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有凤不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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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许青去见纪凤来的时候,文一没有跟着,所以并不认识这位文弱的先生。

    他只是跟在我们后头,默默看了我与纪凤来了半天话,似乎是十分熟稔的样子,忽然间凑上来,在我耳边轻声道:“少爷,虽然我不支持你找一位公子,但若是少爷喜欢,可能还是许公子更好一些。”

    “他虽然吃得多,但是身体好呀。”文一握着拳头,眼神肯定,“我还是想要一位身体健康的少夫人哎哟……”

    我不着痕迹地揍完文一,在纪凤来转过身来时,摆上了一幅和善的笑脸。

    纪凤来咳着将点好的香递给我:“文公子请。”

    当着纪凤来的面,我不好推辞,只能随他对着城隍老爷拜了几拜,由着他接过香火,插到香炉中,然后退到一边,任后面的人上前。

    这殿内青烟缭绕,纪凤来身体文弱,我看他被熏得很是难熬,主动提出去外头站站。纪凤来本想推辞,话没出口就是长长一声咳喘。至此也不推辞,与我长揖一谢,就往殿外去。

    清新的空气涌入胸腔,不纪凤来,连我都惬意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纪凤来缓过来,与我道:“多谢文公子体谅。”

    嗨,我不以为意,反倒将他一量:“我自上次见先生,就见先生身体抱恙,后来不曾找大夫看么?先生年纪虽轻,却也要保重身体的好。”

    “我这是陈年旧疾。药吃了不管用。任它去,过几日也就好了。”

    纪凤来笑笑。

    这几日,怕就是有些长了。不过既然人家不愿详,我一介外人,也没有必要对此多表评述。不过到几日,我不免想到许青走前,不过三日半月便回来,如今三日已过,半月不足,不晓得他还记不记得宋城有我这个人。

    “对了。我听他们县老爷命捕快带你入了县衙。可是要紧的事啊?”

    纪凤来忽然一岔,倒将我从失神中唤了回来。我闻声望去,纪凤来正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哦?想不到这事已经传开来,连纪凤来都有所耳闻。

    “无事。城内死了人,想来先生也是知道的。那人死前找我写过大字。刘老爷便找我对证一下,看对案件是否有帮助。”

    “大字?莫非他自己知道将有灾祸上头?”

    “近日城中黄狼肆虐,有不少人找我写大字。他未缘由。我看他面色如常,想来只作他用。与此事并无关联。”

    我半真半假地了一通。纪凤来倒也信了。他哦一声,眉间带了忧色:“那就好。我还以为文公子遇到什么麻烦事,毕竟县老爷他是……”

    我懂他要什么。毕竟县老爷是个黑白不分的柴货嘛。

    不过……

    “纪先生多教学于门户,可知,这衙内的王二,与人有什么纠纷么?”我斟酌着问,“听周围人意思,这王二,也许在城内有仇家。”

    着,我侧目看纪凤来神色。月色下见他眼神闪烁,便知此行没有白来。

    “王二此人,我没有多大了解。”纪凤来先了一句,然后便微微叹了一口气,“但若类似的大案,我倒是有所耳闻。”

    哦?

    我折扇一收,来了兴趣。

    “愿闻其详。”

    “文公子应当也听过。”纪凤来拿袖子掩了口,细细咳了几声,方道,“八年前的宋城亦有一桩大案。死了不少人。”

    八年前?我努力在脑海当中搜索,并无印象。

    纪凤来提醒道:“刘师爷就是因为这件事,成了刘老爷。”

    我恍然大悟:“你是,抓捕山贼那一次。”

    “不错。”纪凤来道,“刘老爷在半路设了埋伏,诱敌入套,兵行险招。山贼顽抗,两方交起手来,均有损伤。据闻,当时因刀剑不长眼,死伤的人身上都被砍得血肉模糊。剩余山贼逃入山中,刘老爷还放了一把火。”

    等会儿。

    “放火烧山?万一有猎户在山中怎么办?”这是大事,历任以来,没有哪个县令敢这么做,此事如果报于朝堂,这刘老爷的官位不至于这么顺畅罢。

    纪凤来笑了笑:“县令当然不敢这么做。但若是旁人做了。他最多呵斥一声,落一个治下不严的名头。”

    有意思。这话当中,我倒是听出了一些味道。

    纪凤来与我慢慢走在路上:“山火不是这么容易灭的。那场火烧死了不少山贼,自然,也有无辜的人受连累。”

    我若有所思,此事与刘仁情刘老爷,必然是脱不了干系。

    那么,当时在他手下,头的人……

    纪凤来果不其然道:“王二便在其中。”

    “纪先生的意思,是当年的山贼折回城中前来报复?”

    纪凤来啊一声,连连摇头:“这我可不敢断言。只是文公子问起,我便将我知道的事情与你一些罢了。”他着,面露胆怯之色。“文公子可别与人随意起,就算起,也千万别提我的名字。”

    我拍拍他肩膀道:“哎,这里只你我二人,天地无声,你怕什么。”

    “……”纪凤来缩着身子,越过我的肩膀往后看。

    我随着他视线看了一眼,毫无灵魂的安慰:“他不是人。”

    提着东西埋头苦跟的文一鼓起脸颊瞪我。

    纪凤来脖子缩得更紧了。

    “但是,纪先生是如何知道的如此详细的。”

    山路遥远,距宋城好长一段距离,即便此事为真,若刘仁情执意瞒下,宋城中人一无所知,也很有可能。更何况是半途前来着家的纪凤来。

    纪凤来苦笑道:“我决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时,便料到文公子会先怀疑我。”

    这怎么能叫怀疑呢,这最多是好奇,大不济叫询问。

    “所以,请纪先生继续解惑吧。”我一点儿都不严肃地盯着他。

    “哎。”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捂住嘴咳了几声。

    沉闷的咳嗽声,在黑夜之中,更显得压抑。

    “早前,我与公子过,前来投靠亲戚之时,路遇山贼。”

    我脑中忽然有如灵光一闪。

    “难道你?”

    “不错。”纪凤来点头,他着实不愿回忆往事,“便是那拨山贼。”

    刘仁情所率官兵,堵上山贼之时,正逢纪凤来一家被劫。官兵虽到,却来的晚。故后来那场山火,是纪凤来亲眼所见。也难怪他知道的如此清楚。

    好像,一不心掀开了别人悲痛的往事。我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有些愧疚。

    “纪先生……”

    纪凤来叹了口气,直起身来,强作笑脸:“无事。都是过去的事了。若我所言有助于破案。也是好的。”

    嘴上这样着,眼中却晶莹闪烁。

    我瞧着书生趁我不注意偷偷擦拭了一下眼角,沉默了一下:“纪先生。”

    “在。”

    “你吃烧饼吗?”

    纪凤来:“……”

    我干巴巴道:“常言道,肚子饱了,脑子就空了。”

    通常人在吃饱后,容易产生满足感和幸福感。

    “……不了。谢文公子好意。”纪凤来回答得有些艰涩。

    我瞧他回去时的步伐,似乎更沉重了。连整个身形,都佝偻了起来。

    “他似乎更难过了?”

    文一一本正经批评我:“少爷。不是所有人都能被烧饼哄到的。”

    “我知道。”本少爷负手,看着书生一人一影独自远行,感慨道,“但是这会儿还有余粮的也就林家烧饼铺了。别的都要现做。”

    想不到他的境遇竟然这样惨。

    更想不到……

    他竟然不惧夜半行路,特地走了这么长一段路,他的境遇。

    文一是个机灵人。

    他见我心思重重,眼珠子一转凑上来:“少爷不会是在怀疑这位纪先生罢。”

    我道:“你认为呢?”

    “纪先生一句话都能喘半天,我觉得他不过那两个衙役。何况,他没有理由罢。难道他的家人是山贼?”

    哎。我揉着眉心,头痛。张大海就别提了,整整几天才被人发现,且他一人独居,根本没有目击证人。王二什么时候离开县衙的,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避开众人,特地跑到河边呢?等着人把他推下去吗?

    “他当然不会是心血来潮去的。”

    我点点头。不错。这种紧要关头,寻常人躲在人多的地方还来不及。

    “所以一定是有人约他。还是个令他不会戒备的人。”

    嗯……嗯?

    我霍然转身。

    四下里都寻不见一个人影。

    风吹树叶飒飒而动。

    文一推着我往上看。

    树上一个人翠白翠白的,远着瞧,简直像棵大白菜。

    大白菜冲我歪了歪脑袋,露出一口白牙:“想我不?”

    作者有话要:

    啊啊啊啊我的存稿【土拨鼠尖叫。

    捂着存稿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