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你老了
在闻寂雪的帮助下,两人顺利入村,并蛰伏在宅子的屋顶。
宅子的大门上挂着匾:钱宅。
白天在镇子上闲逛,倒是听钱家庄有个钱大善人。
这人名叫钱胜,四十余岁,早年家境普通,在外跑商发了财,回村盖房置地,做了富家翁。钱胜富贵了也没忘本,逢年过节都会舍钱施粥,捐钱搭桥铺路,重修庙宇供奉香火,把自家的地减租佃给同村无田的村民,若是有那想做生意又囊中羞涩的,他还会慷慨解囊。
钱三便是受益的一人。
据两家关系已经远了,但论辈分,是叔侄。
钱三膀大腰圆一身力气,家里穷,为挣钱跑去帮赌坊收债,是个狠人。但这钱三又是个孝顺人,寡母一手拉扯他长大,落了一身病痛,钱三急着弄钱也是给老娘治病。
去年,钱胜把手里的酿酒作坊给了钱三掌管。
这家酿酒作坊就在村里,背靠山林,村中不少人在里面做工。钱胜早了,办这个作坊不为挣钱,只是给村里人一个挣钱的地方,酒坊赚的银子,一半用来捐给庙里做香火供奉,一半用在村里私塾以及给村中孤寡吃用。
钱家的宅子挺大,但内里平常。
这个时候四下安安静静,值夜的下人守在门边着闲话。
“钱胜在书房里,一个人。”闻寂雪指着一间亮灯的房间道。
穆清彦一扫,果然,钱胜正在看账本,时不时拨拨算盘。
宅子各处看上去都很平静,并无异常。
穆清彦心里还是有些怀疑钱胜,毕竟那些女童是用酒坊的运货名义运走的,钱三又是替钱胜管着作坊,能跟他无关?至于那些用钱买来的名声,或许是求个内心的欺骗,或者纯粹是种掩护,古往今来这类例子不少见。
“去酒坊!”他低声跟闻寂雪道。
仗着闻寂雪的轻功,两人到了靠山林的酒坊。
酒坊离村子数丈远,很大的一个院子,即便是晚上,大门外也亮着两盏灯笼,里面还有值夜的人。酒坊分前后两个部分,前面一部分是黄泥砌的院墙,一人多高,结实的大木门,一张黑漆匾额:钱氏酒坊。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有点果子的香甜,是果子酒。
这种果子酒是水果加了酒曲,又经过蒸馏酿造的,有一定的度数,别有滋味儿。
前院场地平整,两侧都搭着棚子,堆着大竹筐大酒缸。一整排房子,大七八间,浸泡、蒸煮、冷却等工序在这些屋子里完成。后院里还有一排屋子,更为要紧的拌曲、发酵、蒸馏等在这边有老师傅完成,这牵扯到酿酒方子的保密,因此一般人不准进后院。
酒水酿造后,装坛,存放。
一般制酒作坊都会挖酒窖,哪怕是个作坊应该也有。
穆清彦用精神力仔细的在地表之下一点点搜索,他觉得,若是酒坊真有猫腻,关键应该就在酒窖。那些女童被运来,肯定要避人耳目的关押,有什么比酒窖更隐秘的?
“找到了!”穆清彦发现了酒窖入口,且在脑中描述出酒窖的地形。
开酒窖入口,底下的确是摆放着大酒坛,且空间大跟作坊的产业相当。但是,在尽头处遮挡着一块一人高的床板,挪开床板,后面是个入口,进去之后地窖空间陡然增大,一群年龄不等的姑娘蜷缩在里面,有的惊恐,有的哭泣,也有的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地窖有通风口,但这么多人要呼吸,又在里面吃喝拉撒,那种污浊和窒闷可想而知。
穆清彦怀疑倒地的几个孩子是病了。
此刻地窖内没有看押人,没有灯,漆黑一片,他也无法分辩哪个是梅。
找到被拐的女童,本是好事,但穆清彦不得不多想想后续。
这家酒坊原本是属于钱胜,但去年给了钱三,不知是只交出了管理权,还是直接过户,但有一个问题摆在面前。钱胜若是刻意如此,那一定是为了隐在幕后,跟酒坊这些生意了断干系,一旦事情败露,他自是有后手点,从而不受牵连。
或许,就是多花些银子的事儿。
光岷县县令一贯处事“平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牢牢蹲在光岷县做父母官,怕是早绝了向上爬的念头。那么,官途不求了,钱财也不要吗?便是他不要,他的亲眷、他的亲信不要吗?
若到时候钱胜脱身,不但将来拐卖会再起炉灶,只怕还会将穆清彦记恨上。
明着不好动手,暗地里却防不住。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穆清彦可以依仗闻寂雪看护,但穆家的其他人依旧危险。
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
拐卖女童何等暴利,鱼虾可以漏网,如钱胜钱三是绝对不能放过的。
想着,他问道:“若抓了人,会怎么判?”
闻寂雪道:“本朝律例,略卖人为奴婢者,绞刑;为部曲者,流放三千里;为他人子孙者,徒三年。”略一停顿,又道:“若是卖良为娼者,磔刑。”
“磔刑?”这个词太生冷,穆清彦并不明白。
“砍头后,再将尸体的四肢分裂,犹如分解牲畜。”
有个词叫做“死无全尸”,这是一种很恶毒的诅咒,而用这样的刑罚惩治拐子,则表明朝廷对略卖人口的憎恶。
当今人分三六九等,良贱不通婚,因此拐卖良民醉更重。
即便如此,暴利依旧令人铤而走险,这等事屡禁不绝。
穆清彦轻吐一口气:“我怀疑钱胜才是幕后主使,可若他通了县衙关节,只怕会脱身。”
有时候案子如何结果,要看主审官的态度。
闻寂雪嗤笑一声:“当局者迷。一些没长成的女娃娃值几个钱?只怕是他们生意链上的头。这个钱胜的发家史很值得怀疑,且不他当年到底是不是跑商发财,就他回到光岷县,立刻散财童子一般为自己扬名,为的什么?真是钱多的烧手么?一切都是铺垫,是伪装,是掩护。
那么问题就来了。组织人手拐卖人口容易,可各行有各行的门道,这等大批量的‘货物’,他往哪儿销?贸然出手,怎么知道安全?”
穆清彦脑中一阵清明,点头赞同:“是了,明他当初回乡时就已经有了计划,有了准确而安全的销货渠道,甚至……他当初所谓的跑商,可能就是入了别人的拐卖团伙,因此对这些才如此熟悉。”
“所以暂且不急,仔细查一查这个钱胜,真有大头的买卖,他肯定不会轻易交给别人。”闻寂雪对这等龌龊事情见得太多。
“我担心这些姑娘很快会被转手。”酒窖内环境恶劣,不少孩子生病,拐子肯定不愿多留,病一个死一个,那都是钱。
“他们做事很有规律,这一批孩子刚送来,总要联系买家,应该有几天缓冲期。”
穆清彦点头:“那就盯着。”
当天晚上回到客栈,立刻做了安排。
主要是暗中盯着钱家庄是否有可疑人进出,这个交给穆林他们。
闻寂雪和穆清彦依旧扮着富贵公子,带着高天进县城。
白天不能妄动,干脆闲游,顺带摸一摸县里的情况。凤临县周县令虽给了一份手书,请光岷县协助办案,但对方是否配合不得而知,哪怕是故意拖延时间,对他们来也是功亏于溃的。
一样是县城,光岷县到底不如凤临县繁华,单单人口就少很多。
“去茶楼坐会儿吧。”穆清彦对逛街不感兴趣,还不如去茶楼听听消息。
闻寂雪顿觉可惜,本来他觉得在街面上转转挺有趣的。
穆清彦目睹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表情,神色略显古怪:“要不,你再转转?”
闻寂雪噗嗤一笑:“你若是不陪我,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穆清彦脸色更怪了:“你的爱好真与众不同。”默了一下,无所谓般的道:“如果你真想的话,奉陪到底。”
闻寂雪笑着摇头:“你才十五,却我比还老城。”
穆清彦心头微动,问他:“你呢?”
“长你十岁。”
“嗯,跟我比,你的确老了些。”穆清彦一本正经。
闻寂雪一时间不知怎么回,干脆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下。做完这个动作,他自己倒是愣了愣,又见穆清彦皱眉看着他,忙轻咳一声,帮他把揉乱的头发理好。
“去茶楼喝茶。”闻寂雪不提逛街的话了,心觑着他的脸色,见他没恼,嘴角的笑又浮了出来。
他看看手,手心里似乎还留着揉搓发顶的触觉,他的目光也时不时落在穆清彦的头顶。有点儿手痒,总想再去揉一揉,但是不敢。
穆清彦年十五,尚未弱冠,他的头发上半部分束起,下半部分披散,也没用簪子,只拿青色发带绑住。当下很多少年都是这样,也有全都束起来的。如今天热,若是在家里,穆清彦为图凉快省事,也是一股脑儿束起来。
方才闻寂雪一揉,头发有些松散。
他正算到了茶楼雅座里重新收拾一下,却感觉到闻寂雪的视线总在自己头顶扫来扫去。回头一看,对方忙收回视线,喊伙计上茶,欲盖弥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