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佘氏的举动

A+A-

    早先留下的两个捕快正跟穆林汇报询问来的情况。

    穆清彦则借着勘察失火现场,来到残破的屋子前。

    今天是四月二十八,失火是在二十五的夜里——

    农家晚饭吃得早,天刚一擦黑,厨房里碗筷都收拾好了。范家院子很大,屋子也多,平时人齐了不觉得,如今范立轩去了县城,两个女儿去了外祖家,家中剩下三个人,便觉很空荡。

    厨房里只丫鬟碧桃,清洗了碗筷,收拾好厨房,便要烧热水以备洗漱。

    厨房里有两口灶,一大一,灶眼儿是相通的,大锅做饭时锅也要添水,否则会把锅烧干烧坏。当然,农家这么设置也是为省事,锅通常也会煮些东西,或是直接用热水,只需要借着一口灶的火就够用。

    若是别家,锅里的热水洗个手脸脚是足够用了,但碧桃每晚都要专用大锅烧一锅的水。

    佘氏到底是乡绅家的姐,吃穿上不讲,日常习惯便要讲究不少。如今天气渐热,每日都要热水沐浴,水少了不够用。

    碧桃先给范老爹送了热水。

    那范老爹自顾洗了,也不要碧桃收拾,自己把脏水倒了,将木盆靠墙放着。

    刚要进屋,范老爹似想起什么,走到厨房门外问道:“萱儿娘可好些了?晚饭吃的如何?若是实在不好,别闷着不,正经请大夫再来瞧瞧。”

    碧桃忙出来回道:“娘子依旧恹恹的,晚饭只吃了几口,只懒怠心烦。我请大夫瞧瞧,娘子不让,是之前药还没吃完,等吃完了再。”

    范老爹叹口气,回屋去了。

    碧桃因着这番话,想到佘氏近来的状况,不由得也幽幽低叹。算起来,她是佘氏的陪嫁丫鬟,主仆自然亲密,但实际上,她现今在范家的位置也有些尴尬。

    佘氏十六岁嫁入范家,那时碧桃十三岁,如今七年过去,碧桃已经二十岁了。

    像她这样的陪嫁丫鬟,一般出路有两条,要么给姑爷做妾,要么往外聘。若要往外聘,早两年就该提,女子的花期不等人,如她这般做贴身丫鬟的,便是晚两年,最迟也不超过二十岁,否则就不好嫁了。

    碧桃现今没亲,却也没做妾。

    在佘氏入门的第三年,那时已有了萱姐儿,佘氏提出让范立轩将碧桃收房。范立轩拒绝了,只农家没那么多规矩,只愿夫妻两个相伴。佘氏自然高兴,对碧桃的安置,原本是佘氏母亲的提点,佘氏心中何尝愿意呢。如今见丈夫拒绝,且把话得这般明白,自是觉得嫁对了人。

    然而三年前,范立轩中了秀才,村中流言蜚语四起。

    那年范家乃是双喜临门,不仅范立轩中秀才,且又得一女,偏偏是这个次女,将佘氏推到风口浪尖儿。佘氏入门几年,连生两胎,都是女孩儿,本就遭人嘴。若是寻常农户,不过是,但范家有所不同,范立轩可是秀才,公认将来要做官的,又是范家唯一男丁,却迟迟没有儿子。

    有那嫉妒亦或好事的,难免佘氏不贤德,明明身边备着个丫鬟,却嫉妒不肯给收房。又传出些子虚乌有的话,不管是有心无心,对佘氏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佘氏不得不再次提及碧桃收房的事。

    范立轩再次拒绝了,并要给碧桃亲,免得耽搁了她。

    佘氏心里又是感动宽慰,又是苦涩为难。

    当时范家族里长辈曾找过她,包括娘家爹娘,都跟她过,为了子嗣计,将碧桃收房,她的名声也好听。又,范立轩将来肯定要考举人进士,要做官,纳妾是早晚的事,与其来个陌生女人,不如先让碧桃把位置占了,好歹碧桃家人在佘家,不肯对她生二心。

    佘氏也知道范老爹盼孙子,接连得了两个孙女,很是失望。范老爹却不好纳妾的事儿,一是公公不好插手儿子儿媳妇房里事,二来佘家对范家有恩,范老爹张不开嘴,三来到底是农家出生,心里有那个想法,却也觉得纳妾这事儿不是他们家祖辈的做派。

    也是在这种情况下,佘氏又有了身孕,这下子也离不得碧桃了。

    到底胎儿没保住。

    自从落胎,佘氏便一日日消瘦,病容难愈,心事重重。

    碧桃不敢对范立轩没想法,可这么些年也是瞧明白了,即便将来真要纳妾,范立轩也绝对不会选她。她如今也只盼着佘氏养好病,为自己寻个和善殷实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去。

    碧桃将大锅里的热水舀到干净的木桶里,提着穿过葡萄架,进了正屋。

    正房是一明两暗,中间做厅,东边做了范立轩书房,西边是卧房。

    “娘子,热水提来了。”碧桃着,推开房门进去。

    这门上本是挂有竹帘,夏天热,用竹帘通气更凉快,何况外头还有一道房门,安全无虞。以前夏天就是用竹帘的,但自去年开始,佘氏定要将房门关紧,嫌竹帘不够隐秘。

    在碧桃看来,近两年佘氏有些变了,例如竹帘这等事,都是事,但就是透着古怪。

    房中有道屏风,屏风后面有澡盆,碧桃把冷热水兑好,澡巾等物备好,便带上房门出去了。以前佘氏还要她擦背,现今也改了,洗澡根本不要她在屋里。且每回洗澡都能洗上半时辰,水都凉了。

    碧桃一开始少不得三五遍的催促,后来就干脆多备热水,让佘氏自己添水。

    半时辰后,屋内佘氏叫她,碧桃才进去收拾澡盆。

    等碧桃忙完一切,躺到床上,又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右边有两间厢房,一间是萱姐儿住,一间碧桃带着的芝姐儿。碧桃每日里忙个不停,着实累很得,两个姑娘不在,她也轻省些。

    躺在床上,不多会儿碧桃就睡熟了。

    范老爹那边的灯早灭了,只佘氏卧房的窗上还亮着灯光。

    佘氏洗完澡,没去睡觉,反倒穿戴的整整齐齐,从卧房举着灯出来。她去了书房,将灯搁在书桌上,铺开一张纸,研磨蘸笔,写下“夫君”二字,笔尖悬停,久久没再动弹,几滴眼泪却猝不及防洒落在纸上。

    佘氏回过神,一把将纸张揉成一团,又重新再写,依旧只写了“夫君”二字……

    佘氏伏案呜咽不停,她不敢大声,哭的压抑,但夜色极静,这哭声听得清晰。然而范家住的偏,范老爹在旧屋子,碧桃又睡得沉,无人察觉。

    许久,佘氏再度铺开纸,这次写的很顺利,几乎是一气呵成。

    ——月英有愧,月英有亏,无颜见夫君,更无颜再苟活。望夫君珍重,好生抚养萱姐儿芝姐儿成人,替月英向爹娘尽孝,来日夫君高中,再娶一门贤惠好妻。月英绝笔!

    这封绝笔信并不长,但并未讲明具体事情,却可看出佘氏的真实情绪。

    用镇尺将绝笔信压在桌上,佘氏举了灯返回卧房。

    卧房有张圆桌,铺着素雅的桌布,搁着一张茶盘。碧桃临睡前送来一壶热茶,以备佘氏夜间口渴。佘氏取了只茶杯,倒了一杯,是白开水,夜间的茶水都不放茶叶,怕影响睡眠。

    水还热着,佘氏走到梳妆台前,开妆奁抽屉,摸出个包裹的绢帕,开看时,里头是块似木非木、好似药材的东西,约莫有半钱。

    佘氏把这东西丢在茶杯里,端坐那儿,静静的盯视。

    不知过了多久,茶水变了色,佘氏端起茶杯,一口一口全都喝了下去,最后拈起那块不知名的药材,仰起脖子放入口中用力吞咽。大概很难受,佘氏想吐,却死命捂住口,又忙倒了茶水,连灌了两杯。

    她躺到了床上,把自己的衣裳头发整理好,盖好被子,闭上眼。

    没多大会儿,她一个起身趴在床边,大口呕吐出秽物。她捂着心口,面色发白,呼吸也急促,仰面倒在床上,痛苦的满脸眼泪。一开始她还在床上翻转,很快就不动了,间或的抽搐表明她还活着。

    桌上的灯烛已烧到尽头,仅剩一点残蜡,那根蜡芯却挺长,烧着烧着竟掉了下去。桌上铺着桌布,遇火就烧了起来……

    火势渐渐变大,桌子离床不远,很快就烧到床帐,火苗窜的飞快。

    佘氏哪里还能在意到外界变化,人虽是未死,却也离死不远。

    佘氏的床是陪嫁来的架子床,火苗一窜起来,床架子就成了个火笼子。床上又是被子枕头等物,全都是极好烧的东西,很快把佘氏整个人吞没……

    佘氏的确没有喊叫,是在昏厥中被烧死的。

    本来她该是服毒自尽,但不知什么缘故,将吞服的药吐了大半,可能因此减轻了药物的分量,延迟了死亡时间,亦或者减缓了毒性。因为不知她服用的到底是什么药,不知毒性有多烈,但失火的确是个意外,最终佘氏也的确因火而亡。

    当火势席卷正房三间屋子,范老爹似乎是起夜,发现窗外格外亮堂。惊奇下出来一看,这才发现新屋子失火,喊叫了起来。

    对于佘氏来,一切都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