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方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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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近在星子湖寻了住处,歇息了两三日,偶尔便出门租了只船。湖中有莲,这个时节荷叶初成,一团团一簇簇浮于水面,为这湖水增添了色彩。

    穆清彦再度回溯那夜大火,自林若兰跌入湖中而始。

    湖上有数只船,岸边灯火明亮,按理来林若兰跌入水中后,只要没有沉入水底,总会露出痕迹,被人发现。然而她入水之时,轩馆火势已大,尤其是她砸破窗户,火苗顺着席卷出来,终究被人发现,叫嚷起来。水火无情,哪怕是临水的建筑遇了火也难保留几分,当下里人们或是救火,或是关注火势,哪里还会注意水里是否漂着人。

    这既是遇害者的不幸,却也是林若兰的幸运。

    这座湖与另一湖勾连,彼此间挨着,有一道豁口,林若兰虽无力挣扎,但毕竟还活着,浮浮沉沉顺着豁口漂到那一座湖里去了。

    那边略微偏些,晚上基本没什么人。

    林若兰随着水波到了岸边,那张烧毁的脸露出水面,月光照映下,恐怖至极。许是她求生意志极强,慢慢儿的竟也睁开了眼,她本能的爬上岸,趴伏良久,喉咙滚动,一个清晰的字都不出来,只看到她的手死死抓着地上草皮,本就烧伤的皮肤鲜血直流。

    她根本没有站起来的力气,甚至,她这般严重的烧伤,又泡了水,能活着都是奇迹。

    她只是朝前爬,爬过荒草地,爬过田埂,爬过土沟……途中几次停歇,一动不动,几乎以为人死了,可她就是撑着一口气,继续爬。终于,前方出现一户人家,她停在篱笆院外,连推开竹篱笆的力气也没有,那软绵绵的手抬起来,在篱笆上拍了两下,无力的垂落下来。

    已是五更天,不远处的农家已有动静,这户人家起的也早。

    从屋里出来的是个面容端庄的婆子,浑身收拾的利索,天光蒙蒙亮,却是一眼看见了篱笆旁昏迷的林若兰。这婆子惊疑出声,走近一看,凭着被烧的残破的衣裳看出是个年轻姑娘,忙把人心的弄进屋子。

    这婆子不是别人,正是谭婆婆。

    谭婆婆将灯点亮,看到林若兰惨状,倒吸口凉气。当下忙水来擦洗,林若兰浑身是伤,有烧伤,有摩擦破损,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谭婆婆尝试着唤了两声,没得回应,又举着灯凑近细看,竟是把人给认了出来:“若兰姑娘?!”

    这二人果然是早就相识的。

    来到天水县,是为查红丸出处。

    目前来,也不确定高良骏那里的红丸就来自天水县,可若是这里,调配人不是谭婆婆便是林若兰。穆清彦希望是林若兰,毕竟林若兰还活着,若是她出手的红丸,还能寻到人问一问线索。再者,林若兰当初去京城报仇,很顺利,可能是谋划已久,也可能是有人相助。

    为弄清楚这一点,穆清彦花费半个月,来谭家旧址三回。

    他想着,林若兰遭逢大难,被谭婆婆救后,情绪跌宕,很容易倾诉。若谭婆婆是救她之后才教调弄香脂药丸,也必然会从第一年就开始。因此,他花了大力气,将第一年快速回溯了一遍,功夫不负有心人。

    在第一年的下半年,林若兰情绪稳定,伤情好转之后,谭婆婆教她制香。

    如此看来,高良骏那处的红丸与林若兰没有干系。

    倒是谭婆婆劝慰林若兰的一番话,颇有深意:“你只要活着,总有报仇的一天,我却没有机会了。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曾错看了人,比你还不堪。我与那人自青梅竹马,早有婚约,自以为了解他,谁知,却是个披着人皮的豺狼!”

    林若兰激起共鸣,恨声问道:“婆婆为何不杀了他报仇?”

    谭婆婆低声一叹:“如何报仇?我知他一分,他知我十分,况且,他早就死了,我哪里去寻他。”

    “死了?”林若兰一愣。

    谭婆婆垂下眼,不再多。

    谭婆婆对自己身世讳莫如深,对着林若兰也只是透露一言半语,多的都不肯讲。倒是她自己姓花,娘家乃是世代制香,她名“三娘”,乃是生在三月春暖花开,是家中唯一女儿。从她怀恋的语气看,在家中时,她备受宠爱,父母和睦,家境富足。

    “红丸的线索断了。”穆清彦很无奈。

    多年查案的经验,让他觉得谭婆婆身上藏着秘密,可却不敢肯定红丸是否出自她的手。毕竟天下间有故事有秘密的多了,女子弱势,苦楚更多,不独一个谭婆婆,也不独一个林若兰。

    闻寂雪对此倒是习以为常了,失望在所难免,却不是不能接受。

    “等高家那边的消息吧。”

    离开蓟省时,他们是追着红丸这条线来查,但也没彻底放弃高家。尤其是高良骏身边服侍的两个厮,为了自己安危,隐藏了高良骏真正死因。即便如此,这二人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高家定然迁怒两人,责怪二人没服侍仔细。再者,两人跟高良骏的关系,不可能瞒过所有人,高良骏既然死了,高家肯定也会有所处置。

    只要二人现今没死,总能教他们开口。

    或者,能得到红丸的线索。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把高良骏的死当做意外,而是当做人谋。利用红丸来诱使病发,定是对高良骏十分了解。要知道,高良骏有心悸,很多人都知道,这种病忌口很多,且不能激动,自然不能服用助兴药物。幕后者依旧利用红丸,必然是知晓高良骏的特殊嗜好,而这个嗜好,即便是高家内部,也是个别人才知晓一二,乃是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

    如此一来,高良骏之事,黄立之事,何其相似,皆是死在他们的喜好之下。

    若非这几人都牵扯了雪家之事,朝廷必然不会起疑,只当意外处理了。

    便是查了又如何,终究是给出个意外结果。

    名单又被细细看过,穆清彦静寻不出个可查之人,且他琢磨了许久,总觉得不可能如此利落。

    “这名单全吗?”即便知晓闻寂雪的慎重,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闻寂雪眉色沉郁:“除了已死的,其他人都在上面,哪怕解甲归田的也在上头。”

    穆清彦心头一动:“已死的?那人、会不会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闻寂雪直觉反驳,随之道:“这份名单并非后来收录的,而是当初军中一应将领亲兵,能跟我父亲接触的人,都在上面。在雪家出事后死去的人,但有可疑,我也查了。”

    他取出另一张纸,上面也有许多人名,后面缀着不同的死亡时间。

    之前这张纸穆清彦并未在意,这会儿仔细看了一遍,问道:“你父亲的幕僚不在名单上?”

    闻寂雪点头:“跟随我父亲而死的人,都不在上面。”

    他的确怀疑有人背叛雪家,可是,那些雪家心腹亲信,因受雪家牵连而入狱乃至惨死,他都抱有敬重和愧意,并未将那些人列在名单上。

    穆清彦犹豫了片刻,道:“若他、诈死呢?”

    闻寂雪眼中寒芒一闪:“阿彦,你这话什么意思?”

    看出他情绪激动,穆清彦声音依旧平缓:“你看黄立三人的下场,目的达成,他们三人便没了用处,甚至为防泄密,一律灭口。这计谋,定是一开始就定下的,那么,他肯定也给自己想好了退路。有什么退路比得上‘诈死脱身’干脆利落?或许他自此由明转暗,或许他改名换姓……”

    不待他完,闻寂雪已出声质问:“你是,他因雪家而受牵连的某一人,对外死了,实则没死?”

    “我是有这个怀疑。”若不然,为何他们查了这么多,却始终摸不到那个人的影子。他不得不猜测,他们追查的方向错了,怀疑的人错了,那个人或许早跳出了他们的怀疑圈子。

    闻寂雪起身走到窗边,久久没有话。

    良久,他声若寒霜:“不管他是谁,即便他真死了,我也要撬棺鞭尸!”

    穆清彦道:“你派人查一查谭婆婆,如今也不好是否有用,权且试试吧。”

    花三娘,兴许是真名,世代制香。然而也不好查,一来,所谓世代制香,可不是什么大家族,便是作坊,寻常门户,只要是世代传承的手艺,自然都做这个营生,谁知花家的名气是在镇上、县里,还是府城?天下州府众多,又是三十多年前存在的花家,着实如大海捞针。

    他只是对谭婆婆那番言语在意。

    又道:“这两个月并非没有收获,尽管没查出幕后之人,可也确定了黄立高良骏并非意外死亡。你手边人多么?”

    闻寂雪知道他的言外之意:“你还想查什么,只管。”

    “林若兰。先查查她的下落吧。”穆清彦看他一眼,尽管他面色平静,但眼角隐隐泛红,心里叹口气,脸上不露分毫:“把当初的死者名单录出来吧。”

    能被雪家牵连而死的人,都是雪家心腹亲信,也是至死不肯背叛雪家的人,可如今却要去怀疑其中有一人是真正的“谋划者”、“背叛者”,闻寂雪焉能无动于衷。甚至不问也知道,那些人,闻寂雪想来都认识,或许还很熟悉,是看着他长大的“叔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