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范立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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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穆清彦跟着穆林一道往向华村去了。

    闻寂雪让他把焦礼带上。

    穆林昨天回来,是将杏花村的新发现禀报卢县尉。既然发现可疑,必然要深查,同去的两个捕快还在杏花村挨家挨户询问,佘氏的尸体停放在村尾破屋,带去的仵作正做进一步勘察。

    穆清彦提出要去,穆林自然愿意。

    杏花村离得太远,几人是骑马过去,天未放亮就出发,一路颠簸,赶在中午时抵达。

    远远儿望去,三四十户人家坐落在溪水一侧,溪水上游是一片林子,林子靠溪水的那部分是村中的果园。果园是村子里一项重要收入,村民们侍弄的很精心。即将进入农历五月,杏子也快进入大规模成熟期,这时不仅要防着野物糟蹋果子,还要防人。

    听着马蹄声,里正带着人在村头迎候。

    “穆捕爷,这位是……”里正看向穆清彦,面带疑惑。

    “这是舍弟,穆清彦。”

    “原来是穆神断,久仰大名。”杏花村离的再远,总不是与世隔绝,县城中的事情也有听闻。只不过,眼下穆林这番举动,令里正心头不安:“穆捕爷,那佘氏莫非真是教人害死的?”

    早先里正上报,是以意外失火丧命的名目,可县衙人来勘察,却人是活着烧死的,偏当夜不曾听过佘氏喊叫的声音。村民们不懂查案,可懂常识,面对大火,浓烟滚滚,睡得再沉都要备呛醒,既醒了,就没有不喊叫,不往外跑的。

    一时间,村中议论纷起。

    穆清彦看了眼远近围观的村人,言语谨慎:“内中详情,要勘察后才知道。”接着便问:“范秀才可还在村中?”

    里正忙点头:“在在,穆捕爷交代过,他并未离村。”

    穆林点点头,与穆清彦道:“先去范家。”

    村中房屋坐落没什么规划,但通常会在村中留条路,房前屋后地方也预留的很宽敞。范家在村子西面,靠边的一户。离他家最近的一户隔着几分地的菜园子,范家屋子后面又栽种了两丛竹子,长得茂盛,若他家真着火,没人喊叫的话,大半夜里别家也不能马上发现。

    可以想象,当初范家定然觉得自家的位置和布置,都很清净,有利于范立轩读书。

    这范家很明显分左右两部分,左边是旧屋子,右边是新宅院。

    新宅院乃是青砖屋子,三间正屋带着两间右厢房,左边搭了葡萄架,正好位于新旧院子的中间,穿过葡萄架就是旧院子,中间并未砌墙。旧屋这边都是土墙茅顶,几番修葺过,倒是一间正屋是青砖盖的,不算特别旧,如今是范老爹住着。

    新屋子是为娶亲盖的。

    农家吝惜东西,何况是房屋,哪怕旧了也舍不得扒掉。

    如今新屋子的三间正屋都被烧掉了,院墙倒塌,一地残垣。右边厢房的屋顶也烧掉了大半,大火将葡萄架烤死了半边,屋后的竹林也烧焦了一些。

    穆清彦量着青砖院子,他是盖过屋子的,扫一眼便知这些屋子大致得多少银两。这笔银子对于范家来可是笔大数目,别舍不舍得,只怕根本就拿不住来。

    古时读书花销很大,不提旁的,单单书籍笔墨就价格不菲,范家为着供范立轩,缩衣节食紧紧巴巴,估计出嫁的两个姐姐还给了帮扶,所以,即便三年前范立轩能得到官府补助的银两廪米,范家也依旧盖不起青砖院子。

    “这院子……”

    穆林低声道:“我问过,不是佘家给出的钱。听是范秀才问友人借的。”

    当初穆清彦盖饭铺子后面的屋子,四间,又用青砖铺了地,加个院墙,杂七杂八的,用了三十两左右。如今范家这屋子一共五间,很宽敞,也得差不多的银子。

    “谁借的?”

    “府城的,姓裘,应该是裘家大公子,他们家是做蜜饯果点铺子的,买卖做的大,很是豪富。”有名有姓的人物,穆林知道不少。

    “两人怎么认识的?”既然是商户,裘家大公子是没法走仕途的,范立轩却是读书人。

    “这杏花村种杏子,还算有名。有一年裘家的货出了问题,各处听,知道了杏花村,裘大公子亲自来收杏子,还出了高价。大约就是那时认识的。”穆林又想了想,补充道:“那裘家大公子据很和善,交游广阔,也读过几年书。”

    刚一进范家院子,便有人迎出来。

    领头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胡子半白,神色悲痛,一身圆领丝袍显示家境富足。他走得急,后头忙跟了个中年男人,伸手去搀扶他,两人眉眼有几分相似,应该是父子。

    穆林道:“这是佘氏的父亲和长兄。”

    那佘员外行到跟前,对着穆林就要跪:“穆捕爷,我女儿死的冤啊,你们可一定要查出凶犯,为我女儿报仇啊!”

    “佘员外,快请起!”穆林忙把人扶住。

    又有佘氏兄长佘进业在旁劝慰,总算把佘员外的情绪安抚住。

    紧随其后,范立轩也出来了。

    范老爹遭逢家中巨变,本就是强撑着,昨日又得知佘氏死的蹊跷,村中流言四起,顿时受不住刺激,病倒了。

    范立轩本就清瘦,如今更是短短几日功夫又瘦了一截儿。大太阳底下,这范立轩一身白袍松松搭在身上,面色发白,胡子拉碴,眼眶发青,神情都有些木讷。只看他这模样,哪怕没有痛苦哀嚎,却让人感觉到沉重窒息的悲恸。

    穆清彦顿时相信范立轩与佘氏夫妻情深。

    痛哭可以伪装,但哀莫大于心死,却很难演出来。

    村子里不少人观看,里正了几句,人们渐渐散了。倒也不是别的,如今正是农忙的时候,果园里的果子要看守,田地里的稻田坎也要加筑,盛夏多雨,若不是先准备,一场暴雨下来,田坎都要被冲毁。

    农家院子虽大,但没个遮挡,现今天气太热,不适合坐在院子里话。范立轩这个摸样儿也不能待客,便有舅兄佘进业出面,因着众人到旧屋的堂屋坐了。

    这边屋子虽旧,但扫的干净,有个妇人给他们端来茶水。

    穆林来过,认识,便低声与穆清彦道:“这是范立轩的堂嫂。”

    范家唯一的女主人死了,老的病倒,男的失魂落魄,佘员外虽是岳父,到底是两姓两家,来了范家,还是该范家人招待主事。

    “范家两个姑娘呢?”新屋子那边不能住人,旧屋就这两三间,却没听到任何动静,明姑娘不在家。

    “哦,范家出事时,佘氏让丫鬟带着两个姑娘去佘家住。前两日倒是回来过,但这家里这个样子……跟范家族里商议了,暂且把两个姑娘安置在范立轩堂兄家,就在村里。”

    古时规矩,女子虽不能摔盆幡,但该尽的孝不能少。头七里烧纸守夜,披麻戴孝,这个得做。

    “送女儿去佘家,是佘氏主动提的?”穆清彦有点意外。

    “是,这个确认过了。最近天气越来越热,佘氏总身上不好受,没功夫照管孩子。丫鬟虽是个帮手,可家里洗衣做饭扫都要靠丫鬟一个,得空还要管管菜地,或是缝缝补补之类。范家还有田地,范老爹一直照管着地里的活儿。”

    范立轩也是在家的。

    穆林不提范立轩,穆清彦也不用问。

    范立轩是个读书人,还是取得了功名了秀才公,能下地?能干家务?带孩子?别外人如何看,他自己愿不愿意,单单是范家就不能答应。读书人何等矜贵,又是秀才了,将来要做官的,那些低贱的事如何做得?有那功夫,倒不如安安静静的多读读书。

    范家田地,应该有范家族里帮衬,不可能只靠范老爹一个。

    穆林又道:“范家失火是二十五的夜里,范立轩在二十三那天就离家了。往常范立轩每月便会离家几天,主要是去县城里跟人切磋文章,亦或者去府城找授业恩师指导功课,每次出门,多则十来天,少则四五天。”

    这个时间不算长,毕竟交通不便,去县城就得大半天功夫,当天都赶不回去。若是去府城,路程中耗费的时间更久。

    现今粗略来看,若失火不是意外,那么凶犯针对的就是佘氏。

    但是……

    “这夫妻两个的情况了解清楚了吗?”相较来,若要怀疑,肯定范立轩嫌疑更大。

    不是别的,而是范立轩常在外行走,交际范围更广,容易惹来仇怨。佘氏却是妇人,有公爹要侍奉、女儿要照料,时代对女子的束缚,使得她活动范围很窄。佘氏接触最多的也就是杏花村的人,但邻里之间,或许有口角纷争,但闹到要放火杀人,着实罕见。

    “佘氏的情况问的差不多,但范立轩这边……”穆林指指范立轩,那模样,对外界不闻不问,又是个秀才,不好用蛮横手段,着实不大好询问。

    “先从周边的人询问吧,范立轩暂且放一放。”穆清彦也不清楚范立轩在这次的事情中是个什么角色。

    尽管他因佘氏的事哀恸,却不能证明他无辜。

    这世间至亲至爱相互伤害的例子并不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