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阮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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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平镇距离落雁山四五天的路程,来不远。

    路况好,马车走得稳当,眼看即将抵达长平镇,突然变了天。

    一早起来天就阴沉沉的,北风呼啸,刮的人脸生疼。坐在马车里,先是听着噼里啪啦的雪子砸落在车上,不多时便有鹅毛大的雪花夹杂着飘落。

    焦礼在前赶车,见状,将车赶的更快了些。

    若是耽搁下去,别大雪阻路,单单雪子落的多了,车轮子就要滑。原本估算着时间,今日傍晚稳稳当当能到,眼下只好加快速度,中午就能到。车速一快,免不得颠簸,幸而陈十六做了好事,将车内铺设的柔软舒适。

    “公子,长平镇到了!”焦礼道。

    此刻天地间已是一片白茫茫,鹅毛大雪下的又密又急,视线都受影响。

    焦礼蓑衣斗笠,都裹了一层雪白,风雪扑面,一路跑下来,即便有内力也扛不住。早先经过村子,找农家买了一壶烈烧酒,时不时喝上两口暖暖胃。

    车门内里是一层棉絮帘子,外头一层竹帘,将风雪完全挡在外面。

    穆清彦抱着暖手炉,熏熏欲睡。

    长平镇是个大镇,通着官道,行商客旅多从此路过,当地人随便做点生意都足以糊口,所以整个镇子较为富裕。冬日农闲,天冷,出门不便,商旅也比平时要少,镇子比前些日子要冷清些。

    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前,立刻有二迎上来招呼。

    “等等!”闻寂雪叫住要下车的穆清彦,自己掀开车帘朝外问:“你们镇子昨夜出事了?”

    二一愣,忙笑着恭维:“客人您消息真灵通!可不是呢,昨天夜里镇子出了件大事,后半夜的时候,阮家老宅起火了,还是更夫看见那边亮堂堂的不对劲,这才发现失火。那火烧的太快,等大家伙儿去救火的时候,整个宅子都烧了一大半了。真是可惜了,那宅子可不,虽镇上人忌讳,但不少外地人愿意买呢。”

    “阮家宅子在哪个方向?”

    “阮家宅子很好找。顺着这条大街一直往东走,有个大荷塘,荷塘那头只住了几户,阮家宅子最大,如今烧毁了大半。之前还有人想进里头捡漏儿,被保长他们给拦了,据阮家还有人在呢,年年回来祭祖的。”

    闻寂雪朝二抛了块碎银:“两间上房。”

    房间只是预定了,三人要去阮家宅子看一看。

    闻寂雪内力深厚,耳聪目明,进镇子时有意放开耳力探听,正好听见大街上有人谈论昨日大火,还提到“阮家”,这才有询问二一节。

    “看来是晚了一步。”穆清彦不必回溯就猜到了,这把火跟朱漪脱不得干系,否则哪里这样凑巧。

    大街走到尽头,有一座石桥架在荷塘上,荷塘不算宽,但挺长,桥两头或是茶楼,或是酒肆,眼下冬闲,客人不少,喝喝茶、品品酒、话,端的悠闲自在。荷塘那一头位置有些偏,住户不多,家家户户宅子都挺新挺大,显见得是后来重修的。

    阮家老宅很显眼,一眼望去,白雪皑皑掩映着黑漆漆的木石砖瓦,院墙虽完好,但里头的屋子被大火焚烧,坍塌了不少。

    马车停在桥这边,穆清彦和闻寂雪下了车,紧了紧大氅,慢悠悠的朝对面走。

    焦礼直接去桥头的酒肆,要上一碗酒,跟人搭搭话,很快就摸清了阮家的情况。阮家的事儿不是什么秘密,尤其是昨夜大火,现今镇子上的都是阮家。

    阮家大门紧闭,落着锁,有两三个年轻人裹着半旧棉袄、缩着肩膀,冲着阮家低声谈论,眼睛骨碌碌的转动,显见得没什么好主意。然而这大白天的,他们也不敢爬墙进去,再者事儿才出,镇子看的严,如今只能心里痒痒。

    没有进宅子,具体什么情况不好回溯,但朱漪进出宅子的身影很清楚。

    朱漪离开后,宅子起火。

    这火正是朱漪所为。

    “朱漪走时,手中多了个包袱。”穆清彦注意到了,但猜不出里头是什么。

    “晚上再来看看。”闻寂雪在大门“阮宅”二字上扫了扫,没能和江湖中哪个人物联系起来。阮姓少见,若真这么个人,不会毫无印象。

    回到客栈,从焦礼口中知晓了阮家的情况。

    阮家是外来户,四十多年前搬到长平镇,是在附近买了几座山,做木材生意,他们家没什么人,干脆搬到这里落户。阮家来时是一对夫妻,带着十来个男女仆从,买了地皮建房。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稀奇的是,阮家这般富足,阮老爷又正值年富力强,却只守着一个夫人。这位阮夫人倒是挺能生,一气儿生了七个姑娘,将近五十岁时才得了个子。

    镇上一开玩笑,便阮家有“七仙女儿”。

    这么一听,竟是和云家庄一样。

    或者,是佘娘子执念深,将阮家的情况“搬入”了云家庄。

    阮家夫妻疼女儿,给女儿的陪嫁丰厚,加上阮家姑娘们品貌双全,嫁的都不错。谁知二十年前,先是阮家外嫁的姑娘们莫名出事,间隔不过两三天,全都是吃饭吃到一半,倒地气绝,全都是中毒死的。流言四起,都是阮家得罪了狠人,对方是先拿外嫁女开刀呢。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个法,不到半个月,阮家上下二三十口人也都死了。哪怕他们对饮食一再心,还是没躲过。

    当年这事儿闹的很大,知府亲自来查案,依旧不了了之。

    阮家没什么近亲,倒是有个隔房的堂侄,阮家这份家业就归了他。

    镇上人虽羡慕眼红,可阮家死了那么多人,大白天都没人敢靠近。阮家堂侄同样不敢住,只派个聋哑老仆看房子,每逢年节给阮家人上坟烧纸,便是那几座山头都转卖了。

    所谓“阮家隔房的堂侄”怕是有猫腻,毕竟每年回来上坟祭祖的是佘娘子。

    对此,他们额外听了阮家四姑娘的情况。

    楠熙曾过,佘娘子在阮家姊妹中行四,估摸着是做女儿养大。

    二十年前正是佘娘子退隐江湖的时间,如此凑巧,想来跟阮家灭门也有关系。再听具体时间,阮家出事是从三月到四月,短短一个月,自外嫁女到阮家死的一个不剩。同一时间,佘娘子却在外作案,劫的就是封停之父所押的那趟镖。也是在那次作案后,佘娘子便从江湖销声匿迹。

    阮四姑娘名叫阮熙君,身体不大好,迟迟没有定亲。在其十五岁时,一场高热,人没抗住,没了。

    阮熙君死亡,距离阮家出事,中间足有二十年。

    如此,略一推算,如今的佘娘子少有五十五岁。不得不,单单看其面相,一点儿瞧不出来。

    若其十五岁是诈死,距离其出现在江湖上犯案,中间还有五年空白期呢。这五年又发生了什么事?

    且不提佘娘子身上的未解谜团,单单阮家就有些不清不楚。好比:阮家为何会养阮熙君?阮熙君必然不是阮家亲子,否则阮家迟迟没儿子,绝对不会把他充作女儿教养。

    天色擦黑,吃了晚饭,镇上就更安静了。

    两人来到阮家宅子。

    到处都是白雪,两人目力也不错,视物不成问题。

    根据宅子的布局来看,烧毁最严重的是内宅,连在一处的两三个院子几乎都烧光了。这些院子不算太大,离花园略近,又在主院附近,应该是给阮家姑娘们住的。从内部起火,尤其是阮家已无人居住的情况下,是人都猜到这火烧的不简单。

    看守宅子的聋哑老仆也死了,就倒在院子里,身上没有伤痕,是冻死的。

    ——时间回到昨夜。

    到处黑漆漆的,风声尖利,吹得窗户呜呜作响。

    阮家老宅不似别家,只一盏昏黄的灯笼在屋子各处挪动。聋哑老仆看着要变天,提着灯笼各处查看,将门窗都关好。刚查完一处,一转身就见跟前飘来一抹影子,惊骇的跌倒在地,长大了嘴巴发出“啊、啊、啊”的叫声。

    出现在这儿的不是别人,正是朱漪!

    “这宅子除了你,还有谁?”朱漪问道。

    聋哑老仆连连摇头摆手,双手不停比划,不知些什么。

    “指给我看!”朱漪不耐。

    老仆依旧是摆手,后来干脆跪地磕头,满眼恐惧。

    朱漪突然转了话锋:“年底回来祭祖的人,住在哪里?”

    老仆颤巍巍抬手朝后院一指,并将人领到一处院子。

    若要仔细观察,这个院子明显更干净,花草修剪的也格外好。院门、房门都落了锁,朱漪直接破开,在几间屋子看了看,最终举着火折子进了主卧。这是女子的闺房,一应用具摆设不显陈旧,粉白、粉蓝、鹅黄等色,彰显着妙龄少女的娇俏。

    朱漪仔细搜循着每一处,终于在罩子床的床板下发现了一个机关扭,一按,床板下陷,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顺着石阶儿朝下,空气潮湿憋闷,带着古怪的腥臭腐烂的味道。

    朱漪脚步一顿,因为他没有感受到任何活人的气息。

    当点燃墙壁上的火盆,照亮了地下室的每一个角落,当中那具白骨架赫然入目。在骨架上面,以及周围地面上,散落着大大的蛇蜕、粘结不清的皮毛、蛆虫的壳儿……不论曾经如何,现在却是没有一个活物,便是骨架也只剩一副。

    那骨架并不宽大,应该是个身材娇的女子。

    其身下还残留着些许衣裳布片,紫色的,又有零散的十来个花生粒大的紫色玉铃铛。原本这些铃铛一共十八个,用线绳串着戴在腕上,时日久了,绳子腐烂,铃铛也脱落,现今数目都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