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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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子出事,潘老爷又急又怒,热血冲头病倒,半个身子都不能动了。幸而大夫请的及时,又是扎针又是吃药,恢复了知觉,但人是元气大伤,得躺在床上静养。潘老爷没个亲兄弟,只两个亲妹子远嫁,不得已,潘秀的事儿只能请潘舅舅帮衬。

    潘舅舅叹着气:“独木难支啊。当初我姐夫他们没瞧中卓家姑娘,也是因着卓家是个独女,遇事人单力薄,没个帮衬。我如今这个外甥媳妇不同,比不得卓家家底儿厚实,但家里两个亲兄弟,又有几个侄儿。这回也多亏着他们家,若不是他们来潘家陪着外甥媳妇,卓家早就上门了。”

    有句话叫:清官难断家务事

    实际上,不止是家务事,类似这种人命案,苦主闹上凶犯家门的不在少数。苦主有理啊,就算是把凶犯家砸了,外人也是同情苦主。唯有家里兄弟多,震着,旁人才有所忌惮。

    潘太太朝一旁站立的丫鬟示意,那丫鬟便捧出一只巴掌大的木盒,呈到穆清彦手边的桌上。盒子开,里面是叠放的银票,虽不看出具体数目,但面额是一百两,少大几百两银子。

    潘太太道:“我家秀儿这是无妄之灾啊,我那孙儿还未出世,不能没了爹。听当初丰州的邱老爷给穆公子的酬谢是一千两银子,我家虽比不得邱家富贵,但秀儿就是我们夫妻的命根子,哪怕散尽家财,只要他能没事……”

    到底是母亲,连日哀痛,着着又哽咽难言。

    潘舅舅只得接了话:“穆公子见谅,我姐现今是吃不下睡不稳,若不是为着外甥,早倒在床上了。”

    穆清彦自然能体谅,只是:“恕我直言,我只会查案,却非衙门中人,更不负责审理案件。即便照你们的,潘秀此事有冤,可杀了人是实情,我又帮得上什么忙?再者,如果潘秀真是将卓嫣嫣认作鬼魂,惊恐之下杀了人,衙门自然会考虑这一点,你们倒不如找个擅长诉讼的状师,或探一探县令大人口风,再如何应对的话。”

    穆清彦同时也在思忖,觉得潘家不至于如此慌乱找到他这里来。

    潘舅舅道出实情:“实不相瞒,我们试着找县令询问,可是……虽没见着县令,倒是听出别的来。若在以往,外甥这事儿有周旋的余地,可、可如今钦差大人在万霞县,据早前就对县令很是不满,导致县令事事严厉,怕是不肯将我外甥往轻了处置。”

    提到钦差,穆清彦动了动眉。

    潘家既然能找到他,自然对他为何在万霞县一清二楚,总不会想通过他点什么吧?其实潘秀这个杀人案,事实确凿,但不同的人会审出不同的结果。比如,最严重的便是按杀人而处斩,轻的,则是无罪开释。

    关键在于案发的时间,受害的卓嫣嫣,都存着特殊。

    穆清彦沉吟片刻:“若是能查出一年前卓嫣嫣死而复生的真相,兴许对潘少爷的案子有助益。”

    “还请穆公子费心。”潘舅舅忙道。

    穆清彦有言在先:“我能做的,只是查清曾经发生过的事,却不能左右官府断案。”

    白了,潘秀杀人无可争议,如今他能做的只是找出隐藏的一些事情,证明潘秀并非故意杀人,只是情急慌乱之下的误杀。把这些呈给断案的县令,但县令最终是否会容情轻判,是个未知。

    潘太太听了,又是哭。

    潘舅舅也抹把眼泪,点点头:“穆公子放心,这我们都知道。外甥杀人是事实,可这件事……我就是觉得太冤枉。如今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希望到时候县令老爷可怜可怜外甥,能保命就行。”

    毕竟杀人抵命啊,只要不赔命,别的都好。

    这种情况下,自家手里多掌握些筹码更有利。

    潘家并非病急乱投医,而是早就商讨过,觉得卓嫣嫣死而复生是关键,他们潘家咬住这一点,卓家也别想干净。

    穆清彦将盒子里的银票拿起来,正好十张,他从中抽了两张,剩下的放在盒子里推过去:“我会查清卓嫣嫣的事,尽量在县衙开衙前给个结果。二百两足够了。”

    二百两的收费不低,这和以往的案子不同。

    再者,对于卓嫣嫣年夜里突然出现,他也有所揣测。

    “这、这怎么行!”潘家姐弟急了。倒不是不心疼银子,但有求于人,不仅姿态摆的低,银钱更不能吝啬,就希望因此让穆清彦更加认真重视。办事是否用心,用几分心,区别大着呢。潘家现在不怕花钱,就怕钱花不出去。

    穆清彦自然理解潘家的心理,只淡淡道:“若潘少爷能无罪开释,你们再谢我。”

    潘家收了退回的银票,一个时辰后,又送来一车年货,都是过年用得着的。潘家是做干货买卖的,送来的年货里就有各色干货,一个一个盒子整整齐齐的装着,诸如蘑菇、木耳、银耳、海带、鱼虾等等,品相都很不错。

    “晚上吃火锅怎么样?”穆清彦跟闻寂雪道。

    “家里东西够吗?”闻寂雪从中取出干蘑菇、木耳、海带,让高天拿去用温水泡起来。

    “够,原本就算过年吃几顿火锅,材料都备好了。”像各种豆制品买了不少,另外便是炒制火锅底料的材料,少吃个十来顿都够。

    “进屋里去,头发还没干。”屋内点了火盆,自然比外头暖和得多。

    两人进了屋子,房门没关,但有厚帘子遮挡着,隔绝了外头冷风,又围着火盆取暖,不多时便觉得犯困。

    闻寂雪跟他聊起潘家的事。

    穆清彦笑道:“尽管只是听了潘家的法,但我觉得,卓嫣嫣死而复生后,必然没有返回卓家,否则卓家不该瞒着,更不会在昨夜将人拒之门外。潘家,潘秀之所以杀了卓嫣嫣,是把人误以为是鬼。卓嫣嫣一年前的确是发丧下葬了,但若不是她大半夜登门,又穿着 一身白衣,哪里会让人那般惊恐。”

    闻寂雪看他困,把人揽在怀里,扯过大氅盖在他身上。

    穆清彦枕在他腿上,闭上眼,嘴里懒洋洋的着:“大过年的,谁会穿一身白衣,多晦气。再者,卓嫣嫣是先敲了卓家的门,卓家不给开,她才转而找潘家。潘家不是她的第一目标,更何况,时隔一年,也不大像故意找事。

    卓家对于卓嫣嫣的出现,也是惊吓,误以为是鬼。那么,卓嫣嫣死而复生的事,卓家是不知道的,起码明面儿上不知道。那么,这一年,卓嫣嫣在哪儿?她为什么愿意一直假死?又为什么挑在年夜的晚上孤身回家?我觉得,她这一年的栖身之处,必然离家不远。她那身白衣,兴许是里衣内裙。”

    古人里衣,多是白色。

    闻寂雪立时会意:“你怀疑她一直在西柳铺?”

    穆清彦轻笑:“昨夜西柳铺失火,有几家被烧了。我们可以假设一下,若是她正好身处失火的某一家,或是临近的某家,被大火惊吓,衣裳都来不及穿跑了出来。当时西柳铺到处乱糟糟的,她可能找不到求助的人,亦或者有什么别的原因,使得她想回卓家求助。谁知卓家以为她是鬼,不肯给她开门,求助潘家,又遭拒。她曾跟潘秀有情,潘秀弃她另娶,她闭气假死真丧,最后落得有家不能回,找潘秀求助,潘秀却不肯见她,难道她不怨恨?口不择言,定然激怒了潘秀,也诱发了恐惧,以为卓嫣嫣真是化作厉鬼找他报复,这才闹出误杀之事。”

    嘴上这么,但对于潘秀的“误杀”,穆清彦还是持保留意见。

    “你这是过年也不歇着。”闻寂雪一向不干涉他接委托,不过是随口抱怨一句。

    “赚钱养家啊。”着自己也笑。

    次日,吃过早饭,穆清彦和闻寂雪去了一趟潘家。

    他并没进去,只站在街口,回溯了年夜晚上发生的事情。

    因着怀疑卓嫣嫣来自西柳铺,格外注意卓嫣嫣出现的时间。

    西柳铺失火是在戌时半(晚八点)左右,虽冬日里天黑的早,但这个时间还早,所以大火发现的还算及时。大火被扑灭,大概花费了半个时辰,卓嫣嫣出现在街口的位置是亥时半(晚十点)。

    中间有一个时辰的空白,倒是奇怪。

    亥时半,大街上人很少了,街道两边只有灯笼的光,看上去颇为冷寂。一个白衣女子瑟缩着肩膀从街道的一头走来,灯光拉出细长的影子。本就是腊月寒冬,那女子只是白绫裙子,上身白纱衣加月白比甲。

    只见她直直走到卓家大门前,拍了门:“爹!娘!开门啊,我是嫣嫣。”

    卓嫣嫣!

    这样冷的天,只穿单薄的衣裳走了一路,早就瑟瑟发抖,一张脸更是冻的清白,喊出的声音都是飘飘忽忽。别县城的人都知道卓嫣嫣死了,即便是不知道的,大晚上见到这样一个女子,都会大叫一声“鬼”。

    自然而然的,卓家的门房也吓住了,尤其是听着门外的声音的确有点像死去的姐。门房报给管家,管家将信将疑的把门开一半,只一眼就吓得赶紧阖上。

    “姐,我知道你死的冤枉,可冤有头债有主,跟我们不相干啊。我给你烧纸钱,烧衣裳,姐别吓我们。”管家一面陈情,一面吩咐人弄纸钱元宝在墙角烧了。

    “我不是鬼,我要见爹娘。”卓嫣嫣冻得拍门都没力气。

    然而因着受惊吓,门房和管家都不敢离大门太近,远远儿躲着。

    卓嫣嫣没办法,依稀听着对门的潘家有声音,就走到潘家门前拍门。

    在惊吓到潘家门房后,潘秀过来了,同样的反应,把卓嫣嫣拒之门外。

    “嫣嫣,是我负了你,可我也没办法,你爹娘不同意我娶你。你都死了,阴阳两隔,别再找我了。”潘秀同样吩咐下人烧纸钱。

    卓嫣嫣连连遭拒,又总被认为是鬼,怒从心头起,青白的面色泛起红潮,痛斥哭诉:“潘秀,你这个没良心的,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我不甘心,开门,开门啊!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潘秀没有回应。

    卓嫣嫣隔着门哭,忽听门内有女子声音,细一听,原来是潘秀妻子。

    许是触动了心事,卓嫣嫣更怒:“潘秀,你始乱终弃!你发誓今生只我一人,你过你不会娶别人。我诅咒你,诅咒不得善终!”

    潘秀对卓嫣嫣有愧,又以为她是鬼,添了惧怕,此前自是躲避不跌。然而这番恶意听在潘秀妻子耳中,又急又气,正值身怀有孕,动了胎气。这可把潘秀给急坏了,兔子急了也咬人,何况妻和子。

    潘秀取了剑,凭着一股怒火,拉开门就朝外狠狠劈了一剑。

    到底是怕鬼,一剑之后就缩回门内,死死关着门,大气不敢喘。久久听不到任何动静,觉得可能鬼走了,毕竟鬼也怕恶人,他都动了剑,许是镇住卓嫣嫣了呢?

    潘秀脑子乱糟糟的,手脚也发软,心里这般猜测,却根本不敢开门去看。

    正是因此,他没瞧见被他一剑砍了脖子倒地死去的卓嫣嫣。

    一直到次日天亮,尸体被发现,尖叫起来围观,揭露出了死者身份。

    卓嫣嫣本不该死的。

    潘家倒罢了,卓家那边,管家尽管认为卓嫣嫣是鬼,但应该还是会将事情禀报。奇怪的是,卓家毫无应对,直到第二天天亮事情闹出来,卓老爷卓太太亲自确认死者是卓嫣嫣,大痛而昏厥。

    不过……

    那么多围看的百姓,议论纷纷,倒是有个人颇为可疑。

    那是个三十左右的男子,身高八尺,相貌周正,一身崭新的棉袍,看上去家境不错。这人手掌宽大,留有做力气活儿的茧痕,举止踏步孔武有力,应该懂些拳脚。他没朝里挤,只跟周围人听,一听死的是卓嫣嫣,脸色顿时就变了。

    “周哥!”有人认识他,招呼了一声。

    这人却是心不在焉,随便寒暄两句,借口有事就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