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怨恨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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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清彦没要穆林陪同,独自一个人来到范家。

    正值午后,微风徐徐,略有凉爽。

    范家烧毁的屋子已经收拾过,残破的砖块木料都拉走了,地面上有火烧的痕迹,残骸扫干净了。毕竟是青砖房,虽遭了大火,却并非全都残破,但能用的范家也不算用了,主要是烧死了人,不吉利。

    有些话不好明着讲出来,但外人很清楚,范立轩还年轻,将来总要再娶的。往后再重新盖几间青砖房,自然不能用那些不吉利的旧砖,哪怕不怕忌讳,新妇住着心里也不舒坦。

    穆清彦来时,听见院中有孩子的声音,夹杂着捶衣声。

    进了院子,看见碧桃坐在厨房门前洗衣裳,葡萄架子底下,范立轩坐在那儿,面前摆着张桌,有茶水点心,一本书。范立轩一身干净的白衫,头发系着根白缎带,面容收拾过,不似前几日那般邋遢。任谁一看,都觉得这是个斯文温和的读书人,只他现今面颊消瘦,神色萎靡,犹若带了几分病容。

    在其身边围着两个姑娘,都只穿着素面绿衣裤,大的梳着丱发,的在顶端扎着个角辫。嘴里不停话的是丫头,趴在范立轩腿上,嘴里吃着糕点,不知忧愁。倒是大的有六岁了,略微知事,紧挨范立轩坐在圆凳上,双手摆弄着一副九连环,时不时抬头看看范立轩。

    范立轩恍然回神,见了大女儿的模样,揉揉她的发顶。

    姑娘甜甜一笑,又低头玩自己的。

    最先发现穆清彦的是碧桃,碧桃看似在洗衣裳,实则目光多数停留在范立轩身上。

    “穆公子!”碧桃连忙站起来,将两只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拭,三两步走到葡萄架旁,很是紧张。她看了看范立轩,低声道:“大爷,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穆公子。”

    范立轩站起身:“穆公子。”

    穆清彦本来是要跟范立轩交谈的,但看到碧桃,心念一转:“我来找碧桃问件事。”

    范立轩点点头,重新坐下,对他们会谈什么好似一点不关心。

    碧桃却很紧张:“我……我都了,穆公子,我还很忙。”

    穆清彦越过葡萄架,站在她面前:“确定要在这儿?”

    碧桃心的看范立轩一眼,抬脚重新走到厨房跟前,坐在大木盆跟前,伸手要抓衣裳来洗,一愣,这才想起走了神,忙抬头看穆清彦。

    “穆公子还有什么想问的?”

    “你曾在药方买过药,泡药酒的药。”一面,一面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碧桃低着头,遮掩了神情,但她抓着衣裳的手不自觉的用力:“……是。我爹是给佘家赶车的,偶尔也会外出送东西。有一年冬天,老爷要给人送东西,别人都不愿去,只我爹一个人。那天偏巧下大雪,车翻了,我爹被砸了腿,挣不开,幸好后来有人经过才得救。医治后,腿倒是治好了,就是冻的时间太长,每回阴天下雨乃至天冷的时候就很难受。听人有种药酒喝了好,我才去买的。”

    着,鬼使神差的加了一句:“都是普通的药材,也不贵。”

    穆清彦不在兜圈子:“你是聪明人,我实话跟你了吧。你家里县衙派人去查了,药酒坛子里的药材和你买来的数目不符,少了一样。”

    碧桃身子一抖,声音也在颤:“可能、可能是我爹不心,泡酒的时候弄丢了。”

    穆清彦恍若没听见,自顾又道:“丢失的是‘草乌’,有大毒,不慎之下,吞入腹中会要命的。”

    实则,穆林的确派人去核查了,但结果还没反馈过来。

    穆清彦不过是根据碧桃的反应,猜到了,故意诈她。

    碧桃尽管一直隐瞒,但她不是个心理防线重的,想些什么辩解,张口却发不出声音。随着穆清彦一句句言语逼迫,她崩溃哭泣。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害娘子,我也不知道……”她嘴里胡乱的着,估计她自己也不知道在什么。

    “你知道佘氏动了你买的药?”穆清彦问了关键性的一点。

    碧桃拼命摇头,哽咽道:“没有!我、我那药买来,只在身边放了两天,然后就跟娘子请假,送回了家。只是……那天我去范大嫂子家送东西,回来时看到娘子从我屋子里出来,手里拿着芝姐儿的一件衣裳。我也没多想,娘子早先了,想给芝姐儿衣裳上绣个花样,便以为是这件事。

    后来请假回家,把药包给我爹,我爹早买好了酒,只差药材了。我爹把药包开,要我给他里头都是什么药材。总共十来样呢,一个个药名儿,我哪里记得清,随便了几个,哪里知道会少了一样。”

    这番辩解的话,漏洞百出。

    若碧桃不知道佘氏拿了药,为何对当日佘氏进出房间的事记得那般清楚?甚至记得佘氏手中拿了什么。

    再者,她对药包中药材的描述不对。

    如这种泡酒的药材,其实并不零碎,炮制的药材要么成片,要么整颗,碧桃拿去的泡酒方子,在民间很常见,都是较为平价的药材,种类只有六七种,分摊下来,每种分量很少。或许碧桃的确不认得每种药材的名字,亦或者,也不清楚有几种,但她寻来的药方,又是亲自买的药,肯定是有所了解的,六七种,可能记不清楚模糊成四五种、七八种,但记成十来种就显得蹊跷了。

    到底,从她买到药,到将药送回家,也就三四天,记忆不可能模糊成那样。

    穆清彦觉得,她是在刻意逃避,佘氏动了药材,甚至动了哪一种药材,指不定她心知肚明。

    碧桃未必存心想谋害佘氏,但一时的怨念,使得她装作不曾发现药材的缺失。如此一来,哪怕后来她反悔了,也不敢捅破这件事。再后来,见佘氏一直好好儿的,便自欺欺人了,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都是猜测。

    穆清彦问:“佘氏待你可好?”

    “娘子待我很好。”

    “一直待你很好?我听,她曾想让范秀才把你收房?”

    碧桃轻轻点头:“是,那、那不是娘子本意,都是外人嚼舌,娘子实在无法……每一回大爷都拒绝了。旧年落胎后,娘子又提过,结果两人大吵了一架。其实也不算,大爷没吵,是娘子……那段时间娘子脾气不好,大爷知道,并没介意,还嘱咐我多宽慰娘子。”

    “那是几月的事?”

    “旧年十一月,大概月中的时候。”碧桃的记忆力又好了,对时间记得很清楚,可见这件事给她留下的印象很深。

    穆清彦觉得,估计范立轩夫妻的争吵,还涉及了碧桃。

    若这件事令碧桃产生怨恨,在半个月后,碧桃“漠视”佘氏偷取药材,也就合理了。

    返回来,佘氏曾提过碧桃收房之事,每次范立轩都拒绝了。在落胎后,尤其是可能撞破了范立轩和裘至昊隐秘的时候,又提碧桃收房,本身就不合理。且在之前的走访询问中,对范立轩夫妻都是恩爱和睦的形容,这还是头一回听二人争吵。

    佘氏当时是受了刺激的,一个是落胎的刺激,一个是撞破丈夫隐秘的刺激,思想很可能走极端,那么再提碧桃之事,肯定不是如以往那般试探。

    有些隐秘,是问不出来的,不论是碧桃还是范立轩,或是为自身利益,或是为维护佘氏形象,他们都不愿揭破那些。

    穆清彦转身走到葡萄架,目光落向青砖房旧址。

    至于葡萄架底下的范立轩,依旧是神思不属的模样,安静的院中,只听见丫头稚言稚语。大的煊姐儿好奇的看向穆清彦,还有一道目光则属于碧桃。

    穆清彦没理会,他要回溯那场争吵——

    时间如水银般倒退,最终停留在去年十一月中旬。

    空中明月将圆,照的大地很是亮堂,看上去才下过雪,家家户户房顶上一片雪白,夜色安静,整个村子灯火不多。范家这里也安静了下来,范老爹已经睡下了,倒是新屋子这边灯烛亮着。

    “碧桃,进来。”屋内传出佘氏的唤声。

    大冷的夜里,碧桃就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壶热茶。

    今夜的碧桃明显和往日不同,她的穿着扮——上身是粉色对襟袄,袖口有雪白风毛,下身穿着蓝缎绣花的棉裙,配着桃红绣花棉鞋。这一身显然不是丫鬟的穿着,且是半新的衣裳,长短虽合适,但周身略有点宽松,应该是佘氏给的衣裳。再看她的头发,也不是以往发饰,梳理的更精细,还簪了一支金步摇。

    碧桃本生的清秀,精心这么一妆点,颇为娇美可人。

    她推门进去,佘氏就站在那里等她。

    “去吧。”佘氏盯着她的脸,面目平静。

    碧桃却不敢对视她的眼睛,心里也有些害怕:“娘子,我、我不敢……”

    “有何不敢,我准了的。你只要……今晚服侍好大爷,往后的前程,自不必愁。”佘氏着,面上闪过挣扎之色,好似怕自己后悔,将碧桃推进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