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终相见
固北村。
“……正方形的面积等于边长乘边长,三角形的面积等于底乘高除以2……”
村北头的一件半围挡的茅草屋里,朗朗读书声从里面传来。
一儒雅的中年男子领着一群半大的孩子正一句一句念着。
屋外石桌边,一村妇背对着草堂,不断翻看着蓝皮册子。
书页停留在“酸碱度”一页上,女子的手顿住了。
反复看了好几遍,女子最终把书册放在石桌上,微微发起呆来。
“叶夫人,叶夫人!”
杜知杭扒在柴门上,招招手朝里面喊着。
祁韶安闻声回过神,瞧着是杜知杭,又见里面的孩子纷纷回头,连忙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杜知杭忙闭了嘴,指了指柴门,祁韶安见状快步上前,给他开了门。
“叶夫人你怎么又跑这里来了。”
已经入秋,天气转凉,但杜知杭额头上仍有些汗珠,想来是一路跑来的缘故。
祁韶安闻言轻笑一声,回头看了眼那草屋,轻道:“想来便来了。”
“我今日来……”
“哎哎哎,我姓杜的,你能不能不要三天两头往我妹妹这里跑,你都成亲有了家室,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一道嫌弃的声音从两人身侧传来,只见祁逐溪抱着臂靠在对面的石柱上,面色不悦的盯着杜知杭。
杜知杭瘪瘪嘴,“我祁大哥,虽然我对叶夫人有好感,但那完全是欣赏之意,再兄弟妻不可欺,这点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祁逐溪切了一声,“的天花乱坠,谁知道你有什么鬼心思。”
杜知杭被他一噎,点点头:“好,我现在就去派人把那萧守备叫回来,反正也没过多几天,跑快点也追的上。”
“你!”
“好啦,你们两个就不要吵了。”
祁韶安在一旁无奈开口,这两人从一见面就不对付,兄长觉得杜知杭有所企图,而杜知杭又隔三差五往这边跑,两人一对上就要吵上两嘴。
杜知杭见祁韶安发话,也不接着气祁逐溪,他扫了眼里面的学堂,似是感叹道:
“要是叶兄在就好了,若他看到临江县里大村子都开设了学堂,念着他给的书,不论男女贫富,有教无类,一定会欣慰的吧。”
祁韶安心里咯噔了一下,面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二十五日。
她依旧不能听到那个名字,一听心里就像热油泼过一般,一阵空白后,热辣刺痛。
祁韶安浅浅的吸了口气,转身进到院子里,把桌上的蓝皮书心收好。
“哎,你今天来什么事,不会又是过来视察吧?”
祁逐溪见自家妹妹突然消沉下来,心里有些心疼,也越发瞧杜知杭不顺眼了。
杜知杭一拍脑门,后知后觉道:“哎呀,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他瞪了祁逐溪一眼:“都怪你。”
祁韶安走出来见两人又要吵起来,心情不怎么明朗的她冷冷瞟了两人一眼,从旁绕开,算让他们自生自灭。
杜知杭连忙跟上,把手里的折子递过去,正色道:“京城那边来了消息,你让我听的有信了。”
祁韶安登时刹住,身后的祁逐溪差点撞上去。
她捏着衣角,张张口却不知该什么。
自知道贤王在中秋之宴逼宫后,她几乎夜夜不得安眠,唯恐那人出了什么差错,可如今京城真的来了消息,她却不敢问一句。
杜知杭看她眉眼中尽是担忧和迟疑,了然开口:“叶夫人宽心,这次主要是圣上就中秋一事论功行赏,你的镇远侯,以及前几日来这的萧守备,都在其列。”
“喏,都在这上面了。”
祁韶安闻言舒了口气,她接过了折子,眼睛快速扫看,在前面两行就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镇远侯林时堇封光禄大夫,从一品,秩比二千石。
下面接着一行:京城守备萧栏枫迁兵部尚书,正三品,禄秩千石。
祁逐溪凑上来看过,在看到两人安然无恙一路升迁后,也放了心。
“不过倒是奇怪,按理这镇远侯摊上了罪臣亲眷,即便没有获罪,也会降爵黜官,以儆效尤,如今不贬反升,倒是稀奇。”
杜知杭皱着眉头想不通,然而旁边两人却是瞬间变了脸色。
“你什么?什么罪臣亲眷?”
祁韶安惶惶抬头,眼里藏不住的惊慌。
杜知杭茫然的眨眨眼,指着她手里的折子,“你没看后面吗,镇远侯的正妻是原来吏部尚书的女儿,当初其父因夺位之事抄家问斩,现在官府造册上还是罪奴之身,这事镇远侯都亲口承认了,你奇不奇。”
“啪嗒——!”
锦布折子掉落在地上,滚了一页的土。
杜知杭愣了一下,看着祁韶安呆滞的表情,弯腰把折子捡了起来。
“叶夫人,你没事吧。”
祁韶安此时大脑一片空白,余音回旋的都是那句:镇远侯亲口承认了……承认了……
可上面明明写的是升官,怎么会……
杜知杭以为她被惊到了,点点头道:“我也觉得不可思议,而且这镇远侯之妻不仅被赦免了,还封了一品诰命,连带着她哥哥都一并免除罪身,不过起来这夫人和你们一样,都姓祁呢,这要是沾亲带故,可是飞黄了。”
话落,杜知杭突然愣住了。
都姓祁……京城来的……
还有萧守备亲自来找的人……
“不会这么……巧吧……”
杜知杭眼神在两人身上不断扫过,嘴里几乎都能放下一个鸡蛋。
看收到祁逐溪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后,杜知杭不淡定了。
当时那萧守备只是京城来的,上面急寻此二人,他还以为是犯了什么事,这才悄悄溜来不敢上报,结果竟然是这么个缘由。
而祁韶安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里,似是幻听一样,一点也不真切。
“一品…诰命?”
杜知杭双手捂脸,一声悲鸣自掌中传来,“完蛋了,我竟然和堂堂侯爷兼光禄大夫作对,又骗了兵部尚书,还把一品诰命夫人偷偷藏了,啊啊啊我死定了!”
祁韶安:“……”
杜知杭蹲在地上,可怜巴巴的看向她:“叶夫人……哦不,侯爷夫人,求你了,千万别是我干的,我上有五十岁老父,下有…呸,下快有一群奶娃娃,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祁韶安脑仁钝疼,她抬手制止了杜知杭的哭嚎,沉声问道:“圣上怎会如此决定?”
杜知杭顷刻收了势,站起身来,“我听是因为其救过圣上一命,而且这次镇远侯又为平息叛乱身受重伤,差点挺不过来,所以……哎!侯爷夫人!你去哪儿?!”
……
城门。
“林侯,您若不嫌弃就跟我们一起吃点吧,城门楼子上风硬,站久了容易害病。”
一个将领模样的人走到叶久身边,指了指旁边冒着热气的铜锅,真诚地邀请。
叶久转过头,淡淡一笑:“无妨,我不饿。”
守将看着叶久又一次转过了头,宝蓝色的衣袍在秋风之中微微荡漾,像极了一杆飘摇的战旗。
堂堂一个侯爷,每天早班士兵来时他来,值夜士兵来时他走,比换班的还要守时。
一天下来就在城楼上站着,眺望远方,也不吃也不喝就这么傻站着。
也不知道远方有什么好看的。
门清的知道镇远侯在等人,不清楚的还以为镇远侯癔症了,搞得好几个胆的士兵宁肯在下面累死累活的查人,也不敢来城门上清闲。
守将叹了口气,“林侯放心,末将会起十二分精神,严查城门过往的每一个人。”
“多谢。”
叶久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城门下过往的行人车马上,又发起了呆。
此时一辆中等大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行了几步,在一旁树荫下停住。
叶久注意到了,身体前倾,扒着城墙头张望。
只见一仆人掀开了马车的帘子,一湖蓝色的倩影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站定后,忽得朝城门看了过来。
叶久眨了眨眼,在看清那人的面容时,眼里不免有些惊讶,同时,还有几分隐隐的失望。
“她还没有来吗?”
约摸一柱香的时间,那身着湖蓝色衣裙的女子来到了城楼上,与叶久面对面。
“来者……”
守将刚想拦,就发现两人似乎认识,又连忙退下。
叶久看着面前寻常人家装扮的楚笙,褪去了奢华之气,更显出她自然灵动的美。
“嗯。”
叶久浅浅应了一声,扫过那辆马车,道:“要出城?”
楚笙弯唇一笑,看着远山远水,“是啊,出城。”
叶久看了眼天色,“天有些晚了,路远怕是要住店了。”
楚笙转过头,一双浅珀色的眸子润泽发亮,带着浅浅的笑意,“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关心我?”
叶久愣了一下,无奈摇头:“生死之交,自然是关心。”
楚笙闻言抿了抿唇,似是在很认真的思考。良久,她弯唇而笑:“生死之交,也不错。”
叶久垂了眸,她明白楚笙话里之意,也看得清她隐忍之情,但她明白又能怎么样,她根本回应不了,也不能回应。
“从一品光禄大夫,看来皇兄舍不得你呢。”
听着身旁人趣之语,叶久有些无奈,“也不知道他抽的什么风,好在光禄大夫不过一个加官闲职,他想封就封吧。”
那日楚时慎一声“祁家余孽”,差点就把她点炸了。
好在楚时慎求生欲极强,见叶久面色不善,便转了话锋。
“只要你留下来,你夫人,甚至是那个萧祈,都可赦免。”
叶久万万没想到,想象之中难上加难的赦免之路会走的如此丝滑顺畅——
就只是让她留下来而已。
这该死的魅力。
“我倒是少见皇兄对一人如此执着。”
楚笙看着叶久,眼中似笑非笑。
叶久抿抿唇,轻叹一声:“他不是对我执着,而是对他自己执着。”
“执着的想找回那个纯挚的心。”
楚笙闻言没再话,不可否认,她赞同叶久的话。
仿佛只要把眼前这人留下来,一切就像没变一样。
“起来,你好像早就知晓了韶儿的身份,你是怎么发现的?”
叶久想起那日楚笙情急之下断贤王的话,若不是早就知道,断不会有那样的反应。
楚笙扬唇一笑,直视着叶久晶莹的眸子,轻道:“对于喜欢的人,总会多留心一点。”
叶久顿时怔住,眼眸微颤。
这是楚笙第一次直白的出“喜欢”二字。
即便在侯府那次失控,都没有多袒露一分。
楚笙的感情是压抑的,心的,却又无处不在。明明看上去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她又偏偏在你想不到的地方伸出援手,甚至维护的理所应当、无需理由。
就这样心翼翼,又明目张胆。
“怎么,害怕了?”
见叶久一直不话,楚笙敛去唇角的笑意,看着远处的山林,轻轻开口。
叶久看着她的侧颜,微微叹气:“八公主,其实,我不是林时堇。”
言下之意,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
楚笙微微一颤,随后笑道:“是与不是有什么关系呢,都过去了。”
叶久愣了一下。
“你得对,我该为自己活一回了。”
楚笙深吸了口气,脸上难得的轻松:“皇兄允我出宫游历,当了这么多年的傻子,也是时候出去领略一番了。”
叶久有些惊讶,原来楚笙这番出城,竟是这个算。
“那你还回来吗?”
楚笙勾着唇角:“怎么,舍不得我?”
叶久轻叹口气,这丫头逮着机会就要逗弄她一番。
“有机会便多逛一逛,也希望你能找到那个眼里只有你的人。”
楚笙点点头,转过身面朝着叶久,双臂微抬:
“本宫的生死之交,临别之际,不表示一下?”
叶久看着她歪头浅笑的娇俏模样,嘴里却是义正言辞的官腔,她轻笑一声,伸出双手,环住了她的肩头。
沁人心脾的淡香划过鼻间,叶久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
“一路顺风。”
她只觉得腰间的双臂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反复两三次,终是撤去了所有力道。
楚笙松开她,莞尔一笑,“祝你们幸福。”
城门前的马车徐徐驶过,与这座尔虞我诈的皇宫胶着了大半花期的女子,终于踏上了自己的路。
叶久站在城楼上,目送其远去。
她第一次吐露心声,想来,也是最后一次。
马车上,楚笙掀开了窗帘,远远看着那城墙之中的一抹宝蓝色,眼眶逐渐湿润。
我不知道你为何不是,可我能感觉到,你就是。
不止如此,我还知道,你不是“他”。
不过那又怎样,你我终还是有缘无份。
楚笙放下帘子,闭了眼,水光快速的从眼角闪过,随着马车的颠簸,没入衣摆之中。
你不该有负担,那我便把这份喜欢、这份执念埋在心底,我一个人还记得,便足够了。
再见了,堇儿哥哥。
……
守将和一圈兵看着中间冒着白烟的铜火锅子,面上有些苦涩。
火锅好吃是好吃,但也架不住天天吃啊。
开始还挺新鲜,但连吃了十几日后,他们有些吃不消了。
守将看着站得越发挺拔的镇远侯,长叹了口老气。
“林侯美意,都给我吃!”
城墙边上,叶久抖了下肩膀,恶狠狠的道:“你很沉好不好,咱自觉点好吗。”
趴在她肩头瞌睡的墨丸冷不丁被颠醒,差点出一套猫拳。
它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叶久丝毫不加掩饰的嫌弃,咧嘴一笑。
“泥球儿你过分了啊!!”
叶久捂着耳朵,疼得连退了两步,指着墨丸低吼道。
墨丸蹲在城头上,粉色的舌头舔过一口森森的白牙,阳光的映射下,半脑袋的白毛闪闪发亮。
叶久看着掌心里的血迹,指着她的脑袋骂道:“让你咬我,秃顶了吧,报应!”
墨丸又要呲牙,却见着叶久突然趴了过来,直勾勾盯着城墙外面。
“喵!喵……”
墨丸一句喵还没喵完,眼前就只剩一阵风。
还有一片枫叶嘲笑般落在了它的眼前。
墨丸郁闷坏了,磨了磨爪子,朝着城内侧纵身一跃。
……
一辆朴素的马车从官道上转下来,和着哒哒哒的马蹄声,朝着城门楼驶来。
没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也没有官兵询问的声音,周遭行人还是络绎不绝,微雨有些纳闷,出声问道:
“祁大哥,怎么回事?”
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微雨看了眼面色不佳的祁韶安,掀开了帘子。
“呃……”
微雨整个人顿住了,随后默默放下了帘子,缩了回来。
饶是祁韶安神情有些恍惚,但此时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哑着嗓子开口:
“怎么了?”
微雨吞了吞口水,幅度指了下外面,“姐要不下去看看。”
祁韶安不明所以,压下乱成麻的心思,深吸一口气,掀了帘子迈出了马车。
马车外,祁逐溪站在一旁,手里拎着马鞭,看着某处不做声。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在马车前二十步的地方,一宝蓝色的身影正站在那里,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祁韶安一瞬间僵住了。
仿佛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动作,只有心口狂乱的跳动,证明自己还活着。
那人静静的立在那里,本就单薄的身板如今更加消瘦,平素里圆润的脸蛋已经凹了下去,眼底更是明显青黑。
肉眼可见的憔悴。
祁韶安心口钝痛不已,她突然恨自己为什么看的那么清楚。
仿佛每一寸肌肤都在控诉着她的狠心和无情。
祁韶安差点摔下来。
待她站稳后,那人已经快走到了马头的位置。
准确是跑来的。
只不过见自己抬头,又停下了脚步。
祁逐溪站在两人中间,左右看看,觉得此时的自己和马一样,都很多余。
于是他扯着辔头,把不情不愿的棕马连带着车和微雨一同拉跑了。
中间突然多出一片空间,过往的行人好奇的看看,也不敢贸然穿过去走个近路,只得歪着脑袋从旁绕开。
手边没了可以扶的东西,祁韶安局促的捏着袖口,眼神在叶久身上上下量,在发现她好端端没病没灾后,悄悄出了口气。
这一路她生怕这人不听话作践自己,如今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阿…阿久……”
祁韶安主动走过去,往日的极为顺口的名字此时突然有些烫嘴,唤起来磕磕巴巴。
“你还回来干嘛。”
那人薄唇轻启,的话是她没有想到的。
祁韶安一时怔愣,张张口发出了一个音节:“我……”
“不是不要我了吗,还回来干嘛。”
叶久轻笑了一声,抬眸之余,泪如泉涌。
“不是想和我断干净吗,那你还回来干嘛。”
“祁韶安,你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你拿我当什么了。”
“你以为你留几件破衣服我就能原谅你?”
叶久盯着她已经湿润的眼眶,缓声道:“祁韶安,你做梦。”
是了,祁韶安自己也觉得她在做梦,她怎么也没想到两人见面会是这个样子。
她心口酸涩胀痛,一时间五味杂陈,逼得眼眶红了起来。
脚跟不由得向后撤了一步,捏着袖口的手渐渐攥紧,她不敢看对面的人,可心里疼得发颤。
“我……阿久……”
她的话存在嘴边,只觉一股带着冷意的檀香扑面而来,紧接着自己就被大力的箍住了。
力气大的快要把她揉碎了。
而耳边一阵低低的呢喃,直让她含着的泪水顺着眼角掉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我找不到你,有多害怕。”
怕你有危险,怕你受委屈,怕你生病,怕你晚上没有我睡不着。
更怕你的决绝,永远不让我找到。
“祁韶安,你要再跑,我立马死给你看,你就等着回来收……唔。”
叶久恶狠狠的话被那微凉柔软的唇堵了回去,一时瞪大了双眼。
祁韶安捧住她的脸颊,破天荒主动在人前做出这等出格之举。
还是在这么多人前。
周围伙子大丫头眼珠子瞪的比旁边牛还大,手里的东西差点掉在地上。
叶久泪水顺着脸颊不住的流,淌过祁韶安的指缝,流进了她的袖口。
从炽热到冰凉,一颗颗泪珠像是从她心上走过,留下一条条沟壑。
其实她曾想过,自己的离开会让阿久焦急、不安,但直到此刻,当阿久抱着自己却还抑制不住颤抖时,她才深刻意识到,自己有多过分。
“阿久,对不起。”
额头相抵,祁韶安开口,也已是轻颤的哭腔。
叶久紧紧环着她的腰,本就纤细的腰肢又了一圈,脊骨根根分明,更硌手了。
“该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韶儿,让你受委屈了。”
祁韶安觉得自己一定是在佛祖前求了三世,这辈子才能遇见阿久。
那个满心满眼是你,甚至不惜与世间为敌,就即便现在,还在想着自己会不会受委屈。
好在,苦难都已经过去了。
“阿久,那我把后半辈子赔给你好不好。”
“你的后半辈子本来就是我的。”
“……”
“你知不知道你走了多久!”
“三十一日。现在又八个时辰。”
“嗯……看在你对的份上,这次姑且原谅你了,下不为例!”
“是,妾身遵命~”
柳絮纷飞,清风微拂,一如初见时,人影繁杂,络绎不绝。
——欣于所遇,承蒙不弃,请多关照。
——唯愿此生,朝暮不疑,白首不离。
……
五日后。
叶久和祁韶安悄悄拎了包袱,一如当初从云城溜走一样,又从京城溜了。
南渊和东绯反应过来的时候,人都走了两三个时辰了。
好在叶久有良心,知道留个字条,于是两人拉着还没缓过神来的微雨,一路狂追。
而此时,官道上,一匹棕马悠哉悠哉的踏着步子,背上一前一后坐着两人,远看分不出彼此。
“渭南道钦差大臣,总领一切要务,予以便宜之权。”
祁韶安将身子放松,倚在了叶久不算宽厚的胸膛上,“圣上刚封你个一品官,你就巴巴的往外跑,不怕他记恨于你?”
叶久环着她的腰侧,攥着缰绳,哼笑一声:“我巴不得他把我开除了,这样我做我的首富,他当他的皇帝,更省心。”
祁韶安嗤笑一声:“还首富,好大的口气。”
叶久紧了紧怀抱,面上带着些许得意:“你就看着吧,用不了三年,我一定会成为康盛最大的地主头子的。”
“那你就是最大的地主婆,哈哈哈,怎么样,是不是超划算。”
祁韶安侧过头,看着那人脸上飞扬的笑容,心里跟着明朗起来,她昂起头,轻轻吻在了她的侧脸上:
“笨蛋。”
正专心骑马的叶久只觉脸颊突然一湿,反应过来时浑身一个激灵,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只一低头便捉住了那还没来得及撤离的朱唇,吓得祁韶安连忙推搡她:“阿久,看路!”
“莫慌,十三通灵,摔不了你。”
祁韶安闻言眉头一抽,隐隐有些不对劲,还不等她问出口,只觉身侧那只手开始不安分起来,她连忙按住。
“阿久!”
话落,她眼见着另一只爪子也环了过来。
祁韶安怔愣了一秒,反应过味来被狠狠地吓了一跳。
这家伙就真让十三自己跑呢??
“阿久,别闹,你伤刚好!”
祁韶安侧身抵着叶久的胸口,试图把自己推离虎口,却不想十三一个愉悦的跳,将她直接送进了叶久怀里。
“十三!”祁韶安恼羞成怒,气得朝马脖子了一掌。
十三舒服的了个鼻响。
“韶儿,别挣扎了,你逃不掉的。”叶久贴近祁韶安,一股热气喷洒在她敏感的耳朵上。祁韶安一阵颤栗,不禁软了身子。
叶久一手握着鞍上的铁环,一手环着祁韶安,低下头,在她通红的耳尖上细细的吻着,而一只手顺着窈窕的身姿一路向上。
“阿久……”
祁韶安忙抽出一只手按住肆意作乱的爪子,同时避开了她的唇舌,转头瞪着她。
叶久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轻笑一声,松开了手。祁韶安暗舒一口气,可算是消停会。
“……你!”
祁韶安低头,错愕的眨眨眼。
谁会想到叶久手一转竟拉开了自己的系带!
“到地方了,走咯!”
叶久突然翻身下马,一把将马上的祁韶安扯进了怀里。祁韶安慌乱之中只得抱紧了叶久的脖子。
青黄草地和着遍野菊花,叶尖上挂着白露,远处溪水潺潺,清新的山雾拂面而来,带着沁凉的水汽,舒爽怡人。
此时风景正好。
不是湖光潋滟重岩叠嶂的山水好,而是叶久低头看到的景色好……
衣口大开,香肩微露。
祁韶安顺着叶久的目光看去,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人偏偏早起了两个时辰避开所有人溜了出来!
“好啊叶久,你活腻了吧!!”
“别啊,夫人,我还想和你长长久久呢,不腻不腻,一点不腻。”
“想什么想!你快放开……啊,你干嘛咬我!”
“夫人着实可口,的没忍住,没忍住。”
叶久看着祁韶安气得发红的眼眸,和着点点水意,润泽发亮。她心头微动,如雨点般的吻轻轻落在她的额头,发间,眉眼,鼻尖……
祁韶安抓着叶久胸前的衣襟,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她才不会,这样温柔的叶久,她最是欢喜。
金秋十月,枫叶绵绵。
地上的人影交叠,合着满地金黄,道不出的旖旎。
……
二十里之外,侯府之内,祠堂院大开着,时不时传来几声咳嗽。
五层桌的最底层,一只黑色的毛球蜷在那里,用身体圈着一只牌位,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复”字。
光熹微,暖阳洒过门槛,爬上桌案,照耀在它黝黑的毛发上,额间那半片雪白,熠熠发光。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 从哪里开始,便从哪里结束。
过程虽然曲折,但结局依旧是我最初想的那样。
在我改到楚笙离开的时候,恰好我妈在看纪录片,背景音是航拍中国的2-2,那一刻我没忍住。
她该是那样的格局,那样的大气。
好啦,我写的是正文完,之后会有几章番外的,放心哈。
感谢相伴,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