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菩提无忧(四)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生灵数以万计或存或亡,在一片混乱中渐渐分化。人间有王朝兴灭,天上有仙灵各司其职。妖魔各有界限,互不干涉才构能令天下大稳。是以为何总有种种仙凡私通,人妖殊途,仙魔不两立这样的法,大多出于此处。而凡人入道,因是逆天所为,所以有诸多劫难加身。
别看天上会飞的似乎很多,但各司其职的亘古以来也就这么几位。俗话的好,人可以换,编制不变。
东华山主慕云真人即是散仙之一。
他真正大成之日,动静大的连南天门守门天将都忍不住开了会差,探着脑袋往下看了好几眼。紫红的雷一道接一道往下劈,大有将天地开裂的趋势,听得人咂舌。雷公雷母也在场,茂陵仙子看了他们一眼,掩嘴笑道:“雷公何时能有这般气势。近日你的雷起来总是有气无力。”
雷公从浓浓的胡须后瞪着铜铃大眼:“那可能……这地就废了。”
天地灵气。他倒是想。怕劈着自己。
雷母护短,当下就:“修道之人千千万,怎么茂陵对这位独有兴趣。平时不爱出声的,如今还会调笑了。”
我当时凑巧拎着酒要去找月老,见他们聚众翘班,一时好奇就跟了过来。
正见着茂陵嘴上‘胡’,面色却不可思议地红了起来,顿时大乐,挤过去很不要脸地加一把火:“仙子,你可不能脸红啊。你脸一红,三界花草敬慕你容颜,纷纷效仿。到时岂非开遍红花啦。我可还指望着求一朵姹紫嫣红的呢。”
茂陵脸更红了,嗔怪道:“你也来编排我。”
后来我才知道茂陵为何对这位真人青睐有加。原来有一日她化作本体——一株巨大的牡丹,在最高的山头肆意晒太阳睡觉。一睁开眼,就见到一位表情严肃的男子盘膝而坐,盯着她不知道多久了。茂陵整株花都抖了两抖。
就见那位男子用一种赞叹的语气道:“当真绝无仅有。”
茂陵的容颜是被上上下下夸习惯的,慕云虽然英俊,却也只是寻常英俊。是以她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只暗道,果然我连本体亦是娇艳欲滴的。正自得之间,便听眼前这位青年男子继而道:“放任自己长这么大的牡丹妖,当真绝无仅有。”
他一句‘很别致’都还没出口,眼前的花株就抖了起来。抖得连花都快掉了。
然后便听一句清俏的女声:“你谁是妖呢!”
慕云:“……呃,我只是你长这么大……挺不讲究的。”然后急忙补充,“但是姑娘你,嗯,惊为天人。很讲究。”
后来基本上同行人对慕云真人都十分艳羡,因为修道之路十分孤苦,他却得一位美貌‘花妖’陪了百年有余。如今看来,往后漫漫长岁,他也不会孤单了。
茂陵讲完后,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用一种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看着她。她撩了撩鬓发:“光看是没用的。不和你们,我要去接人了。”
“对了帝君。”
待她要走之前,似忽然想起,似笑非笑道:“单凭一朵花要如何姹紫嫣红,我是不曾见过的。但若世上仅有,还有那么一朵。无忧树下御清台,御清池中过时不候。你何不去瞧一眼。”
着便化作一道虹光往东华山头奔去了。
我捂住了眼睛:“……啧,偏还挑今日,非要化作虹光。是嫌不够闪吗?”
无忧树我知道。那颗树年岁太久,比我久得多。御清池我也晓得,乃天上灵气最纯正的地方。不过那里有什么绝无仅有的花?这我倒不晓得。
所有人都知道我独爱花草,甚或我或许开化灵智时,和青帝倒了个儿。茂陵一起这事,我就连找月老喝酒的心都没了,提溜着两壶酒就直奔御清台,光明正大地放了老头鸽子。
结果到了那头,池中干净地连底部石子都瞧得见,一朵野花都没有。
有仙娥过来溜弯,见我站在那,惊呼了一声,然后脸便红了起来。
本君自然风流潇洒,她脸红也是很正常的。
我尽量和蔼地问她:“你可知这池中有一朵花,名为过时不候。”
她红着脸道:“有的。”
我很狐疑,又瞧了好几遍,喃喃道,“总不会是我瞎。”
仙娥一派天真:“叫都叫过时不候了,过了时间,自然便没了呀。”
我:“……”
如果不是她仍旧红着脸,挂了铃后踮着脚便跑了,我当真要怀疑她莫不是茂陵所化,骗我一次不算,还想来诓我第二回。
个子便是这个毛病。挂个铃铛也系不稳红绳。
眼见她那个铃铛掉落在地,本君一时好心,便替她捡起来。不但捡起来,还替她挂在了最高的枝头。不但挂在最高的枝头,还系了个死结。而后才满意。
仙人嘛。
除却仙字外,也是个人。
总也会有些这样那样的心思,学世人挂挂铃铛,期求如愿以偿。
我替她挂好后,便将那铃铛所系的纸翻来看了一眼。
上头写着:愿与菩提道长缘定三生。
哈。还三生。真当自己是人呢。她瞧着大约是仙草所化的罢。对这少女情怀,本君笑了笑,便没放心上。既然这里花骨朵也无一棵,我还是去找月老喝酒罢。
这时,本君刚满八百岁。任文昌一职,不过三百年。
翠鸟同我道:“你可知,无忧树的铃铛,只能许愿的人亲自挂的。”谁挂的,便应谁的验。无忧树准不准,谁也不晓得。但可能就准了那一回,还准在我身上。
我叹了口气:“我知道。”这话,当年月老同我讲过,一模一样。
我曾将替仙娥系铃铛包括茂陵诓我一事,酒后全数吐了出来。月老初时还哈哈大笑,听得我亲自系了铃,忽睁大了眼睛,一把握住我的手腕:“上头写什么了?你当真系了?”
我莫名道:“自然。”着抽出手腕,“做什么大惊怪。”
他连连拍腿——我的腿,叫道:“什么大惊怪。你,哎呀你真是……”
我再三追问,他才告诉我原因。
“你是,这便相当于我许了愿,要同那菩提道人缘定三生?”
我听得失笑:“且不无忧树不是许愿树,即便它是,菩提道人又是何人。我当仙这么多年,从未听过此人大名。是圆是扁都不晓得,还三生?”不免叫人笑掉大牙。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月老掐着手指,“你这红线确实也不大对。”
我道:“你就诓吧。当我自己不会算?”
着我掐指一算……
月老幸灾乐祸:“算不着了吧?”
我嘶了一声,继续掐指一算——掐指拼命算。
每根手指差点连脚都用上了,仍旧是一片空白。
老头子老神在在:“算不出来,那就是有事咯。唔,算算你快一千岁了。千年劫嘛,是时候来一场了。”
我:“……”
他方才分明还十分心急火撩,仿佛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发生,如今却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仙人啊,果真修无情道啊。我哼了一声,酒也不喝,起身便要走。
“那我便先去会会这位菩提子,看是个长的还是方的。”
罢化作流光,直接到了司命的殿中。
他正盯着仙灵簿发呆,我一脚跨进殿门,都没将他惊醒。
“司命。”
司命啊一声:“帝君?”起身相迎,“今日怎么过来了……”
我大咧咧道:“来以权谋私。”
司命的笑僵在了脸上:“开玩笑吧?”
我以实际行动告诉他,我不开玩笑,径直翻开了仙灵簿,而后念叨着菩提道人的名号,然而并没有显示。心中一动,喊司命过来:“你替我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