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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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爷,不知此番光临村,可有何要事?”

    村长朝马背上的男子拱手,话刚落,面前赫然出现了两张画像。

    “可有见过这两人?”

    村长仔细看过,随后憨笑着:“官爷这两人是何人啊,长得倒是有些相似……”

    萧栏枫扫了周围半圈,道:“这两人是兄妹,身边还跟着一个丫鬟,见过没有?”

    村长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像这般长得天仙似的人,我们这穷乡僻壤,哪里碰得到呢。”

    “村长,你可要看仔细了,这两人来头可不,你若见到了不报,那就闯了大祸了。”

    萧栏枫身侧之人摇着折扇,绷起脸来吓唬他。

    村长摩拳擦掌,讪笑一声:“二位官爷,我这真没见到,您若不信的话,可以在村里搜捕一圈,或是问问乡亲们,便知道老儿有没有扯谎了。”

    萧栏枫见村长面上一片坦荡,他看着周围质朴的村民,侧头道:“看来并不在这里,杜公子,我们走吧。”

    杜知杭闻言点点头,马跟在了萧栏枫身侧。

    萧栏枫十几日未曾好好休息,此时强着精神骑马徐徐而行,而余光中忽得闪过了一个影子。

    “谁!”

    狭的巷子中空无一人,只余下微风卷着落叶,不断跳动着。

    “怎么了萧守备?”

    杜知杭探过头瞧瞧,并未发现什么不妥,试探着问道:“莫不是萧守备太累了,不如在前面歇歇?”

    然而话刚落,就见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快速的掠过去,一个猛子扎进了旁边的草窝里。

    还不等两人看清是何物,就见着棚子里突然一阵吱吱哇哇,顿时枯草羽毛铺了满天。

    “鹅鹅鹅——”

    一只大白鹅扑棱着翅膀向着广袤的天空飞奔而去,然后下一秒被人扼住了命运的喉咙。

    萧栏枫看着手中不断挣扎的呆头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呃……萧守备……”

    杜知杭尴尬一笑,指了指身后闻声赶来的村长等人,声道:“您看,咱要不先撤……”

    萧栏枫冷眼一扫,怕再引起骚乱,随手把鹅抛了回去,“走。”

    临走前,他又看了那巷一眼。

    远处低矮的土墙后,微雨惶惶的眨了眨眼,看着身侧执意捂着自己的人,眼里有一丝绝望。

    感受到身旁女子剧烈的挣扎,祁逐溪终于回过神,量了下两人的动作,这才反应过来,忙松开了手。

    “呼——”

    微雨大口喘息着,缓过气来,声开口:“祁大哥,怎么回事。”

    祁逐溪看着巷的末尾,抿抿唇,“没什么,官兵而已。”

    微雨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捡起掉落在身侧的湿衣裳,轻叹一语:“得,白洗了。”

    两人从旁侧绕回到林大娘的院里,院子里已是一片狼藉。

    林大娘和石头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按住了最后一只欢腾的鹅。

    微雨看着林大娘一脑袋的白毛,迟疑开口:“大娘,不是今晚吃鸡吗,改换鹅了?”

    林大娘摆摆手,“这鹅可宝贝着呢,刚才要不是这些蠢家伙,那些官爷还要进来喝茶呢。”

    祁逐溪闻言沉默几息,走到了里屋土墙旁边,拉开了地上的木板。

    “哗啦——”

    阳光照亮了一片地方,祁逐溪朝黑暗中伸手,“韶儿,出来吧。”

    暗处慢慢显出了一个人形,紧接着一只微凉的手搭在了祁逐溪的掌心。

    祁韶安心的从地窖爬上来,藕合色的粗麻衣上沾了不少泥土,连额前的头巾都蹭了一块污泥。

    林大娘走过来,看着祁韶安这副模样,不禁一笑:“这才像村里的妮儿嘛,顺眼多了。”

    祁韶安无奈一笑,掸了掸粗布衣上的浮土,侧头问道:“人都走了?”

    祁逐溪坐靠在墙边的长条石头上,点点头,“方才那兔崽子把大娘的鹅搅了个翻天覆地,两下便把他们吓走了,倒是怪省事的。”

    祁韶安见祁逐溪虽笑着,但眸子中的寂寥却是难以掩盖,她皱皱眉,轻声开口:“兄长,其实你可以回……”

    “你是……叶夫人??”

    身前一道诧异的声音,祁韶安不及抬眸,周身一颤。

    ……

    朝元殿。

    “塔尔族首领派人与我康盛修好,每年还要进贡千匹良驹,只要求朕开放水阙、吉溯等地交易场,当真是出了口恶气啊。”

    楚时慎用力合上奏章,长出一口气,脸上难掩喜悦。

    他转过身,看着案前的人,笑容顿了下,随后嘴角扬的更大了,“此番康盛扬眉吐气,全仰仗你的妙计,我们大量进购牛羊,既让他们挣了银钱,又分散了他们仗的精力,妙极啊哈哈。”

    “哈……哈……”

    按理当皇帝的到这个份上,但凡是个臣子都要行礼谢恩,上一句陛下谬赞,再把功劳全数“上缴”才是。

    然而楚时慎了半晌,他面前的人依旧静静地站在桌案前,面上挂着淡淡的笑,似是对他的话一点也不感兴趣。

    楚时慎干笑了两声,眼神有些飘忽,他捏了捏手骨,有些结巴,“那个,镇远侯……”

    “我可以坐会儿吗。”

    叶久一袭宝蓝色袍子,头戴银冠,一圈镶着玛瑙的腰带在阳光下泛着润润的光泽,衬得整个人极为柔和。

    她断了楚时慎局促的开场白,朝旁侧软塌偏了偏头。

    楚时慎微微失神,几乎下意识道:“可以,当然可以!”

    完他自己也愣住了,目光随着那道宝蓝色缓缓移动,直到叶久稳稳坐在了桌前,他方才回神。

    他越来越琢磨不懂这人了。

    在他觉得叶久该放松无所顾忌时,这人拘谨守礼、不留一丝疏漏,而在他觉得该疏离淡漠的时候,这人又随性无比。

    就比如现在。

    这人不仅堂而皇之的在自己面前坐下,还毫不客气地拿了茶杯喝茶。

    这样轻松的场面,他是万万没想到的。

    楚时慎迟疑片刻,绕过桌案,走到了叶久面前,见其一脸享受的品着茶,他僵硬一笑,默声坐在了叶久的对面。

    “好茶。”

    叶久放下茶杯,细细的品着。进贡的八月眉红,和寻常店里的,就是不一样。

    “你喜欢?那好,今年渭南收成不错,燕州进贡上来不少,你喜欢便都拿去!”

    叶久微微扬唇,“多谢陛下。”

    这茶入口清润绵柔,微苦却又回甘,一口下肚,齿颊留香。

    韶儿一定喜欢。

    楚时慎见叶久开了头,暗自舒了口气,不经意间手心里已经起了薄汗。

    他眉头一抽,在朝堂上和十几个言官争辩时,都没现在这么紧张。

    “朕……我,那个,上次你那酒楼助我平息逆党立了大功,我想了想,你也不缺银钱,不若挂个皇家御用酒楼的名号,想来更风光些。”

    叶久闻言抬眸,看着楚时慎有些不自在的模样,眸中有些许讶色。

    楚时慎没找她算账,反倒给她起广告来了?

    “陛下美意微臣心领,只不过我那火锅店本买卖,走的平民路线,上不了排面,担当不起。”

    她顿了顿,又道:“再者康盛同塔尔开商路于我已经是极大的好处,我没那么大抱负,什么民不民,国不国,我先前那计策,只不过是想让我进货便宜点而已。”

    楚时慎闻言怔了好久,看着叶久纯净的眸子,脸上的笑容有些垮掉。

    他以为叶久开了口,又接受了他的好,便是和解的意思,到头来都是他想多了。

    这人之所以这般恣意无拘,压根是把他推到了九霄云外。

    楚时慎眸中一痛,攥了攥拳,又道:“无妨,‘御用’二字也不好听,就改成‘京州第一食府’吧,也好记些。”

    叶久指尖磨砂着茶杯口,脑海中即刻生成了一幅横标:南泥湾火锅,精选进口羔羊肉,皇帝吃了都好!隔壁孩儿馋哭啦!

    她唇角一勾,若是哪天楚时慎知道了天下第一米庄也是自己的,会不会想抽死他现在的豪爽。

    “多谢陛下。”

    叶久这次没有犹豫便应下了,好似理所应当一样,一点也没有感恩戴德的样子。

    楚时慎嘴角松弛了些许,看着叶久安静淡然的模样,喉咙哽了又哽,最终缓缓开口:

    “那日宴上……”

    “我不记得了。”

    叶久抬起头,眼里似有星辰,弯唇道:“睡了一觉起来,有些想不起来了。”

    楚时慎半句话都没,就让叶久堵了回来,好像鼓起勇气呐喊一声,却被人顷刻罩了个铜钟,一时耳边轰鸣,脑瓜子嗡嗡的。

    最可气的,那人眼里无比的真诚,好似事实真就是如此一般。

    楚时慎一口气憋了很久,盯着叶久一眼不眨。

    明明这人就是知道,明明丁点都没忘记,可人家就这样睁着眼瞎话,他却还奈何不了什么。

    毕竟是他理亏,毕竟这人不肯原谅。

    “人在其位谋其事,所思所想,总有所差别。”

    “坐在这个位子上,享着无尽荣光,无上权力,然而不知不觉间,就被这些虚无的东西吞噬。”

    “脚踩着浮华,也终会被浮华蚕食殆尽。”

    叶久缓缓地点着头,淡淡回道:“即使知道终将被吞没,人们还对此趋之若鹜。”

    “手握玫瑰,痛并快乐着。”

    楚时慎没有听懂,“什么鬼?”

    叶久浅笑一声,“没什么,我想辞官。”

    她毫无征兆的一句彻底蒙了对面冷峻的男人,楚时慎面色骤变,看着叶久皱紧了眉头。

    “你笑的?”

    叶久抬眸,直视着他的眼睛,“字字真心。”

    好一个字字真心。

    楚时慎嘴角渐渐开裂,不由颤了一下。

    所有的退让,都换不来这人半点波澜。

    原来所有的真心,都放在了这里。

    “朕不允。”

    似是料到了楚时慎会有这样的反应,叶久一点也不急,不紧不慢的道:“陛下难不成想养个废人?”

    楚时慎渐渐捏紧了拳头,叶久的意思他明白,纵使留在朝堂,这人也不会再帮他什么了。

    他咬咬牙:“不过一个侯爷,我康盛国库还是将养得起的。”

    叶久眉头一抽,话都到这个份上了,也不知道楚时慎何来如此执念。

    “留这样一个人很危险,陛下应该知道。”

    楚时慎眸中一凛。

    终究是挑开了这个闻之心梗的话题。

    他既依仗叶久的聪慧,又忌惮她过于聪慧。

    这样一个人很危险。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这人,就占了半片汪洋。

    叶久见他沉默,心中已有答案,即便和自己所料的差不多,但真实的发生,她心里不免有些酸涩。

    与人半分善,是成全,满分情,就成了负担。

    “微臣告退。”

    她突然想起一句很有名的话。

    臣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倒是颇为应景。

    叶久喝了一肚子清茶,一如第一次来这里一样,空手来,又空手去。

    脚踏出朝元殿的楠木门槛,只听得身后低声一句:

    “你在找祁家余孽,对吗。”

    作者有话要:  楚时慎:我脸不要了。

    叶久:晚了。

    上午上午,只要我屋还亮着,那就是上午!

    各位上午好……好呀……(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