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拼死一搏
权臣们面面相觑, 然后看向了一直僵着脸的老首相。老首相才是真正掌握实权的人。他是王后的爷爷,还是狄德纳家族一个支系的第一掌权人。
老首相满是褶皱的老脸没任何动静,半眯着眼,也不话,老僧入定般靠坐在华丽软椅。
按皇族规矩来,心美王妃现在的身份是足够参加御前会议的,只是,有没有参与实权便另当别论了。
老首相何必做恶人阻拦,与其他权臣联手将她架空即可。
见老首相不话, 其他权臣也不吱声了,王太后埋怨两句后,御前会议便开始了。
先是财务大臣汇报上半年的税金情况, 边看着册子边照本宣科地读,因着多了一个捣乱女人的缘故, 便故意跳漏了一些内容。
心美一直低头记笔记,时不时记下一些关键词。
这种汇报心美并不陌生, 昔日做女王时,御前会议的一些老臣也是这样读些无关痛痒的工作汇报,与薇妮合伙架空她的权力。
财务大臣读完后,掌管王国大典、宴礼、招待外国贵族的外事大臣正要汇报时,却被心美抬手拦住。
心美一手拿着羽毛笔, 一手拿着手中纸笺,抬脸笑道:“提那大人,刚才你军部下半年的财务预算本为十万金, 因着上半年超支了,所以下半年只得三万金?”
提那大臣不慌不忙地道:“殿下,正是。我们王国惯例向来如此,全年预算是事先报备好了的,若上半年超支,自然得在下半年补回来。”
“那我就奇怪了,”心美优雅一笑,“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掌管水运、商路、建筑的工部的上半年预算也超了,下半年的预算金却没有扣减?”
提那大臣同样优雅笑笑,“殿下有所不知,上半年王国雨水充裕,部分王城水患横行,灾民众多,损失惨重,王还在时便亲自批准临时增加预算。”
心美微笑道:“去年东希达尔斯极不安份,屡次挑衅,且军力雄厚,致使我国出征一直不利。按预测,东希达尔斯会在明年年初大举进犯,自是提前得做准备,如果军部的开支只有三万金,这个万全准备怕是做不了。既然工部能因特殊情况增加预算,军部的预算为何不能增加?”
心美拿起手边的一本烫金卷册,道:“这上面有近几年来同东希达尔斯的战争来犯的记录,几乎一年开战两次是惯例。如果没有充裕资金,下半年的战争恐怕难以准备。”
提那大臣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国连年征战,国库早已入不敷出,如再增加预算,只会使国库越发空虚。如果以增加税金的方法来补军部,又会使得民怨四起,此为大事,请恕下臣无能为力。”
“那工部为何能增加?”
“运河水患由来以久,若增加预算修补河道,疏通水道,使得来往商船更频繁,税金会相应增多,总的来就算增加了预算,也不会亏损太多。”
心美抿唇笑笑,又道:“那军部呢?如果不增加预算,补给不够,吃了败仗,丢掉王国几千公里的领土,将矿源等拱手让人,岂不是亏得更大?”
提那大臣的面色都未动一下,站直身体,处变不惊地道:“殿下有所不知,前两年的军部预算为七万金,可仍能维系战争补给,还能下几场胜仗,可近两年上升到了十万金,却未见战争形势有所好转。王曾指出军部用钱过甚,要强化精兵政策,将钱花在最有效的地方。昔年七万金预算时,上半年用了四万,下半年用三万亦能支撑住。殿下这么聪明,又深谙用兵之道,想必现在下半年三万金也使得。”
简单点来,便是你军部首领够能干的话,三万金足矣。只有没有能力的人才需花更多的钱,却做着最没效率的事。
就在众人都以为心美会被堵住话时,心美却是笑盈盈地道:“前两年和今年能一样吗?前两年西希达尔斯收得的总税金是四百万金,因着雪灾,比之前要少四分之一,所以军部的预算才为七万金。
“接下来的两年,风调雨顺,总税金升至六百万金,但军部的七百万金预算仍未变。直到今年,因着连续败仗,王才把军部的预算提高到十万金。另外,昔年七万金预算时,西希达尔斯的通胀率与现在十万金的通胀率又不一样。”
到这里,心美还特地解释了一下,“通胀率是指价格总水平在一年内的上涨率。以我身上的衣服作比方,这件衣服在军部年预算为七万金时,价格可能是五百金左右,但到了军部年预算为十万金时,可能已涨到一千金。这种合理上涨大家应该都明白。”
心美看了一眼伊生,伊生便将手中的一卷纸册开,依次发给每位与会者一张写满数据的纸。
心美无视众臣惊异的眼神,侃侃而谈,“上面便是近十年来西希达尔斯的市场通胀率,通过对比我们不难发现,每年市场物品的价格都会有所提高,前五年的上涨比较慢,可到了第六年、第八年与今年,通胀率出现了较大的涨幅。
“因此,今年的军部年预算虽提升到十万金,实则相当于昔年的七万金。裴诺尔王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与其他提高了预算,不如他在维系一种平衡。提那大人您刚提到的下半年三万金的预算,实则相当于昔年的两万金。”
想糊弄她?没那么容易。提那口口声声军部预算提高了不少,实则是刻意忽略通货膨胀,了个幌子。
看着面色各异的众臣,还有满脸僵硬的提那,心美又道:“去年年底旱灾、雪灾时有发生,加上败仗,军部军力损失较大,招募新兵的话,便需要较大的财力支撑,另外我去年年底下的那场胜仗,为西希达尔斯夺回三千公里的领土,这三千公里领土内的税金应该在与东希达尔斯的战争结束前全数用于军部补给。”
王太后听到这里笑了,慢条斯理地道:“心美王妃,这可不是由你一张嘴了算的。”
心美仍然优雅微笑,“据我所知,一般情况下,我就算赢那场仗,能赢得的也只有东希达尔斯边境的两千公里领土。但我超常发挥,将敌军赶得更远,因此多赢了一千公里。而那一千公里领土内有一座铁矿、铜矿,一大片田地,是资源最为丰盛的一片领土。就算三千公里领土的税金不能全用于军部,这多赢的一千公里领土内的税金也应全部用于军部,否则寒了军部众卫的心,谁还会全心全意仗?诸位是否还能安然坐在温暖华丽的房间里吃喝?是否还能保住原属于本王国的领土,得到应得的税金?国库虽日益空虚,可这一千公里领土内的税金却本不属于国库,谈不上是军部再次削弱国库。”
好一张利嘴!众臣互相看了一眼,竟突然有种这女子不简单的感觉。
王太后则将气得身子颤抖,这枚包子居然还有议政的本事。
她这本事从哪儿来的?
在卡伊泽尔大陆,只有贵族女子或殷实的商户之家的女子才能读书识字,但只是识字和多读几本书,绝无可能像男人那样四处游历,博闻强识,或参与议政,甚至连家族大事都不能参与。
她们不懂行军仗,不懂通货膨胀,更不懂运用对比、综合、演绎等方法来分析军事或经济形势。她们所擅长的阴谋诡计也只是格局的阴谋诡计,看不清远处的大格局。
她们终其一生为争宠夺爱、盈头利抢得头破血流,或成为家族傀儡,家族什么,她们就做什么,或者成为丈夫或儿子手中的利器。
心美是沾了现代女性能受教育的光,读了一个大学历史专业,因此了解一点行军仗的谋略;还旁听过MBA课程,因此颇懂一点经济学与管理学原理。可就这多懂的一点点,便与这里的女性拉开了距离,正所谓差之分毫,失之千里。
提那大臣再不话,将视线投向了老首相。
其他权臣也看了过去。
显然,大家是以老首相马首是瞻。
老首相的橘皮纹老皱脸终于抽动了一下,却又不话。心美也不再开口,而是温和微笑地望着所有权臣。
就在心美以为半眯眼的老首相要睡着的时候,老首相睁开了眼,咳嗽两声,不疾不徐地道:“心美王妃的提议也不无不可。”
老首相虽想架空心美王妃,可这个提议确实不错,他也不想西希达尔斯真因预算不足而吃败仗,所以在王国大利的情况下,他还是同意这个方案。
一个钟头后,御前会议结束,心美在伊生的陪伴下,无视众臣复杂莫测的目光,走出了议事殿。
王太后仍坐在红木弧形长桌前,拿着伊生发下的那张纸笺,看着上面密麻的数据,还有弯曲的曲线分析图,目光闪烁不定。
王太后觉得自己还是看了这个曾经的资深女官了。这种图表绝非一个普通女人能画成,哪怕是从受女子精英教育长大的王后也未必能做到。
奇怪了,这女官以前怎么从未表现过这种聪明才智,相反,还一直唯唯喏喏、胆怯弱,就算是有儿子作靠山,仍被众侍女明里暗里欺负,一副扶不起的懦弱模样,怎么现在突然变得强硬?
难道是为母则强?可这种才华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就的,其码需要五年以上。出身贵族家庭的她自然知道培养一个女性精英有多难,除了天份外,还需要付出极大的时间、人力与物力。她也确定自己儿子从未花重金请资深教习女官司来教这女人。
就算是资深教习女官也未见得有这种才华,因为有这种才华的女人不会只是一个教习女官。。
王太后靠在椅背上,环视已空无一人的议事殿,忽然在考虑是否真要弃掉这枚棋子了,因为她开始有点像一枚有用的棋子了。
“没想到你还懂这些……”宽阔的寝间里,伊生为心美脱下外披肩,“你是从哪儿学的?”
伊生当然好奇,连自己这样出身名门的贵女都没接触过这些东西,一个没有任何家族背景的女子怎么会懂的比她多,居然会使老首相同意这个财务方案。
心美疲惫地靠在安乐椅上,闭上了眼,没有回答。
“你前几日还在配不上英诺森王,”伊生淡笑着将披肩放在床边,“可依你今天的表现来看,你还是有做他王后的资本的。”
心美不以为然一笑,“不,我不适合。这种出谋划策、挖空心思斗来斗去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而且我情商、智商不够高。我今天是被逼的。”
心美不喜复杂,向往简单、自由的生活,可在生存压力之下,她不得不这样做。
她在做两手准备。
如果能回现代,那当然好,可以带着孩子在现代世界平安地生活下去,所有的危机瞬间解除。
可如果不能,就必得在这里活下去。而活下去的资本是什么,就是得让军部或一些有心人知道你是有价值的,能用来制衡错综复杂的政治关系,这些人便不会轻易让你死。
她现在不想死,更不能死。
她死了,她腹中的孩子怎么办?出生后又会如何艰难长大?她不能让她的孩子重走裴诺尔的旧路,沦为权贵的玩物或棋子。
她是她孩子的唯一依靠。
伊生出了房门,以极轻的脚步行至走廊偏静处,轻吹一声口哨。一只白鸽翩然飞来,她将一张字条绑在白鸽腿上,然后,迅速放飞。
此时虽是初秋,可半夜已然寒冷,壁炉被燃起,香柴被烧得噼啪作响。
心美研究了一个钟头的剑术后,正要睡觉,老方却过来了。
老方手中拿着一封信,“这是底尔斯将军写给你的。”
心美微微一怔,“哦?”
她料到军部会有人与她联系,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底尔斯是之前与她并肩作战的高级将军之一。。
她拆开信,信的内容很简单,仅只是感谢她为军部增加预算做出的努力,还他与其他高级将军会支持她为军部争取的所有利益。
她沉吟了几秒,问老方:“你怎么看?”
老方的脸上挂着招牌式的放荡不羁笑容,“你比我能干,还问我怎么看?”
她的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浅笑道:“你曾做过国君,应该比我懂。”
“不,我不大懂。”老方缓缓收起笑容,棕色眼眸仿佛蕴含深意,“我虽是哈佛毕业,可我是摄影师。我最多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宫廷阴谋中浸淫良久,对权谋诡计懂那么一些,但不懂治国、治军、仗之策,甚至你的通货膨胀我都不大懂。”
她凝望着他,“可你总是做过多年国君吧?”
老方的眼眸越发深沉,“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都记不大清了。”
她忽然来了几分好奇,“你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事,似乎有些神秘。”
“神秘?有吗?”老方的唇角牵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她感觉可能问不出来什么,便话锋一转,问道:“你觉得我需要给底尔斯将军回信吗?”
老方粲然一笑,“我觉得送礼更好,听他极宠爱一个妾,你给那妾送条项链就可以了。对这些大老粗来,实惠最重要,也表示你们相互领情了。”
“好,就听你的。”
这日深夜,她还请老方帮忙寻找裴诺尔的下落,以及调查这片大陆上最大的地下黑市。这个地下黑市与裴诺尔受害有关,她要让这个地下黑市四分五裂。
“你觉得他没死?”老方颇为讶异,“看不出你还是个痴情的。”
她的笑容依旧淡淡的,“他不会死。”
老方扑哧一笑,半真半假地开玩笑道:“如果他真死了,英诺森王又不要你,你会不会同我在一起?我们做一对浪迹天涯的伴侣如何?只恋爱不结婚,合则聚,不合则散。”
她先是一愣,尔后大笑,“只恋爱不结婚,便宜死你了。”
“结婚是束缚,”老方笑得前翻后仰,“要负很多责任,很烦的。”
不知不觉中,两人笑作一堆,这一晚竟在笑声中很快度过。
时间在平静中总是过得很快,随着冬季的到来,心美渐渐稳固了在御前会议的位置。
她能在会上提出一些有建设性的问题,还能针对可能到来的雪灾提出一些防范建议,赢得了不少权臣的侧目。
当她不畏权贵阶层利益,提出在国库空虚时期削减非重大典礼预算,降低接待外国权贵规格时,更是让外事大臣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