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颗青杏
阮青手里拿着汤勺,静静地看着厨房窗外发呆。
窗外院子里有一群孩子在玩过家家,嬉笑闹,十分有趣。
这是夏安市老城区的一处旧房子,这一片的建筑都修筑于80年代前后,到如今已有些年头。
近些年科技日益发达,城市更新速度也是日渐加快,夏安市已经比以前不知道发达了多少倍,面目早就全然一新,唯独这片老城区,还保留着从前的样子。
这处房子原本是她外公的,他膝下无子,只有她妈妈一个女儿,所以后来这处房子就过户到了她的名下。
她妈妈在那个年代,不顾家人反对,嫁到临省,后来生下她,念及远在夏安的父母孤苦无依,于是把她从就寄养在她外公家,让她陪着外公外婆。
她外公往上家里也算是殷实富贵人家,受过良好的教育,于是培养她也是十分尽心。
她从学画画书法钢琴,到后来钢琴造化也是颇深。
后来她去读大学,认识了司铭,那个经济学院的才子,与他一见钟情。
她这辈子性格温软,但是喜欢的东西向来会去主动追求,不会觉得害羞,因此她喜欢司铭,便对他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她人长得好看,弹得一手好钢琴,写得一手好字,闲来无事画些简单的画也是特别好看,加上性格好,人又善良,没追多久,司铭就答应了。
进行了一段热恋,大学毕业就结了婚,生下了司青。
本来一切都应该是十分美好的,可她万万没想到,她会患上产后抑郁症。
一开始并不严重,她只是会时不时地感觉到不开心,时不时就会有些莫名其毛的失落感。
那时候她一个人留在家里照顾司青,司铭的事业正在起步,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回家总是会很晚,而且时常带着一身酒气。
她每天洗衣做饭扫地,照顾刚出生的司青,身心俱疲,心里司铭在外面有人的想法就总是会不断冒上来。
但她相信他的人品,也相信他不会做那样的事,可是总是控制不住怀疑,于是每一天都在怀疑和否定中度过。
司铭太忙,对她和司青的关心也就没有十分细致,她总是在每一个他没有注意到的细节里感到失望,却又体贴他为了家庭奔波劳累,什么也不。
她从南方远嫁到北方,身边没有朋友可以倾诉,有的只是一群会闲话的大妈大姐,于是所有的苦闷都被她悄悄藏在心里。
苦闷得不到纾解,长期积压在心里,她的神经开始变得越来越脆弱。
她夜里入睡,总是很久都没有睡意,躺在床上几个时都睡不着,早上天还没亮,她就醒了。
她总是感觉到焦虑,感觉到失落,感觉到不开心,却谁也不敢。
每一个黑夜都是痛苦而煎熬的,只有每一个黎明的到来才让她觉得生活有一线生机。
她悄悄去看了医生,医生她患有产后抑郁,让她多和家人沟通交流,多出去走走,保持好的睡眠和运动,尽量想开一些,也给她开了药。
她回到家里,把药藏起来,一直到他们离婚,司铭都没发现。
她那时候可谓是绝望而又疯狂,每一个司铭晚回家的夜晚,她都想从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她好想对他,我好痛苦啊,我感觉自己要活不下去了。
可她舍不得。
她好爱他啊,不想让他知道自己难过,不想让他觉得自己不信任他,不想让他知道她怀疑他出轨。
更有些疯狂的是,她有些时候,控制不住乱想,想他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会找借口和她离婚,然后那个女人嫁进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虐待司青。
她每每想到这些,都好想抱着司青一起从楼上跳下去。
每当生出这个想法,她就狠狠地自己,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总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去看医生,为了让自己好起来,每天都会按时吃药,吃完药就把那些药瓶藏起来。
她真的不想让他知道,那个总是温柔微笑善解人意美丽大方的她,已经变成了那副样子。
后来司铭的事业上了正轨,家里条件慢慢好起来,她也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她错了。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忙碌,而且因为年龄的增长,事业的成功,他变得比以前更成熟有魅力,身边的女人也变得更多。
他脱下来的衣服,不仅有酒味,还有些淡淡的香水味。
他有过,总是有些浓妆艳抹的女人靠近他,身上的香水味又重又难闻,搞得他总是有些晕。
但是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怀疑那是故意给她听的。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她一想到自己以前也是美好的娇花一朵,结婚生子以后,忙碌地照顾家庭,身心俱疲,也没心思扮自己,还经常患得患失,疑神疑鬼,显然一副人老珠黄的凄凉模样,又怎么比得上外面精致美艳的女人呢。
当时的她陷入极度的不自信,难以自拔,她就忘了,其实她也不过是才二十几岁的年轻女性。
她的世界不再有美好,只剩下无尽的绝望,无止境的自卑,无限循环的自我怀疑、疑神疑鬼。
她用尽所有的清醒,所有的力气,才在司青和司铭的面前装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每一个黑夜,她都如同沼泽深处的淤泥一般,不见光明美好,唯有绝望煎熬和崩溃。
终于等到司青学毕业,她的自杀倾向已经越来越严重,严重到快要在他们面前都控制不住的地步。
她不愿意,十分不愿意,不愿意让他们看到自己选择自杀,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死在他们面前,他怕他们想到自己,会做噩梦。
她提出离婚。
她想了一个十分体面的借口:我不爱你了,我想去看看这世界,我想为自己而活。
她知道他爱她,这是她清醒的时候十分坚信的一件事,所以她知道他会答应。
她清楚地看见他听到这句话时的惊讶、无措、难过的表情,她的心也跟着一起疼,却不敢松口。
他丢下手里的工作,温柔耐心地询问她理由,她却绝情而坚定地重复她的借口。
后来他,如果她这样可以感到快乐,那么他同意。
于是和平离婚,他给了她一张银行卡,那是他当时所有的家当。
她当时一边流泪一边微笑,那时她很清醒,清醒地知道,他有多么爱她。
但她也知道,那只是暂时的,一旦到了晚上她一个人,她就会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怀疑他。
她接受了他的银行卡,收拾好她的东西,登上了南下的飞机。
他当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因为她,如果可以,请一辈子都不要扰她。
她回到外公生前给她的这所房子,将房子重新收拾了一番,就在这里住下来。
她按时去看心理医生,按时吃药,尽量服自己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她回到了这个自己从生活的地方,街坊邻居一如往常热情亲善,时常给她送些自家种的蔬菜,或者自己做的吃。
院子里那些孩活泼可爱,嬉笑闹,每一天忽然开始慢慢好起来。
后来她的情绪慢慢稳定,于是算重新去找工作。
她的心理医生知道了,就给她介绍了夏安大学。
她的心理医生是夏安大学毕业的,那是他的母校,经过他的介绍,她顺利进入夏安大学教钢琴选修课。
校园总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干净地方,还没出学校的学生总是要比社会上的人干净纯粹很多。
她在这里工作,也在这里治愈自己。
她在夏安大学执教几年,已经可以慢慢地不再依赖药物控制情绪。
她的心理医生告诉她,继续这样保持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的世界慢慢变回了彩色,一切又开始充满希望。
黑夜对于她而言,不再那么可怕,她也可以早早入睡,拥有一夜好眠。
她还是会想起司铭,想起司青,但是不再像从前那样,现在她想起以前,总觉得那都是梦一场。
年近四十,心态也比以前平和很多,看人看事,全是宽容。
如果有机会再见,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呢?
她会不会平静地微笑着和司铭招呼,轻声一句好久不见?
一阵热气蒸腾起来,差点灼伤她的手。
阮青赶紧拿过一旁的抹布揭开砂锅的盖子,里面的番茄牛腩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味顿时溢满整个厨房,透过窗户缝隙飘向院子里。
那群孩子就跑到窗户边踮脚往里看,吞咽着口水问她:“阮阮阿姨,做了什么好香啊!”
阮青就微笑着告诉他们:“番茄牛腩,做了好大一锅,快进来洗洗手尝尝。”
“好呀好呀!”
孩子们笑闹着推开她家的门,熟门熟路地钻进来厨房,在淘菜池面前挤着洗手。
她是这个院子里最温柔的阿姨,长得漂亮,又不会凶孩子,还很喜欢让他们到家里来玩,给他们做很多好吃的,他们都很喜欢她,经常从家里摸个苹果呀梨啊饼干啊啥的给她。
阮青每每看到他们心翼翼又充满期待地把家里的吃的给她,都十分心软又感动。
所有的爱都应该是双向奔赴的,她对他们好,他们也会对她好。
她不忍拒绝他们,又怕他们回家挨骂,所以家里总是备着很多孩吃的零食水果,每次给他们做了好吃的,还要让他们带些零食水果回去。
院子里那些大人们都知道,有时候还喜欢开玩笑,这都是她的孩儿。
她听了就只是笑着:“孩子嘛,没关系的。”
她把牛腩直接连着砂锅端出去,又进厨房给他们盛饭,外面就有大人问:“阮阮啊,今天是不是咱们又不用给那些兔崽子们做晚饭了?”
还不等阮青回答,那几个孩就抢着对窗户外面的几个大人:“不用啦,阮阮阿姨炖了番茄牛腩!”
外面的大人就笑:“吃吧吃吧,给你阮阮阿姨当儿子得了。”
“好啊好啊!”
“好啦好啦,”阮青盛好饭往外端,“快来吃吧。”
孩子童言无忌,大人们提醒过不要在阮阮阿姨面前乱话,但是他们吃高兴了就忘记大人叮嘱了,问她:“阮阮阿姨,你的孩呢?”
阮青愣了一下,挤了个笑:“他已经长大了,今年应该读大学了吧。”
“哇,”其中有个十二岁的男孩子惊讶了一声,“阮阮阿姨看起来和我妈差不多大,为什么我才读学,阮阮阿姨的孩都读大学了?”
“阿姨结婚比较早,生孩的时候才二十一岁。”
“哦,明白了,”一个女孩捧着碗点点头,“毛毛他妈结婚晚,生毛毛也晚,所以毛毛才。”
毛毛就是那个十二岁的男孩子。
阮青摸了摸女孩的头,温柔地笑:“对呀,茵茵真聪明。”
她一直很想要个女儿,司青调皮,她想,有个女儿的话,应该会乖巧一些。
但是她不敢。
茵茵就是她理想中女儿的样子,活泼可爱,但是又乖巧懂事,每次叫她阮阮阿姨的时候,声音甜甜的,听得她心都要化了。
他们不再问她问题了,开始争论谁更聪明一点,谁更厉害,谁更好看,谁更可爱。
客厅里几个孩子吵吵嚷嚷的,阮青一点也没觉得烦,相反,她很喜欢这样。
孩子代表生机与希望,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汇聚,让人永远向往光明。
作者有话要: 今日第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