亨泽他们的速度要快一倍不止。

    因为CJ鼎力支持。

    SBS那边是‘王牌待遇’,但电视台还是有些管卡会拖时间,何况电视台和制作公司有本质上的区别。前者家大业大的规矩就多,后者家业也不,但天然追求高效率,而且合作团队洽谈没那么费事,都是搭配着来,不像林亨泽那边还是更倾向用顺手的人。

    等林亨泽那边的节目定下第一期节目的拍摄期的时候,温庭筠这边也进入最终的环节,全部拍板,就能定拍摄日期了,项目就只等着正式上线了。

    这一步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点,定播出平台。

    身软非常柔软的金丹珍首次‘过度’反对温庭筠的提议,就在这里。

    已经把团队搬到中央大学里的作家们,也把自家大佬金作家对温PD的退让看在眼里,大佬都这样了,下属当然是更好话。这导致PD组是天然压作家组一头的,没办法谁老大更厉害自然是整个团队高一层。

    七月中旬,主PD温庭筠带着两个已经定下的PD和主作家金丹珍还有两个担当作家,聚在作家组的办公室商量,要在哪个平台播。目前归属于CJ的金丹珍不太合理的选了SBS,而真正SBS出身的温庭筠,选了KBS。两方就有点矛盾了。

    起初两人没掐起来,主要是金丹珍真心柔软,东绕西绕的什么理由找出来了,连为了温庭筠好也要选SBS,要不然她以后就没办法回台里做人的法都出来了,试图改变温庭筠的想法。可惜没用,改不掉。

    金丹珍这次真不是搞事情,她和温庭筠现在是合作者,不论如何她要的都是两人好,是项目好,别的都不重要。所以她讲的那些就算不是肺腑之言也都是真心话,可温庭筠就是不听,她就急了,一急起来,装出来的身段再柔软也硬了。

    温庭筠倒也不是胡搅蛮缠,她的理由完全处于对项目好,不是她想选哪个电视台,而是只有KBS可选。国内号称三大台,互相没有高下没错,可真正业内人士还是分高下,KBS占顶端,MBC其次,SBS末尾。

    这个分层方法是根据市场占有率来的,国家台KBS天然当老大,句夸张的,就算在只有一个人村落也能收到KBS,这是国家台,地面铺开是政府宣传的重点,号称国境内有人的地方就能看到KBS不是虚言是事实。后两者在这方面没办法比,比不了,人家有国家机器支援怎么比。

    温庭筠选KBS当播出平台就因为这个,很多老人家尤其是五六十岁往上的,就认定了KBS,这跟隔壁早年只有CCTV一样,从没选择到习惯了。而韩国又是有名的隔代亲国家,父母都要出去工赚钱,孩子都是老一代带起来的,看电视当然也跟着老人家换台。

    拍这个节目到底为什么,温庭筠想要的是什么之前就了,就KBS的覆盖率其他两家是真比不上。可金丹珍就觉得温庭筠在胡搅蛮缠,因为那点覆盖率完全就是犄角旮旯的地方,在乎那些干什么?有什么意义?加起来有没有一万人都不知道的覆盖率,有什么可比的?三大台不分高下这句话难道是来好听的么,是真的不分高下。另外两个台不是不能把信号覆盖过去,而是付出和回报不成比例,那些地方根本没多少活人,不值得!

    金丹珍摆事实讲道理,那些在收视率波浪线里连个起伏都没有的观众根本不重要,可温庭筠就是不听。她急了,急的语气越发不好,吓的整个办公室脑袋都缩在电脑后面不敢露头。可温庭筠不急,慢条斯理的跟她,她的想法是不对的。

    感觉自己讲不通的金丹珍都要疯,完全不知道温庭筠脑子在想什么,怎么可能跳过SBS选MBC就为了那点覆盖率?那点覆盖率是能增长收视率还是能增长广告费?那些SBS覆盖不到的山区、海岛,居民家里到底有没有电视,电视到底是不是彩色的都不定?

    疯了吗!覆盖率?这是理由???

    “你到底会不会做节目!”

    这句话一出,整个办公室呼吸声都没了,金丹珍自己也被吓住了,因为这是冒犯,比骂脏话还严重的冒犯,她在温庭筠不懂行。作家对PD,你不懂行,以目前两人在团队的位置来,基本可以等同于下属对上司,你不懂行。很冒犯,很严重。

    屋内静的吓人,金丹珍被吓的刚才还气红了的脸色一下逐渐泛白,温庭筠却还是老样子,温和的,柔软的,以我在跟你讲道理,你不要发孩子脾气的温和。这样这种满含包容味道的温和,弄的金丹珍脾气就起来了,总有种不管自己做什么对方都不会生气的感觉,却不是好欺负,而应该是宽厚。

    上位者,不居高临下反倒平等的宽厚。

    在温庭筠身上上位者很奇怪,但那确是是上位者的宽厚。

    就因为是上位者,即便再宽厚温和,该怕还是会怕,地位天然压制的怕。

    温庭筠挥挥手让脸色彻底白了的金丹珍先坐下,好脾气的同她“你的我都清楚,但你不能忽视了一点,我们不是单纯的在做节目。眼界放宽一点,离开高楼广厦的都市看看,看看那些村落,看看那些人民。”

    “他们比节目更重要,他们也许有一万,也许只有一个。但哪怕只有一个,我们也应该做给那一个人看看,让他或她知道,世界很大,再困难总能有方法解决,哪怕是搭个土灶,多读书也能帮忙。”

    “你呢?”

    金丹珍呼吸一顿,霎那间仿佛看到了衣衫褴褛坐在橱窗外,躲的远远的怕被店家赶,偷偷看橱窗里电视的那个女孩,那个早就忘了,亦或者从未忘记的自己。

    “随你吧。”金丹珍扭头避开她的眼睛“你是制作人。”

    温庭筠笑了“要让你受累了,那就定KBS。”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