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没有答话，只站直身子，等我先走。我要走，自然只是诈刘仁情的。见我们算离开，他果然慌了神，连连叫着留步。

    我冷眼道：“能不能，多少，刘老爷可想好了。且在我看来，城中出了这种大事，刘老爷一不派人追查，二不上报州府。原本就有许多疑点罢。”

    许青托着下巴，嘴角略勾：“我可是听刘老爷还请了灵通寺的和尚。”

    这可别刘仁情震惊了，连我都很惊讶。

    刘仁情指着许青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事他分明连师爷也不曾提起，偷偷摸摸请人去办了。和尚是在张大海死时就去请了，可现在也没来。他原本还怀疑派去办事的人是不是卷了银两跑了。

    许青低低一笑，道：“自然因为，你请的就是我啊。”

    “不可能！”

    刘仁情失声道，话出口才觉得自己声音太大，他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这位公子年轻端正，如何与出家人有半丝联系。”

    “你没听过俗家弟子这一法么？”许青毫不客气道，“不然我是如何知道的。自然是方丈接了你的信，特地派我过来。你派来的人，眼角还长了颗痣。是不是？”

    他所描述与事实分毫不差。刘仁情从半点不信，变成将信将疑。

    许青见他神色变幻，冷笑一声：“爱信不信。”着便要走人。

    途经我身边时，我轻声道：“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许青朝我眨眨眼，“你瞧我哪点像臭和尚。”

    “那你怎么知道……”

    “那人卷了钱跑路，被我撞见。我随便问了他几句，他就一五一十交待了。”

    “……”

    我无言以对。

    怕不是随便问几句，而是恐吓了别人一顿罢。

    刘仁情还陷在自我挣扎之中，对我和许青的轻声交流充耳不闻。一个人处在性命攸关时，本就容易慌神，再几经恐吓，多半别人什么就是什么。

    比如，他现在就不得不信，许青是个和尚。

    “许大师莫怪。实在是本官眼拙。”

    我眼皮子抽了抽。

    这哪是眼拙。是眼瞎。

    许青嗯一声，双手一负，倒还真装出了几分世外高人的模样。

    “我不怪你。只是，你找我来，自然要将前因后果与我。”

    和尚的话比我好使，何况还是刘仁情自己花钱请来的和尚。

    我半天套不出的话，许青三两下就让刘仁情吐了个底朝天。

    “实不相瞒。”刘仁情一张老脸份外凝重，努力将耷拉的眼皮睁开，与我二人比划道，“本官怀疑，此次是妖邪作祟。”

    哦？

    大概是见我俩一脸不以为然，刘仁情急了，努力与我证明：“来二位别不信。本官生来便有天眼，能见常人不能见。张大海死后，本官去现场察看，一瞧便能瞧出他屋中院内俱是黑气。这一定不是普通人干的啊。”

    我笑了。

    许青也笑了。

    刘仁情见我二人发笑，无措了一会儿，跺脚道：“是真的！”

    是。

    挺真的。

    你眼前这么大一只妖，你怎么就把他认成和尚了呢？

    我只道：“你继续。”

    刘仁情叹道：“既然是妖孽横行，寻常人是无论如何也破不了的。为免增加无故的伤亡，本官才不欲令人追查。只请大师前来，协助本官捉拿妖祟。”

    这情真意切的，几乎要见者伤心闻者落泪了。我与许青对视了一眼，他心领神会，道：“既然如此。贫僧在你院中布一个阵法。保管叫那妖孽有进无出。”

    刘仁情大喜：“麻烦大师。”

    “但是。”

    还有但是？刘仁情急急道：“但无妨。”他脑筋一转，见眼前这位灵通寺的俗家弟子身上穿戴俱不是凡品，心念急转，嘴中道，“酬劳好商量。”

    却不料这位美公子一声大喝。

    “糊涂！”

    别刘仁情，连我也惊了一跳，没料到许青突然发难。

    “佛门圣地，是庸俗之物可以玷污的吗？”

    得那叫一个庄严宝相，一本正经。

    “……”

    我拿扇子遮了半张脸。

    刘仁情大喜，又大悟，一把拍上自己老脸：“大师的是！哎，怪我！”

    呵。

    是怪你。

    怪你太过愚蠢。

    许青谆谆教诲：“我是让你把县衙内的人都集中在院中。莫要分散各地，叫妖精钻了空子。近些时日，你们吃住最好在一块。不要落单。”

    不要落单？刘仁情皱着眉头，他原本没想管手下死活，但眼下有求于人。不妨先听着。在一起也有个好处，总能在关键时刻找个替死鬼挡一挡。思及此处，他展开眉目：“还是大师有远见。我马上把他们叫过来。”

    嗯。许青满意道：“切记。不要落单。包括如厕。”

    “……”刘仁情道，“每时每刻？”

    许青嘴角一勾，眉目间一派慵懒随意：“自然随刘大人心意。只是，若得这一时半刻出了什么事，可千万别怪我没有提醒。”

    话都到这份上。刘仁情还能什么，只能先低头：“我明白了。”

    许青迈出房门，左右瞧了瞧，拾起一片叶子来，置于手上，轻轻一气吹过去。平地忽起狂风，将一地落叶卷起旋，瞧得刘仁情目瞪口呆，对许青更是信服。若之前还心中存疑，这一手一出，他恨不得跪倒能叫爷爷。

    许青左手捏了个天地诀，右手捏了个大金罗汉印，一个往上，一个往下，形成一个阵势，将这院围了起来。一道金罩凭空一闪，隐于黑暗中。

    我站在一旁，摇着扇子看热闹。见状皱起了眉头。缚妖网。如此看来，这位许公子道行不浅啊。且他一介妖类，如何懂得大金罗汉印。

    等与刘仁情三两句叮嘱完，走出县衙，月上西天，早就过了亥时。

    我遗憾道：“结果他半个字也未。”

    许青道：“可你已不必问了不是吗？”

    这倒是。

    问，也不过是证实纪凤来所言不虚罢了。

    “他满嘴谎话，有一句却对了。”

    “哦？”

    许青嗯了一声：“此事确非凡人所为。”

    这我也清楚。想到张大海与王二凄惨的模样，不禁叹了声气：“冤冤相报何时了，又何必凭添杀戮呢。”

    许青却：“或许当年他们所行之事，远比妖孽来得更加恐怖呢？”

    山火困人，哀嚎连连，明明都是人，心中恶毒，却比妖更甚。一念之差，偏之千里。修行虽不易，修情却更难。七情六欲，更易滋生魔障。

    “无悲无喜，才叫神。”许青忽然道，“可是你瞧他们，难道有半分快活？”

    他们，的自然是天上那些人。

    我无言了片刻，还是想为过往同僚争取些面子。

    “快活，自然也是有的……”

    “那便请半仙看。”许青似笑非笑。

    我努力想了很久：“比如，有的人虽然不悲不喜，可瞧着好看啊。”话头顺了，语句就通顺了。思绪也更加清晰起来。我愈加流畅道，“就算千百年的岁月再无趣，你瞧他一眼，就能过上一年。难道不也是桩快活的事？”

    许青：“……”

    他看了我很久，久到我浑身发毛，不自觉反思自己是不是错了什么。

    这才似笑非笑道：“半仙的这怕是红粉佳人罢。”

    我顿时一激灵：“没有，不是，别胡。”

    作者有话要：

    我不用日行千里的技能，让我日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