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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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异时空听见一个刚认识不到五分钟的人自己时日无多,这种感觉实在是诡异。易安歌花了几秒钟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表情中不由得带上了难以掩饰的诧异。

    玉可不过二十岁出头,长相算得上甜美,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别样的美丽。但从她口中出的话却冷冰冰的,如同一盆凉水浇在头上,冻得人无所适从。

    易安歌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尴尬的笑,“你……”

    “别介意,我不是在发牢骚。”玉可笑着,“只是,这是事实。”

    她态度坦然得令易安歌不知什么好,只能扯开话题,“他们怎么办?”

    两人一起看向病床上的双胞胎,玉可,“我一会儿会带他们去地下掩体,大概三十分钟以后空袭就要开始了,如果你不想走,可以跟我一起。”

    易安歌摇摇头。方启贤离开了,他也没有必要继续待在这里。

    玉可拍拍昏昏欲睡的婴儿,抬眼,用一种略带量的目光看着他。

    “那你现在不走,是在顾虑我?”

    她一边问一边笑着,尾音愉快地上挑,带着几分欣喜。易安歌被她得有些不好意思,捏了捏微红发烫的耳尖,轻轻嗯了一声。

    他不会将一个女孩子和两个婴儿丢在战区,即便玉可看起来早有准备,他也做不到独自一人离开。

    玉可忽然叹了口气,,“既然这样,趁着还有时间,我告诉你一些事吧。”

    “我和姐姐出生在外面,母亲是普通人,父亲是离开基地独自生活的异能者。五岁那年,有一个男人找到家里来,是要将我们带回这里。”

    玉可坐在两个孩子旁边,温柔地垂眸凝望,“父亲自然不同意,但那人与他私下了些什么,他很快就回心转意。但离开基地的异能者想要再回来,需要经过‘核心’的审查,为了躲避审查,我和姐姐开始在那个人手下学习。姐姐学得很快,她在科研上有很高的悟性,相比之下我就显得平庸。那个被我们称作导师的人开始关注于姐姐,着重培养她,在我们十四岁那年他将姐姐纳入一个组织。我当时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的,只因为姐妹分开而感到难过,但同时,我也感到一丝庆幸,因为我意识到导师并不是真心想要让我们回归基地。他在利用姐姐,利用父亲,我因为太过普通而逃过一劫。”

    她一口气了这么多,显然因回忆被勾起而有些激动了,便停下来,深吸一口气,“从那时开始姐姐每年只回家两次,每一次我都能感觉到她的变化。她以前很活泼,也很善良,但自从离开家,她变得焦躁不安,面对父亲和我的时候会特别大声地话,好像在证明些什么。我试着与她交谈,但她表现得十分不耐,每一次谈话都不得而终。”

    “到了十八岁,她终于不再回家。我去质问导师到底对姐姐做了什么,导师却,一切都是姐姐个人的选择。我无话可,这时候导师忽然,如果我想,他可以让我们姐妹团聚。”

    “我当然第一反应就要同意,但也觉得不妥,便问他需要我做什么。他……”

    玉可停顿了一下,精致的眼眉皱了皱,陷入了一场不甚愉快的回忆。

    “他,姐姐需要实验体。”

    易安歌肩膀一颤,神色复杂地看向她。玉可淡淡地对他微笑,“我这时才知道原来姐姐一直在做一项名为‘逆转’的实验。他们将两个异能者的能力交换重叠,观察可能产生的后果。他们还期望着能够得等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但一直没有进展。这个时候组里有人提出,可以从有血缘关系的实验体下手,双胞胎的能力一般是共通的,于是他们想到了我。”

    玉可将耳边的碎发挽到耳后,“很好笑吧,我后来才知道,提出让我加入的人,正是姐姐。”

    易安歌不知应该怎么安慰她。

    “他们的实验条件完全不成熟,之前已经导致好几名实验体死亡,但因为导师做事心,所以一直没有被发现。他联络上了基地的一名高层管理,以交流的名义带着研究所搬了进来。”

    “你现在应该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吧?”

    易安歌想了想,看着封家兄弟,“他们?”

    玉可赞赏地点点头,“没错。他们的父亲就是导师的接应。”

    这倒不是很意外。在这个时期,封家比景家在基地里更具权威,在职位上封父也比景父更高,在灾难发生后封家得以掌管奥克匹斯,而景嵘却不得不寄人篱下,相比之下这答案便一目了然。

    “景家呢?”易安歌问。

    他不得不问,这关系到景嵘多少年以来的心结。

    玉可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能保证,在工作中他与导师牵扯不深。”

    “你的导师,是方启贤?”

    玉可微笑着,并未答话。

    易安歌与她对视着,“那么你呢?”

    “我?”玉可笑着摇摇头,“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其他选择。早在我和姐姐分开之前,我们就已经成为了实验体。只不过我们不知情而已。”

    她看了眼时间,抱着其中一个孩子站了起来,对易安歌,“帮我一下?”

    易安歌自然不会推辞,他们一人抱着一个孩子从楼梯向下走,路过地下实验室却没有停留,径直往更深处走去。

    这里也有地下通道,而且比易安歌之前走过的那个更加宽阔。走了没多久就来到主干道,大约四米宽的走道蜿蜒曲折,每隔十几米就有一条支线向外延伸,通向不知哪一栋楼。

    原来基地的地下有一张网,为走投无路的异能者们提供庇护。玉可,这是他们最后的防线。

    他们走了十分钟,来到一处岔路口,玉可示意他将孩子给她。易安歌,“两个孩子挺沉的。”

    “没关系,我很快就要到目的地了。”玉可笑着,“我们在这里别过。”

    这是她头一次下逐客令,易安歌愣了愣,在这个当口玉可二话不就将孩子接了过去,一手一个抱得很稳。

    “你还有其他事要做。”

    她的语气没有丝毫迟疑,仿佛笃定了一半,听得易安歌一头雾水。

    但在潜意识里他觉得,是应该听玉可的话的。

    于是他准备离开,却在动身前问道,“这条路通向哪里?”

    玉可看着他,笑容逐渐敛去,变成了一种淡然神伤却又坚定的表情。她薄唇轻启,淡淡吐出这两个字。

    “未来。”

    还未等易安歌些什么,他挂在腰间的通讯仪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这是他和唐雪约定的信号,只有在最紧急的时候才拨的频道。

    易安歌目光一凛,迅速接起,“怎么?”

    “那孩子!”唐雪一开口就是急切到近乎失声的绝望,听得易安歌头皮炸起。

    “他怎么了?”易安歌控制不住音量,大声问道。

    唐雪急得快哭了,“他变成鸟,飞出去了!”

    “飞……”

    空袭!

    易安歌猛地看向玉可,只见她动了动手腕,向他展示了一下时间。

    他扭头对着耳麦吼道,“他现在在哪儿?!”

    耳机里有风声,唐雪在奔跑,“东边!他飞进楼里去了,我看不到他!在东边,这附近最高的那栋楼!”

    是他曾经住过的那栋!

    易安歌急得直跺脚。他多希望自己现在在地面上,即便会遭遇空袭,但至少看得清楚,也好寻找方向。

    他环顾四周,忽然想到,这里这么多条路,会不会有一条是通向那栋楼的?

    玉可在他陷入混乱前开口提醒道,“如果找不到方向,不如向前走走看。”

    易安歌挂耳麦的动作一顿,诧异地望向她,脑中的信息却如抽丝剥茧般瞬间清晰。

    向前。

    身前是幽深的岔路,一眼望不到尽头。易安歌记得玉可刚才过的话,这条路,通向未来。

    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放手一搏。

    易安歌最后深深看了玉可一眼。不出意外,这将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其实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为什么会和易明光相识?为什么要帮他?还有那两个孩子,要带他们到哪里去?

    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易安歌的心却完完全全被另一个家伙给占据。

    易安歌对玉可点了下头,哑声道,“保重。”

    玉可却忽然叫住他,“对了,那个人让我在最后给你留一句话。”

    ——他,病毒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心里。

    易安歌在黑暗的通道内全力狂奔。他的眼睛难以视物,脚步却没有停下。他凭着感觉急速奔走,竟没有一次撞到墙壁。

    地下走道浑浊的空气被带动起风,拍在他的脸上。易安歌甚至闭上了眼睛,神奇的是,他的脑中却出现了一幅画面,描绘着前方的路。他知道这是一种直觉,也许是从易明光那里继承下来的直觉。

    如果方启贤的是真的,如果现在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过去注定发生过的事……那么这一次,景嵘不会出事。

    但他必须去救。

    冷风的味道刺激着他的鼻腔,易安歌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脑海中像是有一部快进的黑白影片,将那些相关的人全部串联起来,走马灯似的回放在他的大脑里。

    唐晃、周敏才、杨靖、方启贤、玉可……

    那些注定的,没有注定的,想要改变却无力改变的,全都化为了泡影。易安歌甚至有点记不清自己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去到那个孩子身边。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通道开始向上倾斜,前方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像是虫发出的萤光,那么,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柔弱又坚强。

    他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爷爷曾经对他,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中都有那么一点光。在所有无法改变的苦痛心情里,唯有那束光会给你力量。

    ——那是属于你的光。

    ——如果你找到了他,要记得,不要把他弄丢了。

    易安歌用身子撞开半掩着的铁门,用几乎扑身过去的速度冲上台阶。

    与此同时,外面隐隐传来空袭警报的长鸣,那尖锐到刺耳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楼内,直刺进他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