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陈十六的无心之言
因着京中变故,穆清彦和闻寂雪离开山庙,去了京城。
四人分为两路,闻寂雪带了高天,穆清彦和焦礼,免得惹人注目。即便如此,穆清彦也是低调行事,入城后寻了家酒楼,再命焦礼去请陈十六。
陈家到底在官场,其父乃一品大员,消息更灵便准确。
城中戒严看似结束,实则气氛并不轻松。外城倒罢了,内城,尤其是宫门一带寻常少有人去,出入的大臣皇室们也神色肃然,城中宴饮也急剧减少。
皇帝苏醒后颁布的第一道圣旨:晋封肃郡王为肃亲王,与贤郡王、四名辅政大臣一并处理军机政务。
此外,又擢升了两人官职,一个是肃亲王岳父,一个是肃亲王舅舅。无疑,这都是在给肃亲王增加筹码,尤其是才德不显,排序不长不幼,却越过众皇子兄弟先一步得封亲王爵。
皇帝这是把肃亲王架到了火上烤。
又是晋封,又是升官,看似恩宠,实则未必是福,很可能成为某位皇子的磨刀石。因为皇帝已病危过两三回,这次尤其凶险,真看重肃亲王,完全可以直接确定储君地位,但偏偏没有。
但福祸相依,也不全是坏事。
肃亲王到底先一步得亲王爵,凌驾诸皇子之上,又得以和贤郡王共理军机政务,已有实权。但凡他处理的好,完全可以凭此一飞冲天,真正成为储君,甚至新帝。
所有人都摸不清皇帝心意,不知他究竟看中的储君是谁。
一向稳健的贤郡王看似如常,实则暗自发恨,也很是忐忑。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他作为贤名在外,且是现存的长子,很可能根本不在皇帝的考量之中。这种感觉不清道不明,但他就是有这种预感。
穆清彦见陈十六,主要是想问一问皇帝的事。
当然,陈十六未必知道,事关重大,陈父便是知晓也不会轻易跟其吐口。
茶续了一回,陈十六到了。
“穆兄,你什么时候到京城的?”陈十六接到消息又惊又喜,略一思量,便觉奇怪。
“自然是有事要办,只没料到,偏好赶上京城出事,反在城外耽搁了几天。”穆清彦简单了。
“这次的事儿着实惊险,我本以为……”陈十六只了半句,用手朝头顶指了指,讳莫如深。想来,跟陈十六想法相似的很多,都以为皇帝这回熬不过去了,谁知到底是苏醒了。
“宫中情势如何?”
“肯定不好。详细的事情不清楚,我爹也不让我问,只看皇帝不露面,又安排了辅政大臣便知道,弄不好就是……”哪怕是在雅间,陈十六也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如今各家各户都是谨守门户,减少应酬,不他们盘算着什么,单那贤郡王就慌了。此前也曾有几位郡王共理朝政的,但这回不同,肃亲王升爵了,且就他们两个皇子掌事。也不知是一个给另一个掩护,还是都是烟雾,总归、相对于肃亲王,贤郡王才是最发急的那个。”
倒也是如此。
肃亲王是真的低调,或者不大被重视。
皇帝的儿子太多了,单单成年开府封爵的就十几个,最活跃、势力最强的还是年长的贤郡王几个,荣郡王是子凭母贵才得以冒头,肃亲王的母亲在宫中不上不下熬着,肃亲王在宫外也是不上不下,大约是跟怡郡王处境相似,年龄相近,两人倒是关系不错,躲着皇子们的纷争。
这类“闲”郡王,大臣们自然多有忽视。
但此回的事,尽管了众人措手不及,但即便肃亲王不得皇位,也没损失,收获已经很大了。只是也要预防着万一,万一他不能登位,很可能成为新帝的眼中钉。
陈十六感慨道:“我倒是希望肃郡王能成事。”
“怎么?”
陈十六笑道:“穆兄你不知道,翟俊飏跟他关系不错,只因翟俊飏是忠靖王府世子,身份敏感,两人不想多事,明面上走动不多。也是有一回我无意撞见了。我跟翟俊飏也是朋友一场,指不定沾个光呢。”
这个消息倒是意外。
翟俊飏本就是皇室中人,是肃亲王堂弟,两人年节等场合肯定有来往,所以并无人察觉二人关系有多好。在明面上看,这二人脾性也不像合得来的,因此二人私下相交,着实出人意料。
陈十六大概在家里闷得久了,见了穆清彦,有不少话。
京中大事,提到哪儿,到哪儿。
雅间临街,两人靠窗坐着,陈十六突然看见大街上走着个人,笑道:“魏三儿啊。稀罕,居然不遛鸟了!”
穆清彦抬眼朝外看,果然看到魏阳羽走在街边,没提鸟笼子,走走停停,东张西望,浑身没劲的模样。
“他也不好过,如今宫中变故,他们家也尴尬。”陈十六道。
如今宫中皇后姓魏,只一个公主,并无皇子。这等情况,皇后只需稳坐后宫,反正将来不论谁继位,都得奉她为母后皇太后。只不过,这不意味着魏家就能安然,他们家不仅有皇后,也是国公府邸,自是少不了拉拢。
站队这种事,可能得从龙之功富贵权势,也可能一朝跌落赔上全族。
魏家这种情况,没必要去走钢丝,但万一拉拢的某一位成了事,魏家却拒绝过“新帝”,往后处境也可想而知。
陈十六又道:“那定国公奸猾着呢。皇后在宫中佛堂为皇帝祈福,他也在自家修了佛堂,国公老夫人带着女眷,每日殷勤祷告,更是闭门谢客。他家这么一做,别家相继相仿,倒是令某些人不好登门,省不少事。”末了又道:“我家也是如此,内子早晚也跟着老太太进佛堂呢。”
穆清彦蓦地问:“给皇帝治病的御医,可有出宫归家?”
“不曾。”陈十六摇头。
“看来是真的不好。”
陈十六倒是一点儿不惊讶:“人生七十古来稀,已是难得的长寿了。不过么,也不准。我听我哥讲的,大概是十七八年前,那位也曾大病一场,颇有几分凶险,甚至天现异象,都是预兆,但最终转危为安。”
似想到什么,陈十六特意挪个位置,坐到穆清彦身边儿,低声一脸神秘:“神鬼那些事儿,我是不信的,但我大哥讲的那件旧闻,很有几分邪性。就比如我刚才的,皇帝当年就大病过,如今三不五时闹不好,就是当初留的病根儿,积年累月又爆发出来。就在当初啊,宫里所有御医会诊,那也是一场惊险,又有夜晚天现异象,据是漫天红光……”
“漫天红光?”穆清彦知道他的是某种天象,但太笼统。
“对。我还细问了,我大哥那年才十三岁,但对这件事记忆犹新,大晚上天上弥漫着红光,非常绚丽,又不像寻常霞光。我大哥,红光持续了九天才消失,还一度造成京中米粮涨价,人心惶惶。”
穆清彦新帝琢磨着:红光?难道是极光?太阳风暴?
究竟是怎样的天象,其实无关紧要,但带来的影响却不。
陈十六米粮涨价、人心惶惶,不是撒谎。古人对很多天文异象无法解释,心有敬畏,便将之神话。好比那漫天红光,被古人视为不祥预兆,但到底是怎样的不详……
他意识到,刚才因他岔,陈十六话没完。
“钦天监怎么?”穆清彦心头一动,想到陈十六之前话里话外隐隐透露的意思,好似抓住了什么。
陈十六撇撇嘴:“钦天监那群神棍!他们红光乃是不祥之兆,要么国破,要么君亡。当然,最后皇帝没事,但元后薨逝,也是应了他们的法。”
古时看到天现异象,言预兆着某事,并非立刻就能发生。好比预兆着国破,五十年内亡国都算应验。另有各种凶险天象,比如比较招帝王忌惮的“荧惑守心”,据一出现便预兆着国之大厄,怎样才算的上国之大厄?自然是一国皇帝死亡!因着应证灾厄的时间线放得宽,纵观历史中遇到此等天象的帝王,果真都出了事。
皇帝虽老迈,但乃九五之尊,权掌天下,越老越怕死。
不想死怎么办?移祸!
皇帝非同常人,一般人死的再多也代替不了皇帝。要么是当朝宰相,一人之上万人之下;要么是中宫皇后,一国之母。替死之人选好,再为其办大丧,举国悲痛,越隆重越好。
当然,历史上也有皇帝遇到这种事,试图先罢免宰相,或减轻皇后待遇等方式避祸。
早先穆清彦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因着陈十六无心之言,豁然开朗。
天现异象那年,穆清彦原身尚且年幼,才两岁。半年不到,元后薨逝,紧接着颜家退出京城,归乡途中遭遇伏杀。
颜家当初便觉得元后死因蹊跷,或许正是目睹了天象,又结合皇帝曾病危,做过这方面猜测。只是毫无证据,宫内只皇后是病逝,又因颜家之事震惊忧虑太过,颜家到底是外戚,哪能质疑天家。
尤其是当真牵涉到皇帝,更是忌讳。
为着颜家一族,有些事再怀疑,也不敢。
颜家在元后薨逝后,主动辞官归乡,兴许不仅仅是避祸,也有心灰意冷之故。
皇帝对待颜家被伏杀一事虎头蛇尾,大概也是因着元后一事,不愿颜家再出现跟前,这会时时提醒他做了什么。他对福惠长公主的优宠,是因愧疚而加倍弥补,不喜听后宫提元后,也是心虚。
那么,在元后之死的事上,他到底做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