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注定
杀了他。
这三个字如同魔音回响在易安歌耳边,鬼使神差般的,他用力握紧了匕首,指关节因为过分用力而发红泛白,手臂不知是因为被激怒还是被教唆,竟然有些颤抖。
方启贤对他微笑着,看得易安歌浑身不舒服。他克制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
“你瞧,这是你的选择。”方启贤对他张开双手,“你让封睿活了下来。”
“你是,未来封睿会陷害景嵘,是因为我的错?”
易安歌怒视着眼前这个无耻下作的男人,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将匕首刺进他的胸膛。方启贤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在想什么,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的动作,却没有闪躲。
他将左手食指压在唇上,轻薄地嘘了一声,“我只是,你现在的选择决定了未来。”
“我可以现在杀了你。”易安歌怒火烧心,牙关紧咬,“这样他就不会再受苦。”
方启贤挑眉看他,目光中带上了些同情的味道,“你是这么想的?”
见易安歌不回答他,方启贤颇遗憾地叹了口气,摇摇头,“你啊……让我很失望。”
易安歌冷哼一声。他才不在乎这个人是不是对自己失望,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寻找到除掉这个人的时机。
“你觉得过去是可以改变的吗?”
这个问题一出,双胞胎中的一个忽然哭了起来。襁褓中婴儿的哭声撕心裂肺,几乎要将喉咙吼断。方启贤脸上那完美无缺的面具没有一丝一毫的破损,他弯下腰,微笑着轻声拍哄着那个孩子。
哭声渐渐了下去,婴儿咂咂嘴,挂着满脸的泪珠重新陷入沉睡。
方启贤重新抬起头来,问,“你呢?”
“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易安歌皱着眉道,“要不然,你放开那个孩子,我们试试。”
他后撤一步,摆出决斗的姿势,方启贤一摊手,虽然离开了婴儿,却也后退,身子挨在床头桌上,歪歪斜斜地靠着。
“懦夫!”易安歌怒吼道。
方启贤没有被他激怒,而是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上的褶皱,慢条斯理地,“我不会过去的,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杀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易安歌冷笑。
现在方启贤的表情已经变成了彻底的同情,用一种奇特的长辈疼惜辈的眼神看着他,“如果我,过去根本不能被改变呢?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是注定已发生过的故事,你的存在,是用来填补过去的一张拼图。”
他话的声音很稳,低沉而不急躁,纵使再不爱听他话的人都不得不将他的话收进心房。虽然不想去思考,但一下子,易安歌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破裂,神经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易安歌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只是他觉得,人的意志是可以改变的,就算是注定已经发生过的事,他的一念之差也许就会导致不同的未来。他是这样相信的,也努力以自己的意志为基础,不让自己成为什么人的棋子,但相反的话从方启贤口中出来却有着特别沉重的力量,瞬间取代了之前那些反复思考过的结果,重重压在他的身上。
如果现在发生的一切在过去已经存在过……那么,他将无法阻止病毒侵蚀景嵘的身体。
这是易安歌在瞬间想到的唯一一件事。
方启贤的笑容又回到脸上,“你很聪明,理解得很快。”
易安歌用力抠着自己的手心。不对,不能被这个人迷惑,方启贤的花言巧语他是见识过的,看起来像是个慈祥的长辈,实际上却根本没有将其他人放在眼里。
易安歌知道自己在他眼中,也许连一旁的两个婴儿都不如。因为他没有利用价值。
“你到底想要什么?”易安歌忽然问。
方启贤微怔两秒,又笑开了,“我?我想要的东西有很多。”
“需要在自己的外孙身上找?”
“你他啊……”方启贤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东西,“他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错!”易安歌高声,“他根本不完美!”
方启贤一下睁大了眼睛,眉头第一次皱起,嘴巴也抿了起来,整张脸瞬间透出一股阴邪气。易安歌没理他,自顾自地,“他的身体有缺陷,这一点,现在的你还不知道吧?”
看着方启贤逐渐变得难以置信的表情,易安歌感觉心里一阵痛快,嘲讽道,“你自诩为他的创造者,居然连这都不知道?”
“他没有……根本没那么严重!”方启贤断然,“那点毛病,我能帮他治好。”
“所以这就是你折磨了他三十年的理由?”易安歌冷哼一声,“治好……你到底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你自己?”
这话虽然是问句,但易安歌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自私是方启贤不会刻意隐瞒的性格,因为根本瞒不住。他绝不会为了给景嵘创造一个完美的身体而大动干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
方启贤不再下去了。他恰到好处地在易安歌几乎触及真相的当口选择了沉默。
不也罢。易安歌不屑于知晓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只将匕首抬高,道,“你不来,我过去。”
着就要冲过去刺他,但方启贤动作很快,好像一只鸟,用四十岁男人的身子轻巧地绕过易安歌的突袭,绕到病床另一侧。两个人之间夹了一张床和两个睡梦中的婴儿,易安歌一时无法进行下一次攻击。
“……”方启贤张张嘴,还是那句话,“你不会杀我。”
“为什么?”
“杀了我,那孩子将失去庇护。”方启贤抿着唇,在提到景嵘的时候恢复了一点笑意,“他将独自流浪,活不活得下去都是个问题。况且在未来,我还活着。”
言外之意是未来的他活着,现在的他易安歌就不能随意伤害,因为过去是注定了的,易安歌就算想杀也杀不掉。
这句话让急火攻心的易安歌冷静下来。确实,不管怎样,他都有绝对不能动方启贤的理由。
见易安歌不再进攻,方启贤又恢复了之前那种狐狸一样的精神,眯着眼睛,“我喜欢聪明人。”
“我会报仇的。”易安歌冷冷道,“连同他一起。”
方启贤抿起唇,“拭目以待。”
他忽然尖叫一声,在窗外响起一声巨大的鸟鸣,方启贤转身扒上窗户,纵身跃了下去。
被病床挡着,易安歌耽误了三秒,等扑到窗边一看,哪里还有方启贤的影子?
易安歌有些懊恼,为了没能杀掉他,也为了那些玄乎其玄的话。床上的两个孩子被吵醒了,刚才哭过的那个又嚎了起来,另一个抽抽搭搭,倒也没哭得太厉害,很快就自己睡过去了。
易安歌走过去,拍着哭着的那个哄。这时他才仔细看两个孩子的容貌,长得不是很像,但从眉眼和鼻子上能看出长大后的影子。尤其哭着的那个,像极了长大后的封睿。
“好了。”易安歌对他没什么耐心,但好歹也只是个婴儿,第一句话语气不好之后,后面就温柔得多,“别哭了。”
奇迹般的,那孩子真就安静下来,只是身体还一抽一抽地,着哭嗝。
易安歌伸出手,点了点他湿漉漉的鼻子。这孩子是封睿,要不是亲眼所见,他还真是想不到。
确实是个会闹腾的主,但总觉得比起长大后,现在这个还更可爱些。婴儿有着一双大眼睛,蔚蓝色的眼瞳眨啊眨,倒是有几分喜人。
看着他,易安歌喃喃着,“你到底是晏安,还是封睿?”
婴儿自然不会回话,倒是伸出肉手凌空抓了抓。易安歌心念一动,从怀里掏出一串银饰。这是爷爷遗物盒里的东西,当初看着好看,随手带在了身上。
他将银饰团了一团,塞进这个孩的襁褓里,顺手握了握他的手心。温热潮湿的手,柔软而脆弱。
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你这样会把东西弄丢的。”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易安歌回头,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端着水盆站在门边。
“你是谁?”
女人愣了愣,,“这应该我问你。”
她走进来,将水盆放下,取出里面的毛巾扭干,“这里已经清场了,外人不允许入内。你快走吧,下一场空袭就要开始了。”
易安歌看着她用温毛巾给两个孩擦脸,动作轻柔熟练。他总觉得这个女人在哪儿见过,想了一会儿,忽然,“你是玉炀?”
女人直起身子看他,摇摇头,“我不是玉炀,我是玉可,玉炀的双胞胎妹妹。”
又是双胞胎。
“你们这里的人是不是对双胞胎有什么执念?”易安歌皱眉。
玉可似乎被他跳脱的思维逗乐了,年轻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只是比例多了些而已。”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这两个孩子的父母呢?”
玉可的脸色变了变,半晌,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她给两个孩子整理好衣服和毯子,又去洗毛巾,一边洗一边问,“你是不是姓易?”
易安歌一愣,“你认识我?”
“算是?”
玉可扬起一个无奈的笑,从怀里掏出一盒东西,递给他,“有人托我给你留了这个。他你应该用得到。”
易安歌接过来一看,是一盒儿童吃的感冒药。
玉可轻声,“那个人,如果是你,收到这个以后就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一盒感冒药没什么分量,但易安歌拿在手里,却觉得有千斤重,坠得他生疼。
“那个人是不是叫易明光。”
玉可用沉默回答了他。
易安歌只觉得一阵心痒难耐,想要找到易明光问个明白。但他必须回去给景嵘吃药,权衡之下,他竟然开始纠结起来。
没纠结出结果,他看向玉可,“你留在这里做什么?等我?”
“不。”玉可很坦然地否认道,“我留下来,是因为没有走的必要。”
“你刚才,马上要空袭了。”
“是的。”玉可笑了起来,清纯而美好,“不过没关系。”
“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