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天，张献忠方才知道李自成，从成都回到陕西陇东之后，依然没有摆脱洪承畴的围追堵截。见此情形，张献忠就知道，此时的李自成，在陕西也是举步维艰。

    “李将军，快快去拿地图来。”张献忠看着陕西方向，突然吩咐身旁的李定国。

    李定国不知道张献忠究竟是何意思，却连忙转身策马而去，到坡下的义军大营，取那份已经破烂不堪的素绢地图。

    “官军的主力，正在陕西堵击李自成。如果李自成要摆脱官军纠缠，可能会从潼关南原方向突围，马不停蹄，向河南而来。否则，凶多吉少，以致有可能被洪承畴困住的危险。到那时，李自成即使想走，也走不了了。”张献忠指着地图上汉中一带的大片山地，又指着潼关南原方向。

    后来的事实证明，张献忠的判断，是十分正确的。而李自成在潼关南原大败，却完全出乎张献忠的预料。然而，这一切，李自成却无从知晓，以致成为一个未知的哑谜。后来，张献忠在谷城，与李自成相见，也没有涉及这个话题。

    青桐关处于两山之间，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道，从关前蜿蜒向南而过。取山石而建的关隘，其高约有四丈许。

    因关隘，建于狭窄的峪口之上，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站在青桐关坡上，南北方向的一景一物，尽收眼底。

    青桐关旁一块花岗岩石磨上，那张陈旧的素绢地图，被山风轻轻吹起一角，仿佛要随微微的山风，飘到山坡下去似的。

    将领们围在张献忠身旁，看着铺展在石磨上的地图，表情十分严肃，人人默不作声。

    “大王，郧西上津往西北方向，不远就是陕西地界。大王为何不去回援李自成呢？末将以为，如果不去救援，有违常人情义之道啊！”李定国看着地图，不解地问张献忠。

    李定国与当年在米脂十八寨，拜张献忠为义父的孙可望刘文秀和艾能奇一样，已经从一位懵懂少年，成长为义军的年轻将领。

    但是，在严酷的征战环境中，如何保护自身安全，却没有多少的考虑，于是便提出前往陕西，前去回援李自成的主张。

    “李将军的话，虽然有道理，然而，战场形势变化无常。兴许眼前去了陕西，李自成已经过了潼关，弟兄们反而面临官军的围追堵截。如此的利弊，献忠得权衡再三，孰重孰轻，得细细掂量掂量，以免将献忠数万弟兄，陷于洪承畴的诡计之中，而不能自拔。”张献忠看了看李定国，连忙狡黠地笑了笑。

    张献忠的本意，也不是不去回援李自成，只是去回援李自成，不仅路途遥远，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做到，还会给自身带来不可预测的风险，故而没有采纳李定国的建议。李定国听罢，虽然不明就里，还是连忙点头称是。

    沿着河谷缓缓吹来的山风，吹得林中的大树，呼呼作响，也带来了丝丝的凉意。山下缓缓流过的溪里，涓涓溪水，在阳光照耀下，泛着点点亮光。

    一群山雀，“叽叽喳喳”，飞了过来，落在关前的树林里。此时，寂静的青桐关，顿时也在刹那之间，热闹了起来。

    张献忠直起腰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到关隘的烽火台前，眺望着连绵的群山。

    刘威走上前来，站在张献忠身旁：“大王，郧西与上津，都是不可久留之地。数万人马囿于此地，进退皆很难啊！”

    张献忠转过头来，连忙轻声问刘威：“刘将军有何打算？不妨细细道来。”张献忠刚刚完话，连忙敛了敛衣袖，坐在身旁的大石头上。

    刘威看了看远方，轻轻叹了一口气：“近几个月来，大王难道没有发现，不同于以往的情形吗？自从杨嗣昌提出‘四正、六隅、十面张’之后，熊文灿与洪承畴，已经有了明显的不同。朝廷的意图，即是调集各路官军，将李自成和大王，分别围困在陕西和河南，然后举兵围而歼之。”

    刘威一边着话，一边看了看身旁的大石头，连忙慢慢地走过去，与张献忠仅有两步之遥。

    张献忠眺望着眼前的山山水水，心情顿时沉重了许多：“看来，今后的处境，会越来越艰难。要做好应对艰难局面的准备，让杨嗣昌那劳什子玩意儿，不能轻易得逞！”

    刘威将目光慢慢收了回来，看向山下那条“哗哗”流淌的溪：“大王言之有理！俗话有言，有备无患。只有如此，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毕竟刘威与张献忠情同足，故而有话就和盘托出，少了诸多的繁文缛节。张献忠对刘威历来十分尊重，即使刘威有时的见解，与张献忠的见解有所相左，张献忠也不曾计较一二的。

    “刘将军刚才言明，眼前郧西与上津，不是久留之地，究竟是何意？将军不妨细细道来。”张献忠看了看身旁的刘威，又接着前面过的话题。

    刘威回头迎着张献忠的目光，连忙慢慢道出心里所想：“如果洪承畴调集官军堵住潼关南原，切断李自成进入河南的要道，同时多路围攻李自成大军，那就会让李自成，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往日，大王还能与陕西大军遥相呼应，协同作战，而如今大王，却在千里之外的河南。而不远处，又有熊文灿的官军，正在蠢蠢欲动，想要回援李自成，也是鞭长莫及啊！”

    “刘将军将当前的局势，看得如此的清楚，献忠顿时茅塞顿开。看来，杨嗣昌那‘四正、六隅、十面张’之策，与其前任们，确是有所不同。李自成也是献忠，多年同甘共苦的挚友，此次不能前去救援，心里真是有所不忍啊！”张献忠紧锁的眉头，有了一些的舒展，又看了看身旁的刘威。

    张献忠凭着以往的经验，以为当前的局面，已经足以应付。没有想到，在平静的局面下，却暗藏着诸多的危，心里不禁暗暗吃惊。张献忠庆幸刘威的反复提醒，方才慢慢冷静下来，决意静观其变。

    “大王对李自成的情谊和担忧，末将心里十分明白。眼下最紧要的，是在平静之中，看到处境里的危险，想办法脱离危险境地，以免招致不必要的损失。”刘威见张献忠迟疑不决，心里泛起一缕焦急的思绪，回头看了看窃窃私语的将领们，又连忙接着刚才的话题。

    在刘威看来，张献忠对李定国所的话，是随口几句而已，有必要再次与张献忠晓以厉害，真心放弃回援李自成的打算。

    张献忠捋了捋胸前的胡须，回望着站在身后的刘威，眼里有了一丝钦佩的神情。

    须臾之间，张献忠转头看着不远处，那些一同出生入死的将领们：“不知道刘将军，对大军下一步的去向，究竟有何见解？”

    刘威听罢张献忠的话，连忙慢慢抬起头来：“末将以为，鉴于熊文灿的官军，正向郧西和上津赶来，大王何以不带领兄弟们，向东南方向而去，摆脱官军的围追堵截呢？”

    “刘将军的用意，是要献忠带领大军，尽快避开官军主力，离开官军主力越远越好吧？”张献忠听罢刘威的见解，连忙揣测刘威那句话的用意。

    其实，张献忠也早有向东南方向去的打算，见刘威也有同样的想法，想听听刘威的见解。

    刘威看了看张献忠，轻轻点了点头：“大王得没有错，末将正是这个意思呢！既然没有与官军一战的胜算，那还是以走制敌，走得越远越好！”刘威见张献忠话已至此，就将心里所想，毫无保留地道了出来。

    张献忠历来钦佩刘威的观察力和决断力，听罢刘威款款道来的话语，不禁喜出望外：“刘将军果然与献忠，想到一块儿去了。熊文灿的官军，正向郧西和上津而来，刘将军的肺腑之言，更坚定献忠，向东南方向去的决心。看来，还是尽快离开郧西上津，才是上上之策啊！”

    刘威走到张献忠身旁，肩并肩看着远方：“大王既然已经决定向东南而去，那究竟何时离开此地呢？”

    “明天戌时三刻。”张献忠看着一眼刘威，笑盈盈地朗声回应。刘威连忙点了点头，与张献忠相视而笑。

    七月底的郧西。

    朦胧的傍晚，青山绿水，绿影婆娑，凉风习习。

    晚霞的光芒，像缤纷的彩练，从西边天际射了下来，层林尽染。西方天空的一轮上玄月，躲开薄薄的白云，透出几缕皎洁的亮光。

    几颗耀眼的星星，闪烁着银白色的亮点，点缀在朦胧的夜空。远处传来几声饿狼的嚎叫，在寂静的夜晚，沿着幽深致远的山谷，久久回荡。

    此时此刻，在郧西至上津的密林里，潜伏一个多月的义军将士，正默默地整理行装，等待出发时辰的到来。

    “戌时三刻已到，传令三军，即刻出发！”张献忠站在郧西的山岗上，看着士气高昂的义军将士，扬指着朦胧的东南方。

    连绵的密林里，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

    那声音，犹如响彻云霄的滚滚惊雷，传遍郧西上津的山山水水。

    欢呼声过后不久，数万义军将士，沿着崎岖的山间道，浩浩荡荡，向东南方向而去。

    又一个夜晚，在微风中降临。

    天空，繁星闪烁。月光，洒在山间田野。天地间，朦朦胧胧。

    夜幕下，密林之间的山道上，“哒哒哒”的马蹄声，将士“呼哧呼哧”的踹息声，交织在一起。急速前进的义军队伍，悄无声息行进着。不久，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此时，远处传来几声轰鸣，天空乌云密布。须臾之间，一道闪电，划过长空。一场久违的暴风雨，正在慢慢酝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