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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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久和萧栏枫赶到桃溪镇时,一轮圆月已经挂在了空中,皎皎白月盘,寥寥几颗星,凉爽的晚风吹过,掠起她鬓角的发。

    “吁——”

    叶久环视一圈,简短下令:“所有客栈酒楼,搜!”

    萧栏枫翻身下马,对着马上的叶久道:“久你在这等着,我进去看看。”

    叶久面色平静,浅浅的点了下头,“好。”

    萧栏枫转身踏进了镇上唯一一家客栈,士兵手中的火把顷刻将客栈照了个透亮。

    直到此时,叶久身形恍惚了一下,她手抓着十三长长的鬃毛,冷汗顺着她微拧的眉头流了下来。

    她又紧了紧腰上的布条,尽量平稳着呼吸。

    还没有找到那个乱跑的妮子,她不能,也不可以倒下。

    远处老叶哗哗作响,叶久喘了几下顺着看过去,只见黑漆漆的树林随着微风轻轻摇摆着,映着淡淡的月光,不出的静谧和诡异。

    看着那成片的桃树林,叶久眸中一颤。

    桃溪镇。

    上次来,这里还是桃红一片,而今,连果子都能摘了。

    她轻踢马肚子,朝着那片漆黑缓缓踏去。

    马蹄下,土地松软回弹,踩在雨水过的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一如韶儿曾经被踏碎的梦。

    绵软之余,锋利无比。

    叶久眼中慢慢蓄起了水汽,她停在田埂的沟壑前,任由十三着鼻响,悠哉地甩着马尾。

    “久?久!”

    萧栏枫快步跑来,急声道:“店家,傍晚时的确有一男两女来店里用饭,其中一名女子生的极好,二便多注意了两眼,我猜应该就是他们。”

    “人在店里?”

    萧栏枫却摇了摇头,“他们吃过饭就驾车离开了,朝着南边的方向去了。”

    叶久皱着眉头,大晚上的还赶路,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往外逃吗。

    “公子,公子!”

    东绯从远处骑马奔来,在叶久面前急急刹住:“我问了米庄和糖水铺子,都没见过少夫人。”

    叶久眼里暗了一分,她捏着手里的缰绳,沉声道:“传庄主令,康盛境内所有米庄酒楼,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少夫人一行。”

    东绯怔了一下,随后抱拳:“是!”

    叶久皱着眉头看了那客栈一眼,藏起眼中的留恋,冷声道:“继续往南追!”

    “不行!”

    萧栏枫突然断了叶久的话,“久,你的伤不能再拖了,再这样下去人没找到你就先没命了!”

    叶久置若罔闻,夹紧马肚子,汗血宝马十三似是通她心意,步子又迈了起来。

    萧栏枫一看心下焦急,连忙窜上自己的马追了过去。

    “久!”

    见叶久丝毫没有停的意思,甚至又挥起了马鞭,萧栏枫急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久你听我的,我去追,你先……久!”

    想象中的阻力并没有出现,反而是如棉花一般柔软,叶久就这样软绵绵的从他面前歪了下去,像脱了枝的老叶,跌到了马下。

    十三快速的翻腾跳开,才没有一蹄子踩在叶久身上。

    “嘭——”

    天边一道炸响,漆黑的夜空顷刻被点亮,一束烟花在远处肆意绽开,五彩绚烂。

    “久!”

    萧栏枫轻摇着她的肩膀,只见叶久的脸颊在烟花的映照下,惨白如纸。

    “找……接着找……”

    “我醒来见不到她……我吃了你……”

    萧栏枫忙不迭点头,“好好,我这就去。”

    “来人!快来人!”

    ……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中秋的月色美是美,只是少了那一丝,总缺点圆满。

    “韶儿,夜里凉,你身子弱,可要多穿点。”

    祁逐溪用披风将祁韶安裹得严严实实,随后坐在了旁侧的石凳上。

    看身侧女子仰头望着月色,一双琉璃色的眸子泛着点点波光,本就娇俏的脸在柔和的月光下,浅浅发着光,好像窥得缝隙的夜明珠,明得不清,暗得不全。

    祁逐溪支着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家妹向来冷静自持,又何时这般忧郁过。

    怎么呢,就像封住了奇经八脉、周身大穴,除了留着一口气息,其余都丧失了该有的功能。

    祁逐溪有些发愁。

    听到身旁的叹息声,祁韶安恍惚回神,转头看了他一眼,“兄长。”

    祁逐溪恹恹地应了一声:“我还活着。”

    “不过韶儿,你要再这样郁郁寡欢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祁韶安微微怔愣,随后又看着天边的那轮圆月,默不作声。

    祁逐溪顺势趴在石桌上,皱眉道:“虽你我身份着实不便,但以我那妹夫的劲头,你这样跑掉,他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祁韶安眼眸一颤,捏着披风的指尖有些发白。

    阿久……

    兄长所言,她又何尝不知。她甚至可以想象到阿久知晓此事时该是个什么反应。

    可她怎么办。

    两年前那般撕心裂肺的痛,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帝王最是无情,若是她一再坚持,难道真像话本子那般,做一对黄泉鸳鸯么。

    祁韶安垂了眼眸,掩去了眸中的湿润。

    林夫人得没错,阿久不能毁,侯府也不能败。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阿久出事,而无动于衷。

    她也不能让曾对兄长施以援手的镇远侯府,名声尽毁。

    “她付出的太多了。”

    就连救兄长这么大的事,她都一力抗了下来,而自己竟还傻傻的以为,真的是机缘巧合、老天开眼。

    根本就是阿久撑起了她的天。

    “嘭——”

    夜空中顷刻绚烂,照亮了月下形形色色的脸,照亮了桥边河岸,也照亮了祁韶安衣袍上的圈圈水痕。

    可是,她心口好疼啊。

    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像呼吸的每一下,那浸入骨髓的檀香都像针一样扎在了她的心尖上。

    祁韶安攥着手里的囊袋,拇指指腹不断磨砂着那两只歪着脑袋的鸭子,眼眶中的水意终于不堪重负,在白皙的脸颊上串成了串,汇聚在下巴上,又掉在鸭子的额间。

    祁逐溪看在眼里,只觉鼻尖酸涩,他仰起头,看着天边不断炸裂的烟花,哽咽笑着:“哇好美啊。”

    祁韶安眨掉了眼前的模糊,指尖描绘着那蹩脚的绣图,弯了弯唇。

    “是啊,好美。”

    ……

    楚时慎迈进汐音宫时,楚笙已经苏醒。此时她正靠在床头,手里捏着一只牌子,目光有些游离。

    “笙儿,可好些了?”

    楚时慎坐在床边的凳上,目光落在床上女子裹着布条的右臂,眉眼之中不乏担心。

    楚笙顺着他的目光低头,随后轻笑了一下:“姜药使已经替我诊治,没什么大碍。”

    楚时慎微微点头,想了会,自顾自的:“此番这姜药使可是立了大功,当奖。”

    楚笙并未推脱,反倒是顺着他的话往下:“是啊,若不是姜药使在宴前找到我,只怕那日又是另一番景象。”

    当日她本欲在宴会开始之前派人找到侯爷,告知他皇兄欲对其下手,也好早做些防备。结果婢女宫门还没出去,就见着一太医院扮的丫头火急火燎的闯了进来。

    最重要的是,她手上拿着一块檀木牌。

    楚笙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牌子,眸中不定。

    兜兜转转,竟是又回了来。

    楚时慎抿着唇,眼中闪过一丝深沉,轻声开口:“当时宴前你与朕起此事,朕还不相信,没想到楚时愃竟真的如此胆大包天。”

    若不是姜药使在旁扮作宫女换掉了壶里的酒,恐怕他真的要在龙床上不甘等死了。

    不止如此,为了稳住后宫,贤王不惜关押太后,甚至用十七皇子威胁齐太妃,与他演戏。

    楚时慎顿了顿,回想着那日的场景,不禁感叹:“也多亏他闹这么一遭,不然朕还不知朝野之中竟有那么多官员,与朕离心离德。”

    至于贤王为何如此顺利的拿到玉玺大印、退位诏书,不过是他借此揪出其党羽而设下的局罢了。

    “不过娄丞相虽平日里与朕频频作对,但关键时刻舍生取义,真与沙场上的铁血将军无异。”

    “只是娄家女儿的百日魂……”

    楚笙闻言,微微一笑:“不若让姜药使前去,想必是有办法的。”

    楚时慎想了想,反应过来:“当初薛侍郎去了镇远侯府上几日便得以解毒,莫不是也是这姜药使的功劳?”

    楚笙但笑不语,低头看着手里的檀木牌,没有接话。

    “此番朕大获全胜,全依仗这些忠义之臣,朕回去定要好好琢磨这褒奖一事。”

    楚时慎脸上难得露出些许喜悦,中秋之宴虽惊险,但是也让他看明白了不少,像这样拼死护主的臣子,他心中自然有数。

    楚笙瞧了他一眼,淡淡开口:“皇兄,是不是还忘了个人。”

    楚时慎一怔,笑容僵在脸上,眼神有些飘忽。

    楚笙看着他僵硬的动作,唇角弯起了一个弧度,“也不知他何德何能,竟让康盛的天子难以启齿。”

    楚时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慢慢捏着拳头,别过了头。

    楚笙看向窗外,天空有些阴沉,似有雨洒落。

    “皇兄终究还是不忍心,笙儿明白。”

    就像是受了冷落的孩子,疯狂想要试探母亲对自己的爱意,甚至不惜冷言冷语,更装作满不在乎。

    楚时慎调来了皇城守卫,设下了中秋之宴,千方百计用调离来试探他,唯独就想知道,镇远侯会不会怒起从而暴露出反心。

    他一边害怕出现不可控的场面,一边又不愿相信镇远侯的无辜,即便他自己也这样想过。

    尤其是在看到镇远侯脚下淌着的血迹时,是什么滋味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于是两天以来,他从不提及镇远侯分毫,连人上折子提到镇远侯,无论褒贬,他都一概不理,可转过头,又暗自探他在哪,又在干什么。

    “皇兄可知,姜药使为何会对百日魂有所研究?”

    楚时慎愣了一下,看着楚笙淡然的表情,张张口却没话。

    楚笙看着楚时慎微怔的眼眸,缓缓道:“那是因为,在皇兄满心扑在薛侍郎身上时,他同样也中了毒。”

    楚时慎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满眼的不可思议。

    “百…百日魂?”

    楚笙歪歪头,眼里多了分酸涩,“可他谁也没。”

    楚时慎半天没回过神来,喃喃道:“褚尚章他…他没过……”

    楚笙轻笑了下:“这般让君臣和睦的事情,我想褚太尉应该不乐意去做。”

    楚时慎像被人点了穴一般,怔愣地看着青石板,轻吸着气。

    “君君臣臣,君之所以为君,是其心怀旷远,以天下为己任,不拘泥于节,臣之所以为臣,因其永效于君。”

    楚时慎一时有些恍惚,这句话好似……很熟悉。

    他抬头,对上了楚笙含笑的眼睛,柔和却又坚毅。

    楚时慎愣了半晌,随后扯着嘴角,无奈一笑:“笙儿,你和他越发像了。”

    楚笙唇角微不可见地弯了一下,随后垂下了眼眸:“许是见了太多次吧。”

    楚时慎沉默很久,忽得甩了甩袖子,后背一塌,靠在了床尾的雕栏上,半仰着头,叹道:“那晚的烟花真是好看啊。”

    楚笙少见他如此放松的样子,窗口照进来昏暗的光线落在他的身上,和精雕细刻的床棱融为一体,格外安静。

    “是啊,若是大皇兄埋得炸.药送上天,想必会更好看。”

    楚时慎一噎,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他转过头,看着微微仰着下巴的楚笙,无奈摇头,“真是字字无他,句句是他。”

    完他自己也愣了,仰靠在坚硬的有些硌脑袋的檀木上,思绪飘回到那日殿前,那人脱口而出的那句:“楚时慎,快回殿里去!”

    他轻笑一声,恐怕敢这样直呼自己姓名的,只有那家伙了吧。

    想起来,倒是别样的怀念。

    楚时慎掸了掸袖子,看着窗外飞过的雁群,在空中留下一道浅白的划痕,再无印记。

    “朕欠他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  我来了……我带着欠的帐走来了……

    万万没想到你们还有叫起床服务(挠头)

    好嘛我在写第二更,晚上早点更,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