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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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众仙姑们相聚,自然是谈古论今。

    提起曾在仙女庙里的生活,多有感慨,难免的,有人想起死去的孙玉竹。旁人都知道三娘子跟孙玉竹交好,当着她的面儿,自然不会出来,可冯秀莹存心要刺她的心。

    “玉竹姐姐当初得了好亲事,多少人羡慕啊,谁知偏生想不开,真是可惜了。”冯秀莹嘴里这么着,眼睛扫向三娘子,颇是嘲讽挑衅。

    三娘子顿时怒火上头。

    她才不信孙玉竹的事儿冯秀莹不知道,却故意这么,连个已死之人都不肯放过。

    “玉竹是没福气,哪里比得了许夫人。听你得了一对子女,怎么不领出让我们瞧瞧?你们富贵人家养得孩子,必然玉雪聪明,我们穷人家的泥猴儿们比不得。对了,孩子多大了?是像爹还是像娘?”

    三娘子连珠炮似的一通,周遭一下子安静,唯有冯秀莹强撑脸色,可那双死攥着帕子的手泄露了她的情绪。

    有人立刻解围:“孩子们,连日车旅劳顿,正该缓缓,待改日得空了再见吧。”

    “是啊,我们多年未见,正该叙叙旧。冯妹妹,你这身上衣裳料子瞧着真好看,是南边儿的吧?”

    话题被转开,冯秀莹被奉承着,脸色好转。

    李氏悄悄扯了三娘子衣袖:“何苦跟她争气。”

    三娘子走到一旁去,忿忿不平:“我就是瞧不上她那虚伪的样子。这么些年了,一张嘴还是那么可恶,玉竹都死了……”

    李氏叹口气,也不好多。

    午宴摆在花园里,三娘子听着各种虚伪的谈笑,后悔赴席。心情不好,难免贪杯,怕喝醉,又灌了几杯浓茶,半途就想如厕。

    叫个丫头领路,去了园子的一角。

    刚进茅厕,听得外头有人喊丫头:“你是不是在宴席上伺候的?太太那边完事了没有?”

    “不曾呢。太太兴致正好,怕是还得一会儿工夫。”丫头回道,显然是认识对方。

    听上去,来的也是个婢女,年岁大一点。闻言忍不住抱怨:“真是倒霉,偏生今日我在房里当差,唐家的那位三奶奶来了,好像有急事要见太太。咱们太太那性子,正兴头呢,搅了她,还不得把火气往我身上撒!”

    嘴里这么,还是跺脚去通禀了。

    唐家三奶奶?

    三娘子恍然,唐又俊在嫡支子弟行三,三奶奶指的就是唐又俊的妻子钱氏。

    钱氏、冯氏……

    这两人凑在一起,三娘子又想起死去的孙玉竹。

    从茅厕出来,她也懒得回宴席上,只让丫鬟去告诉李氏一声,要先走一步。出了花园,不知怎么就脚步一转,找了个下人询问冯秀莹的踪迹。

    “我有事要先行一步,许太太不在席上,我总得一声才好。”这是三娘子寻的借口。

    “许太太在后花厅会客。”

    后花厅就在花园里,只是跟宴客的地方隔着假山池塘。要去花厅,有两条路,要么从池塘边的木桥,要么从东侧院墙根儿。院墙这边栽种了一片绿竹,鹅卵石铺着一条蜿蜒径,可以直通花厅。

    这也是开席前,冯秀莹领着众人赏花,转过花园。

    她避开人注意,从竹林里穿行,眼看花厅近在咫尺,却无法靠近。冯秀莹在花厅待客,花厅外候着好几个丫鬟,有许家的,也有唐家的。若她从竹林里出去,只有两条花丛,根本无法遮挡她,必然会被发现。

    三娘子踌躇的站住。

    也不清刚才是怎么了,鬼迷心窍似的,在别人家里,还能窥伺到什么秘密不成?

    当下兴味阑珊,算离开。

    她这边刚转身,后花厅突然哐啷一声脆响,似有人砸了瓷器。外头大丫鬟们面面相觑,却不敢贸然进去,都停在门口。倒是两个大丫鬟体面些,朝内询问。

    恰好所有丫鬟都背对着她,千载难逢的机会。

    三娘子行动比思维更快,等回过神,人已经绕到花厅侧面窗边。这花厅大约是为避暑建造的,很是阔朗,雕花大窗子很多。三娘子朝内瞥了一眼,有纱幔垂落遮挡,只看到一点人影,但话音很是清晰。

    “一时失手,冯妹妹别介意。”钱氏歉意的话的一点儿诚意都没有,似笑非笑的又道:“听我娘家大哥,今年的货迟了?上个月的货现在也没送?”

    冯秀莹声音低些,可丝毫不退让:“钱姐姐,我们家生意上的事都是男人管,我只理家里,照顾孩子,外头的事儿,你跟我也没用啊。”

    “冯妹妹,这屋子里只你我两个,没必要弄那些虚的。这么跟你吧,月底七妹妹就要回来了,我这边能等,七妹妹那边可等不得。”

    冯秀莹不话,好一阵子才道:“我得问问我家大爷。”

    “可别让我久等。”钱氏起身朝外走,想起什么,停下来:“冯妹妹,你们夫妻都是聪敏人,可别做傻事。再者了,这生意是早就谈好的,咱们得按着规矩来不是。”

    等着钱氏走后,冯秀莹气得将托盘里的几杯茶盘全砸了。

    “规矩?狗屁规矩!贪心不足!欺人太甚!贱人!不要脸的贱货!”冯秀莹气狠了,各种乡野脏话都冒了出来。

    三娘子没敢再待,见着丫鬟们又被吸引了注意力,忙故意露出痕迹,佯装是才从竹林径过来。

    立时有丫鬟迎上来询问。

    三娘子依旧拿出之前的借口,要跟冯秀莹辞行。

    “这……太太有些不大舒服。”

    “那我就不搅了,替我代传吧。”三娘子巴不得赶紧走。

    匆匆离开了宅院,一口气才顺畅。

    回忆着花厅里偷听来的话,好像没什么用处,不过是生意上的争端罢了。不过,“七妹妹”?按照唐家的内部排行,七妹妹指的是唐婉眉。难不成许家、钱家的生意,唐婉眉也掺和了?借着郡王府的势么?

    *

    眼看着天要黑了,余三几次站在彩衣局门口翘首张望,始终看不到熟悉的身影。

    李氏站在自家店门口,扬声问道:“老三,阿兰还没回来啊?”

    余三焦灼的点头:“镇上我都找遍了,谁都没见着她。会不会出事了?眼看着天都要黑了。”

    “要不,找找?”李氏也担心起来,这次的“找”,就是寻些人手的意思。

    李氏是吃完席才回来的,那会儿还是中午呢,她觉得待在那边没意思,三娘子又走了,干脆自己也提前回来。路过彩衣局,本来是顺便跟三娘子两句话,谁知人不在,余三人没回来。

    当时两人都没多想,他们知道三娘子最近心情不好,又是大白天的,兴许去别处转转,或是跟人话耽搁了。

    半下午的时候,余三有点儿不放心,还去找了一圈儿,没找着。

    这么的,一直忍到这时候,太阳都下山了,就算再怎么样,人也该回来了。余三觉得不对,怕三娘子出了意外,但镇子虽,可山多,外来人也多,靠他一个人不成。幸而他们平时跟街坊邻里相处的不错,遇事儿的都愿意帮一把,很快召集了十几个人,分东西两头去找。

    余三李氏等人,就沿着白天吃席的路再走一遍。

    闻寂雪离开了飞仙镇,要两三日才回来,穆清彦带着焦礼出门吃晚饭,正好看见余三等人的背影。加上街上铺子里的人议论,才得知三娘子出了事。

    所有人都觉得一定是出事了。

    三娘子若真去了哪里,不应该连个口信儿都不留。

    穆清彦留心着,直至天色漆黑,余三等人回来了。一行人脚步匆匆,尤其是余三背着个人,直接冲进了医馆里。进去一问才知道,背的人正是三娘子,是在半山处的一个土沟里找到的,沟里都是杂草荆棘,若不是有人没注意险些滑进去,还不会发现里头躺这个人。

    三娘子被找到时人昏迷着,头上都是血,但人还有气儿。

    穆清彦听了出事的准确地点,带着焦礼找了过去。

    从镇上人的谈论里,他知道白天时三娘子受冯秀莹邀请赴席,设宴的地方就是半山的宅子。三娘子提前离席,宅子的下人都是看见了的。按照正常路线,她该顺着路往山下走,但发现三娘子的地方,却位于宅子的右上方,那地方有点偏,沟壑多,又多野草荆棘,比较荒,平时没人往那边去。

    时间回溯到中午,只见三娘子出了宅院,的确是要下山。

    然而有人叫住了她。

    跑着追上来的是个丫鬟:“娘子留步,我家太太有事儿跟娘子。”

    三娘子皱眉,尽管不解,但还是停住了。

    很快,冯秀莹出现了。

    “孙姐姐,我们换个地方话。”冯秀莹脸上带笑,好似十分和气。

    三娘子却越发狐疑:“有什么不能在这儿?”

    冯秀莹笑意加深:“玉竹姐姐的事儿,不大合适在这儿吧?”

    孙玉竹就是三娘子的软肋,当即就跟着冯秀莹去了偏僻的地方。大白天的,三娘子自持力气不,不信对方敢做什么,再不济还能跑。

    冯秀莹只带了一个丫鬟。

    “你要什么?”三娘子直接问。

    冯秀莹却是盯着她,突然反问:“你去后花厅了?偷听我跟钱氏话了?”

    三娘子到底不是城府深的人,猛地被质问,眼神便是一闪,嘴唇抿了抿,紧张有心虚。然而她马上将情绪强压,虚张声势:“你胡什么呢!”

    “不必撒谎了。你我的关系大家都知道,你会提前离席在情理之中,甚至你会来赴席,我挺意外的。所以,你会特意去跟辞行?我看过花厅窗根儿,那里有被踩过的脚印子,除了你,没别人去过。”

    因着冯秀莹正在气头上,丫鬟没有立刻禀报三娘子来过的事,等着冯秀莹唤丫鬟收拾屋子,才听此事。当时她便心下奇怪,因为三娘子的举动不合常理。

    在许家这些年,冯秀莹没少斗心眼子,简单的事儿都要想出几个花样儿来,这次自然也是细细琢磨。她出来看到三娘子是从竹林路过来的,丫鬟一大意,疏忽了也有,这么走走看看,就发现了窗根儿下的脚印。

    因着周遭栽花种树,每日要浇水,又是挨着墙根儿,避光,地面站久了还是能留下淡淡的印子。这印子只是半个前脚掌,可见着力点在前半部分,若是有人趴在窗边垫着脚朝屋子窥伺,就很容易理解了。正常人,绝对不会干这种事,也不会有人贴在墙根儿走路。

    那脚的印子,是个女人的脚。

    冯秀莹几乎肯定就是三娘子!

    也不知人是哪会儿来的,听到了多少,她跟钱氏了很多隐秘事。即便比较隐晦,可私密事被死对头听了,心里能平静吗?

    “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冯秀莹再次语出惊人:“我告诉你孙玉竹死前的事,你把今天听到的事情全都忘掉。如何?”

    三娘子才不信冯秀莹会信任她,但她暂时没探究,而是追问孙玉竹的事。

    “你。”

    “我知道你因为孙玉竹的事儿怪我,可实话,她的事儿真怨不着我。我是跟她吵架了,了些难听话,可她也不至于气性那么大。再者,她可不是出事前的早跑出去的,前一天夜里她就离开庙里了,当时我偷偷跟着呢。

    没想到,她是去飞仙台见一个人,就是唐又俊!你她也真是痴傻,人家都不要她了,还这么巴巴的缠着。等着两人一话,我这才知道,原来她珠胎暗结,怨不得被人拿捏的死死的。我看着她跪在地上求唐又俊,唐又俊却亲事要听爹娘长辈的,自己做不得主。唐又俊还,要她掉孩子,唐家再给她另一门亲事做补偿。

    后来我才从钱氏口中得知,钱家知道孙玉竹的事儿。一开始唐家还因为孩子的缘故,想让孙玉竹以妾入门,可钱家不同意。钱家了,他们家女儿不能受委屈,所以孙玉竹和胎儿都留不得,包括唐又俊身边的两个暖房丫头。人家听的清清楚楚,但凡唐家办的有一点儿不妥当,亲事就作罢。

    等着唐又俊走了,他娘又来了,这是不放心儿子跟着呢。他娘的话就难听多了,要孙玉竹马上落胎,再抱病,顺便以病难养为由主动退婚。若她不听,她怀孕的事儿就会传出去,且这脏水也泼不到唐又俊身上。

    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

    三娘子气得浑身发抖。

    怨不得玉竹寻死,唐家简直无耻至极,一点儿亲戚情分都不讲了,明摆着要逼死玉竹啊!

    “这还是亲舅妈呢!”三娘子简直无法想象有这么恶毒的人。

    “唐家也只是看着光鲜,实际只是一群贪婪卑鄙的人!”曾经冯秀莹爱慕唐又俊,对唐家也是巴结奉承,觉得能进唐家就是最好的生活。可如今再提唐家,厌恨憎恶难以掩饰。

    “放心吧,那些不相干的事,我可没兴趣。”三娘子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可她却没看到冯秀莹眼中闪动的恶意。

    冯秀莹捡起一块石头,疾走两步追上去,狠狠砸向三娘子的后脑。

    三娘子闷哼一声就倒了。

    冯秀莹大口喘气,也是有些紧张,四处张望了几眼,招手叫过丫鬟。两人合力,把冯秀莹拖到沟里,接着又试探三娘子鼻息,发现人还有气,抓着石头又砸了一下。在要砸第三次时,远处传来一阵狗叫。

    冯秀莹扭头一看,只见一只大黄狗龇牙咧嘴的咆哮着冲过来。

    “啊!”冯秀莹和丫鬟吓坏了,丢了石头拔腿就跑,生怕被狗咬了。

    她俩一跑,狗越发被吸引,跟着猛追。

    冯秀莹养尊处优惯了,又是下山的路,一个不察就摔了,整个人翻滚着,碰到一棵树才停下。人虽没昏,可又惊又吓,又滚了那么多圈儿,脑子昏昏沉沉,身上也阵阵酸疼。

    眼看着那狗要冲过来,丫鬟尖叫着抱紧了冯秀莹。

    “大黄,回来!”一个男人厉声呼喝。

    大狗停住了,看看主仆两个,到底是摇摇尾巴回到了主人身边。

    那个男人远远站着,瞧见了自家狗追人,可没有来道歉或赔偿的意思,带着狗就走了。

    冯秀莹哪里还顾得三娘子死没死,由丫鬟搀扶着,一身狼狈的回去,倒床上就请大夫。

    穆清彦注意到,那只大狗几次想去藏着三娘子的土沟,但狗主人以为大狗还想闹事,呼喝着强制带走了。不管怎么,也是这只狗的出现,救了三娘子一命。

    对于三娘子偷听的事儿,略一细想,跟穆清彦还有些关系。

    若不是他旧事重提,三娘子也不会心思敏感,更不会去干这种危险又失礼的事。

    却不知听到了什么隐秘,让冯秀莹大白天的就敢杀人灭口?

    另外,冯秀莹被一只狗追的狼狈受伤,却没找狗主人算账,估计也是怕掀出三娘子的事。

    穆清彦特意在宅子边上转了转,又让焦礼潜进去溜了一圈儿。

    冯秀莹是女主人,出事了下人们自然要谈论。果然,冯秀莹只是下山时失脚摔了,根本不提狗的事儿,硬是吃了这个哑巴亏。如今人躺在床上,养伤,内心指不定多憋火。

    等着返回镇上,余三已经把三娘子带回了家。

    三娘子伤得很重,头上的血迹擦干净后,发现时两处伤,明显是砸出来的。处理了伤口,上了药,人却没醒,到底好不好,大夫也不准。一般这种情况,都要做好最坏的算。

    余三一个大男人痛哭不已。

    若不是天已经黑透了,他定要去报官。

    不过,镇子上有保长,每日晚间都要巡视治安,飞仙镇虽然外来人口多,但偷摸或许有,伤人杀人的恶性事件极少。三娘子不仅是彩衣局老板娘,且曾是仙姑,又是在附近的山上出了意外,鉴于三娘子一贯人缘好,没什么仇人,人们思及自身,难免人人自危。

    保长闻讯过来,了解事情始末,当晚就开始挨家挨户稽查可疑人员。

    穆清彦也不能出真相,主要是许家身份特殊,镇子基本就是唐、娄两家掌控,若他贸然出冯秀莹,且不这事儿会如何衍变,他此行的目的就要受阻。

    不急在一时。

    回到客栈,想了想,吩咐焦礼:“你瞧瞧去余家,问一问余三有什么需要。就三娘子帮过我的忙,我想表示感谢。若是三娘子需要什么好药材,或是好大夫,我都能帮一帮。”

    伤到头部,的确会很危险,万一一直昏迷,依照当下的医术情况,人很快就撑不住。

    焦礼有些不放心:“那公子……”

    “我不出门。”穆清彦虽不觉得会出事,但他也比较谨慎。

    焦礼知道他言出必行,便放心离去。

    穆清彦分析着冯秀莹的举动,以及秘密被窥伺的激烈应对。她跟钱氏能有什么隐秘?但换个角度,若是她们两人的夫家,那就不同了。许劭阳此人很快钻营,钱家,或是唐家,都是一样。

    他又想起许劭阳曾匿名给他下委托,当时没在意,现在却有点感兴趣。

    什么东西那么重要?却又不敢大张旗鼓的出来。

    会不会跟许劭阳私下做的事有关?

    想的正出神,忽听窗外有动静。

    客栈是个“回”字结构,前面一座楼,后面一座楼,中间是院子,左右各是厨房马棚。他住在后一座楼的二楼,后墙也是院墙,所以后窗外面就是后巷,光溜溜的也没个借力,按理不该……

    难道有贼?

    今晚镇上在稽查,虽肯定找不到谋害三娘子的“真凶”,但草惊蛇,未必不会惊动其他宵。

    思及此,穆清彦从枕头底下摸出匕首,去掉刀鞘,露出寒光逼人的刀刃。

    窗户是开着的,夜风吹来,比较凉爽。

    只听咚咚咚几声响,终于有个手臂长的木棍子扔了进来,棍子中间绑着根绳子,外头一收力,正好把棍子卡在窗户里。这完全是自制的飞天爪啊!

    听着吭哧吭哧的攀爬声,一张脸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