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竹林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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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西南北风”再出江湖的事不日便传开, 不单宛阳,周围几地也都知晓,闻恪虽星速派了缉拿令,但人们都知那群骗棍一直被缉拿, 从未被逮捕, 故不抱指望。

    方家。

    前些日子还春风得意的方公子因被人骗去八千余两, 整日食不下咽, 即便那尊假冒成天家玉作、勉强值金三千两的玩意儿还留在店中, 也不能宽慰他半分, 反倒看那玉雕一次, 痛心疾首一次。

    比他还愤恼的自是方胜, 不仅要为那群骗棍恼怒气愤, 还要为方琦被骗一事怄火, 那日阴沉着脸将人撵回府,在祠堂请出家法叱责方琦一顿后又禁足他半月, 省得他再出去丢人。

    而方琦,只消一想外头人会如何传三过四便焦灼不已, 遂听凭方胜处置……心想, 总比当面听着强。

    到这时,他不禁想去霍沉身上,想这人究竟脸子有多厚,竟能在风言风语底下泰然自若。

    他隐约觉得自己并不想知晓真正缘由,故而不愿深究,此后大半月里足不出户,友人来访也是请方胜出面借口责罚谢客。

    至于方柔那头,方家此次亏耗不,她院里月例也被扣去半数, 到宝奁斋挑新首饰时不由悲从中来哭了起来,彼时岑伯就在宝奁斋,听她哭得莫名其妙,皱眉绕去云水斋坐镇。

    ……

    垂杨蘸水,树下儿堆泥,黄狗抛根,水埠上一个发白牙摇的老妪和两个妇人并排浣衣。

    年长的那位,正是宛阳有名的稳婆郑婆子,最是好扯闲话,婆家姓马,膝下有四子一女,老大老二老三皆随了爹,性子闷,丫头也安静,唯有幺儿随了她,凡事都爱多听几句、多掰扯几回,如今在牙行里办事。

    亦即是,宛阳有名的牙子马四。

    母子俩倘或坐到一处,宛阳城内上上下下都能教他们个遍,他们是“宛阳闲话商”也不为过。

    然而正是这么个爱话的人,“东西南北风”去后已闷恹恹了好长时候,儿子媳妇担忧问起,才知她是在为方琦难过。

    她做了几十年稳婆,方琦是她接生过最出息的一个 ,众人眼皮子底下夸着长大……这样好的孩子,怎么老天不开眼偏教他被人骗了去?

    是以,没了郑婆子一马当先,近来的宛阳并不似方琦所想那般传三过四、咸道淡,反倒因骗棍的事儿添出些低回怅惘意,加之适逢清明时节,愈渐萧条。

    城北那户赁屋给“高氏兄弟”的人家近日正忙着去晦气,东风楼也寂静冷清,就连上任不久总是温文和煦的闻县令也露出淡淡愁绪……

    郑婆子手里的皂荚团遇水散开,抬头瞥见两个县衙当差的晃过桥头,又叹息声。

    一旁的妇人劝她:“阿娘,覅叹气啦。”

    “是呀,”另一个也想法子附和,“您不也接生过霍家公子么?他可没教贼人蒙了眼,也是本领。”

    郑婆子捶两下衣裳,摇头:“这哪儿能一样,霍三哪儿有方公子为人友善?”

    “阿娘这话可就不对,”最先劝她的妇人停下棒槌,有意引话,“昨儿夜里四郎还,霍三公子为宛阳捐资修路了呢。”

    果不其然,郑婆子上了心,问:“可真?”

    “骗阿娘这个做甚?”

    郑婆子听去琢磨会儿,又叹惋声。

    宛阳人提起霍家,但凡经事儿的都会想起霍老爷子,像郑婆子这把年纪的,知晓的又要多些。

    霍康本有两个儿子,不比次子纨绔,长子霍逾自幼聪颖善良、不欺暗室,只恨天妒英才,霍逾十五岁那年竟从渡船上坠河身亡。

    霍逾早逝后,霍家再没出过一个出息的,反倒都是些纨绔败类窝囊废,直教人伤叹。

    去岁回来个霍三,众人多留意他,而后却因他回绝“高氏兄弟”一事饱受非议,如今看来,哪里是人家铁石心肠,不值当便是不值当,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好心泛滥来评点。

    “阿娘,要我,你莫再烦恼甚么‘东西南北风’,不如再审视审视那霍三公子。”

    “是呀阿娘,您近来不与人谈天,都不知外头夸赞起霍三来罢?”

    郑婆子一听,哪想到自己消沉几日就坠后来,登时激起兴头:“都夸些甚么?罢,老身过会子自听去。”

    罢,浣衣动作麻利起来……

    ***

    清明乍过,霍沉从鹿灵回来时,城坊居巷间依旧闷沉沉,栗香园里也寂静冷清,稀稀落落几个听词的,喝采声尚不及途径村舍时听见的鹅叫声大。

    唯独竹坞中朝气蓬勃。

    时维三月,景逼三春,再过月余便当立夏,立夏后快便开山,纸农们再无闲暇操心其他,山上视察新竹长势,山下查检各场各具,日夜祈盼。

    今虽分槽,漂塘、场宕等地却是两槽共用,两边人依旧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方家遭“东西南北风”骗后,东槽便有人将此看做报应,言语间虽未幸灾乐祸,但还是会忍不住在西槽人面前提起霍沉,而今在他们眼里,霍沉本领极高眼光也极高,与他合作,实在与有荣焉,至于西槽的,唯有悄声嘟囔他们几句。

    初七这早,令约又在屋后装上几双草鞋,出来廊下便见霍沉站在柴门底下仰头瞧她,她抬抬眉:“这是做甚么去?”

    寒暄口吻,并不与他客套。

    “同你们上山去。”他先斩后奏答道。

    令约弯眉一笑,低眼看去地面上。

    清明三月多疏雨,道路终日泥泞,令约瞅着他一尘不染的鞋屡,思量间摘下肩上背篓,取出双捆好的芒鞋晃了晃:“套上这个罢,省得拖累了脚下。”

    她轻晃着,春日单薄衫袖缓慢滑下,露出截纤细皓腕,霍沉目光一顿,撇开眼,须臾又凤眸微眯……转回视线,试图看得清楚些。

    令约却以为这位少爷是在嫌弃她的草鞋,解释来:“配你虽丑了些,但总比脚下拖泥来得好。”

    她不由分,作势将草鞋丢去廊下,霍沉忙将背在身后的手端来身前候着,分毫不见稳重气度。

    “接好了。”她招呼声,声音似乎因他的举动染上笑意,可从面上看,依旧是不苟言笑。

    霍沉静等着,见她只手在半空稍作估量,不觉好笑:她是在想如何收好气力么?

    不等他回神,令约便轻轻一抛,准头很好,端端儿落进他怀里,霍沉垂首看了看手中草鞋,解开草绳,两手各拿一只。

    “只你去么?云飞和阿蒙呢?”她操心问道。

    “去蜻蜓湖边插柳了。”他捏着草鞋仰头答话。

    令约眨眨眼,抱起廊椅上的背篓:“你稍等片刻,我们快便来。”

    罢,转身离开,不疾不徐拐过廊角后,蓦然停下步子。

    迴廊下所挂笋干像是串珠帘,随风摇曳,春雨气味、潮湿泥土的气味与笋味掺和在一处,罩着她。

    少女站定等了等,须臾悄悄探出脑袋,见柴门下的人弓腰套上草鞋,而后抬起左脚端详阵、再抬高右脚端详阵,良晌,寂静的道上传出声低而沉的笑。

    “……”令约默了默,收回脑袋。

    竟和她想得不同,论起理来,这人不是该皱眉苦恼么?

    难得的促狭心思幻灭,她败兴绕回院前,见一众纸农学徒都等着她,忙捏紧背篓带,赧然跑去院里,众人不觉有异,往屋后拐。

    径上稀疏长着几丛毛茸茸的草,迴廊下的石壁不仅扑上春苔,夹缝间亦有莠草冒出,一阵风过,簌簌摇两下身子,又听几处铁马齐声叮当。

    霍沉踩着草鞋走上几步,听人来,抬头看去,最先对上几个猴儿般的少年学徒。

    “霍大哥!”

    “好长时日不见!”

    “霍大哥又同我们去纸厂么?”

    几人高兴唤了几声,霍沉俨然成了天上的月,始才露面就教一群星子围拢问这问那,拥去人群最前面走着。

    近些日子宛阳都在传他如何卓越如何明智,分明那“东西南北风”北上途中就盯准了他,岂料他生生的避过此局?

    此时问他的,也多是这些。

    “霍大哥,你那时为何回了他们?”

    “霍大哥,你见过的宝贝多么?”

    “霍大哥,你从前听那些闲话时怄么?”

    “霍大哥,……”

    连路磨得人耳都要生茧子来,令约起初还听着长辈们商讨届时号字的事,到后头,心思全转去前面,听霍沉淡淡回他们话——

    “孩子问这些做甚么?”

    令约:“……”

    行至蜻蜓湖畔时,云飞和阿蒙已在岸边插好两条柳枝等候多时。

    令约先看那柳条几眼,再转觑他们脚下,见果然已是拖泥带草的光景,便消了递草鞋的念头。

    路过湖,不过半盏茶时便拢纸坊范围。

    山脚下空荡平坦,正是历年搭马场的好地方,所谓马场,便是纸家斫竹后用来砍青、削竹、拷白的加工场所。

    众人从此处上山,这时那群少年才收起聒噪,跑去各自师父师兄身后跟着,专注听事,先前众星拱月的“月”转瞬“众叛星离”,耳边只听云飞和阿蒙在赌见到的第一只鸟会是什么颜色。

    实可谓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霍沉独身一人走着,不时看去纸农那端。

    往回同来时,他们少会问几句纸号的事,他也能谈上几句,今日他们却忙得很,也不散,只聚拢甚么拜山神、祭蔡伦相的事,抑或商量分槽后如何安排人手……

    全插不进话。

    好半日,走至山腰上贺无量才使人散去,霍沉紧盯着贺家父女,预备凑上去,不料撞见令约跟着两个青年走开,其中还有那个犹犹豫豫似有话的林达在。

    霍沉不悦堆眉:“云飞。”

    “何事叫我?”云飞懵懵到他跟前,霍沉一见他眉头皱得更深,转头叫阿蒙。

    云飞:“……”难道他又做错甚么?

    霍沉与阿蒙低声吩咐几句,阿蒙听后连连捣头,露出幅“定不辱使命”的模样,转身走向令约那里。

    “为何不教我去?”云飞还在恼这个。

    霍沉睇他眼,不话,云飞叹气抓了抓耳朵,也罢,不他也知,还不就是记仇他当初想教贺姐姐做他二嫂嫂么?

    ……

    另一头,令约正替人出谋划策。

    这位招她来边上、身长八尺有余的青年去岁定下门亲事,姑娘是虞岭人,即日便要迎亲,遂想备些姑娘家欢喜的物件在新房中,可他没了娘,亦不认得甚么女人、姑娘,想破脑袋也不知备些甚么,只好寻着时机问令约来。

    心想好歹是个姑娘家,该是很容易的。

    只可惜,这位贺姑娘咬唇思忖许久也没想出个好的,最后试探着答那青年:“依你看,风铃如何?”

    青年发自内心笑话声:“家里又不养花种果子,那防鸟儿的买来做甚么用?”

    “……”就,既好看又好听啊。

    她实在想不出有甚么好玩儿物件,只好另出办法:“你常给她买糖买点心就是,再不然,去问问孙媒婆也是好的。”

    那青年无奈应下,守在最旁边的林达这时也伺机开口:“阿约,我——”

    “贺姑娘!”话被喝断。

    令约偏头,见阿蒙神色恭谨走近,目光不由先寻向霍沉在的地方,后者正背对着她。

    “甚么事?”

    “噢,我家爷问这是哪类竹?”他两眼转个不停,一字不漏地复述起霍沉的话,“他方才上山路上见到好几株,不似普通竹子环节而生,而是节节辗转,缠绕而上。”

    令约默尔:“……”

    又开始拐弯抹角了么?

    作者有话要:  文案已经被霍老板走歪了,就在这里发出灵魂三问吧,修文的时候突然发现同步过清明了。

    我们阿约就是别人爱情里的狗头军师(。

    一则卑微日常:今天我家狗子情绪激动跑来抓我的卧门,我开了个缝劝它冷静,然后它就使劲一扑门,用它八十来斤的肥胖身躯撞开了我的门,然后门就弹到我脑门上……脑门上……我现在真·头上有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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