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付景春
雪家出事后,朝廷对雪家军依旧心存忌惮,基层官兵倒是无碍,但那些拥护雪家的将领是个隐患。朝廷干脆将最强硬的几人作为同谋,尽数抄家问斩,剩余诸人,散开,或是发到苦寒之地驻守,或是寻由头一贬再贬,或是解除职务放其归乡。
总而言之,雪家嫡系少有善终者。
当初雪定岳被诬陷通敌叛国,物证是几封信,雪定岳和北蛮皇帝的通信。信的内容当然不是这两人亲笔,但在信上落有北蛮皇帝的大印,雪定岳这边则是他的将印。别北蛮那边,即便是雪定岳手中的将印也不是寻常人能接触,便是心腹也不能私用,如此才更显得这几封信件的真实。
但这几封信的存在本身就有问题。
若双方真的密谋,雪定岳写给北蛮皇帝的信,如何会落在朝廷手中?
或许某些人只愿意看到想要的。
除此外,还有人证。
人证并非是直接证明雪定岳跟北蛮勾结,而是雪定岳故意拖延战事,数次放弃追击北蛮铁骑,使战事陷入胶着等等。人证共有三人,身份最高者是当时朝廷派遣的监军,高良骏;一个是当时军中游击将军,屠兴武;一个是前锋营中的斥候,黄立。
高良骏作为监军,本身就是监督将帅,朝廷挑选时就不可能选择跟雪定岳亲厚之人。
游击将军屠兴武,乃是勋贵之后,祖上跟雪家类似,但后世子弟不如雪家子弟出息,耽于享乐。屠兴武这次随军征战主要是为建功,白了,是镀金,如他一样的世家子弟颇有几个,所不同的乃是屠兴武好歹是武将之后,不是那么草包,家里谋划之下,给他弄了个游击将军的职务,只要豁得出去,肯定有所功绩。
斥候黄立,职责是侦查敌情,勘探北蛮动向。原是个很的人物,但雪家大案中,他的证言至关重要。
此外,也有附和三人者,不过是逐利的墙头草,空有一张嘴,实际根本不知内情。且不提穆清彦,便是闻寂雪也懒得在那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挨个儿查吧。
三人得益于告发的功劳,得到梦寐以求的高官厚禄,但数年后,相继死去。三人皆不是死在京中,所以在田家事毕,穆清彦就算离京。从三人死亡地点分布来看,他们这一行要花费颇长时间,因此先回一趟凤临,届时走水路。
临行前一日,陈十六送来一张帖子。
“穆兄,有人请你踏春。”陈十六把帖子递上。
穆清彦好奇,什么人竟劳动陈十六送帖子。
帖子是浅绿,压着竹叶暗纹,十分清雅。开看时,原来是帖子主人要在上巳节于城外办曲水流觞,赏春吟诗,道久仰穆清彦大名,特邀赴会一聚等语。看落款,写着“付景春”三个字。
“付景春?”他听着耳生,想不起是谁家。
陈十六道:“福惠长公主的长子!”
初时长公主乃指皇帝姊妹或皇女中尊崇者,只不过后来通常用在皇帝姊妹身上,但福惠公主是当今嫡女,虽非嫡长女,却是元后所出,且为元后子女中唯一存活者,身份异常尊贵,帝王尤其宠爱,特赐“长公主”封号。其驸马乃是皇帝钦点的探花郎,郎才女貌,夫妻和睦。可惜自元后病故,公主伤痛太过,自此缠绵病榻,便是年节宫宴都不去了,但多年以来圣眷尤浓,并爱屋及乌,对公主府长子付景春颇多照看。
这位公主都将近五十岁了,可想而知当今皇帝多大年纪,当真是高寿。
来有趣,皇帝子嗣多,不算夭折的,皇子们都有一二十个,但排在前头的几个皇子熬不住,比皇帝死的早。而那位恪郡王,三十七八,皇子里排行十五。宫中最的一位皇子如今不足十岁,在老皇帝眼中,儿子肯定比其他皇子顺眼的多。
“是他啊。他为人如何?”穆清彦问。
“为人清雅,喜欢宴饮,办诗会,好杂学。还行吧,但我跟他没什么交集,作诗弄文什么的,不适合我。”陈十六撇撇嘴。
穆清彦本身来讲,不大想去赴宴,但帖子是陈十六递来的,若不去,倒是对陈十六不大好。他看向闻寂雪:“你觉得呢?”
闻寂雪笑道:“既然是踏春的好时节,那就去走走。上巳节很热闹。”
的确热闹。
这日清陈十六坐车来同他们一起走,即便他们起的早,却又更早的人。城门口挤着各色车马行人,都是出城去赏春的。如同别的节日一样,这样的日子最受年轻男女的喜欢,束缚比平常少,更有很多趁机相看的。
陈十六也是其中之一。
陈十六坐到他们的车内,长吁短叹:“我母亲了,让我今日趁机去瞧一瞧,估摸着过几日就要正式去提。他们都拿定主意了,我看了有什么用?那个兰家的丫头,就是个胖嘟嘟的泪包,又特别烦人……”
“你认识她?”
“是啊,我们两家算是世交,时候常在一块儿玩。”只是后来渐渐大了,男女要避嫌,自然就不能再搁一处。对方的事儿听的不少,可算起来有七八年没见过面了。
印象里就是个泪包丫头,实在无法想象娶来做媳妇。
陈十六脸色灰暗,再看面前两人,羡慕非常。
设宴之地选得好,青山绕绿水,杏花在后,芳草在前。依着溪水,铺设厚实柔软的长毯,之上再设桌坐垫,一群年轻公子三三俩俩坐着,厮们正布置酒菜果品,如今溪水中倒没有放酒,只飘着零星杏花,引得鱼儿来啄。
闻寂雪根本没下车,只穆清彦和陈十六过去。
马车停在路边,到处都是踏春游人,各家姐们在丫鬟们的簇拥下,精心妆点,蒙着各色面纱,一面赏景,一面交谈笑,引得远近男子频频顾望。
陈十六一概往日做派,端着脸,几乎目不斜视的从几步外快速走过。
穆清彦注意到他身姿略显僵硬,可见紧张。
终于离得女子们远了,陈十六长吁一口气:“真吓人!”
穆清彦笑出声:“你怕什么,她们还能吃了你?”
陈十六一脸苦色:“你是没见过那些贵女们的厉害。她们若是一两个,我倒不怕,那时她们肯定是淑女。可若她们是一群,不仅能相会趣,还敢拿我们这些爷们开涮,上回魏三一个没受住,把脚都崴了。”
话间已经看到溪水边的一群人。
“陈六,快来!”魏三也在,见了两人忙伸手招呼。
陈十六扫了一眼,低声给穆清彦介绍每个人身份。不算穆清彦陈十六以及魏三,那边一共有七个锦衣公子,十五六的有,二十七八的也有,大致都在这个年龄段内。从陈十六的介绍来看,这些人大致身份相当,但跟陈十六历来不是同一个圈子,如魏阳羽都有几分拘谨。
细想来,魏阳羽出现在这儿本就有点奇怪。
魏阳羽是继后的弟弟,付景春却是元后的外孙,两人差着一个辈分,但付景春比魏阳羽年长。
陈十六又道:“那个坐在中间,穿紫衣的就是付景春。”
付景春果然是个清雅人物,一眼看去,首先让人注意的便是气质,他的眉眼轮廓柔和,长带笑容,观之可亲。
他在量别人,别人也在量他。
今日穆清彦穿着一身雪青锦衣,发上系着玉带,腰间缀有美玉,面对诸多权贵子弟,神色淡然自若,全无畏缩或谄媚。这般风采,无疑令人赞赏,尤其是付景春,起身相迎。
“穆公子,久闻大名,今日一会,着实有幸。”付景春话中姿态很低,语气神色又分外诚恳,尽管与他身份不符,但并不让人觉得虚假。
“付公子言重,区区薄名,不足挂齿。”穆清彦自然得谦虚一下。
付景春不与他客套,笑着将他引到身侧落座,道:“我平时只寄情诗书声乐,也是旧年底才听闻穆公子的事,着实敬佩。前几日从魏三公子口中得知穆公子来了京城,心中好奇,这才冒昧送了帖子。”
穆清彦道:“付公子相邀,不敢不来。只我寻常农家出身,不通诗书,怕扰了诸位雅兴。”
有人出言道:“我听你读过书。”
“的确读过两本书,认了几个字,只是以往家中穷苦,又体弱多病,蒙学也只读了一年,哪里敢什么懂诗书的话。”穆清彦可不是二愣子,他先把话挑明了,省得被人挖坑。
“嗤,穆公子倒是谦虚谨慎的很。”依旧是那位少年郎。少年大抵好意气之争,未必有多坏的心,却绝对是想跟穆清彦过不去。
穆清彦只是笑笑,不理他。
穆清彦不言语,可陈十六不是忍气吞声的,他只是在付景春面前拘谨,却不代表怕其他人。陈父乃是正一品刑部尚书,加太保,兼东阁大学士,实权在握,又得皇帝信重,京中除了皇子王爷,也没几个人比的过他家。
见有人话带刺儿,当即就挑了回去:“我当是谁,这不是钟家三爷吗!我早听人你书读得特别好,尤其会作诗。正好,我自己虽不会作诗,但品一品还是可以的,这样好的景色,不如你作诗一首,我们大家共赏。”
被陈十六指名道姓的叫钟俊,和陈十六同龄,自傲惯了,但的确是有真才实学。只是这会儿被陈十六一通话下来,气得脸色涨红,显得受不得挑拨。
付景春笑笑,忙出来圆场:“作诗还早,不忙。”
付景春二十七八,儿女都大了,看待陈十六他们自然宽容。他们这个圈子少年是有,但不多,且多半都是新入,多数还是如付景春这般的。他们个个都可称句才子,只是少有为官者,或是管些庶务,或是只做学问,亦或者游走山水。
付景春把话题引到穆清彦擅长的领域,不至于彼此冷场。
那个钟俊大概觉得失了面子,亦或者觉得风头被夺,总是看穆清彦不顺眼,找准机会便:“穆公子擅长查案,倒巧,我正遇上一件难事,还请穆公子帮忙。”
众人都朝他看去。
其身侧男子无奈道:“又闹什么。”
钟俊道:“我是真有事求助。前些时候不是出了田家的事么,其中不就是有恶奴依仗主家之势做讹谋利。我母亲担心自家也有这等事,就想肃查一番,还真找出几个不妥当的。这倒也没什么,各自处置了就是,偏生不知什么缘故,母亲院中一个二等丫头不见了。母亲并未查出她身上有什么不妥,她又无亲无故自卖了死契进来的,那日只出去买花粉,自此就没了踪影。”
众人没料到他出这等家中隐秘,自然不是假话。
且钟俊这些话,的确引出众人猜疑,都觉其中有什么内情。
钟俊笑问:“穆公子,可否寻到她?”
“你若委托,我便去查。”找人是最简单的事,穆清彦倒不是对失踪的丫鬟好奇,而是当着这些权贵子弟,不能不应。钟俊用的是激将法,不过无所谓。
陈十六憋不住笑,在旁解释:“穆兄有个规矩,若要查案,须得有委托者。既然你想找人,穆兄也愿意接,那很简单,下委托,付酬金。”
钟俊嘴角一撇,没料到陈十六居然直白的跟他要钱:“多少?”
陈十六咧嘴一笑:“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给五十两吧。”
钟俊气恼,他一个月才五两银子的花用呢,但话是他先的,总不能跟对方讨价还价吧。钟俊把手一挥:“五十两就是五十两,但要三日内找到人。”
“限定三日?”陈十六朝穆清彦看了一眼,见他没动静,便道:“可以,但是这就不是五十两的价儿,再加五十两!”
钟俊没忍住蹦起来:“找个人就要一百两银子?!你当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
付景春忍着笑,忙出声道:“这样,各退一步,八十两。如何?”
钟俊意识到失态,面色微红,也不再争执:“八十两银子,三日后我要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