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一场大战即将来临，张献忠就会彻夜难眠。

    此前虽然已经得知，长沙没有朝廷劲旅，却知道守卫长沙的总兵尹先民，以及副将何一德，是赫赫有名的官军将领，张献忠固然不敢大意半分。

    傍晚时分，借着观察地形的会，与几位心腹将领，敲定攻城方案之后，倒是让张献忠的心情，慢慢静了下来。

    当明月西沉，夜深人静时，望着朦胧的夜色，想着明天带领大军，睡意全无的张献忠，就想着进入长沙城时的情形。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献忠与刘燕相伴而眠，以致刘燕意欲行床第之欢的念头，皆因张献忠的刻意推托，而不得不遗憾放弃，让方才依然满心欢喜的刘燕，只得满腹委屈慢慢睡去，留下一枕心酸泪水，打湿了枕边薄薄的衣衫。

    不知不觉，已经凌晨时分。

    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音，惊醒了梦里的张献忠。

    张献忠连忙睁开双眼，看了看窗外朦胧的晨曦，连忙将一床薄被，轻轻盖在刘燕身上，蹑蹑脚走出房门。

    刘燕已经醒来，看了看张献忠，渐渐离去的背影。刘燕知道，张献忠指挥着千军万马，那些千头万绪的琐事，需要张献忠事必躬亲。

    与张献忠同眠共枕，以及床第之欢，对于寂寞难耐的刘燕，就是既求之不得，又难以实现的奢望。

    想到这里，刘燕既为昨晚心里的不平，又感到深深的内疚和不安，一串抑制不住的泪水，沿着脸颊，“噗噗噗”，流了下来。

    张献忠刚刚推开房门，见刘威与汪兆麟站在门外：“两位将军，怎么这么着急？难道长沙方向，有什么变故？”

    刘威看了一眼房门方向，急吼吼地朗声接过话头：“大王，天快亮了。三军将士已经准备停当，只待大王一声令下，就可以向长沙城，发起猛烈攻击。”

    张献忠连忙点了点头，看着夜色中的长沙方向：“将士们士气高昂，只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啊！”

    经过连续几天急行军，三军将士依然斗志昂扬，让张献忠欣喜不已，志在必得的念头，顿时溢于言表。

    汪兆麟看着张献忠刘威，你一言我一语完话，连忙急急地禀报长沙的情形：“回禀大王，据刚刚回来的探子禀报，入夜之后，长沙城里兵马调动频繁，城楼上人影幢幢，官军仿佛加强了警戒。午夜刚刚过后，吉王府有上千人马，急匆匆向南出城，浩浩荡荡，向衡州方向而去，末将疑是吉王朱慈煃，已经出逃南去。”汪兆麟刚刚完话，连忙看着长沙朦胧的灯光，回头看着疲惫不堪的张献忠。

    从长沙归来的李继伟，也来到张献忠住处，满脸流淌的汗水，在朦胧的夜幕之下，仍然依稀可见。张献忠见李继伟走到近旁，连忙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将军，吉王朱慈煃，真的已经出逃了吗？守卫长沙的，是朝廷的哪部份人马？主将究竟是什么人？”张献忠的目光，从汪兆麟身上，移向身旁的李继伟。

    “朱慈煃是否出逃，末将不是十分清楚。只是看见有兵马车辆，从吉王府向衡州方向而去。但是，从阵势和銮舆来看，有可能是吉王朱慈煃吧！听长沙城里的人，不久前，慧王朱常润，从荆州到了长沙。如果吉王朱慈煃要出逃，慧王朱常润必定一同随行。难怪有人看见两顶銮舆，一前一后，离开吉王府呢！至于长沙守军，据，总兵是尹先民，副将是何一德。”李继伟看了一眼张献忠，将探得的消息，悉数讲了出来。

    “守城总兵尹先民，副将何一德，曾经带领八千人马，在岳州至长沙驿道上，企图拦截大王人马，后惧长沙城兵力空虚，连夜将所有人马，撤回长沙布防。尹先民何一德，有一位部下，姓李，名嘉诚，原是杨嗣昌门客。半年前，李嘉诚从武昌来到长沙，因感激襄阳之战被俘之后，大王对李嘉诚的不杀之恩，故而愿意游尹先民何一德，来日开门献城。”刘威看了看张献忠，像是征求张献忠的同意似的。

    这事，因时间仓促，李继伟来不及向张献忠禀报。刘威见张献忠问起尹先民何一德，连忙将这事的来龙去脉，详细述了一番。

    张献忠听罢，不觉开心地笑了笑：“居然还有这等事？献忠不记得当初在襄阳府，与杨嗣昌的门客李嘉诚，有过交往的事！看来，李嘉诚倒是知恩图报之人。不知道李嘉诚，游尹先民何一德献城的事，进展得怎么样？”

    张献忠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争取尹先民何一德身上。当初在襄阳的无意之举，今天竟然有了意想不到的结果，大大出乎张献忠的预料。

    原来，李嘉诚在襄阳被义军所俘获，押解到张献忠大营。张献忠见李嘉诚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与李嘉诚寒暄了几句。

    得知李嘉诚饱读经书，颇有谋略之才，张献忠决意放李嘉诚一马，让李嘉诚离开襄阳府。张献忠没有想到，李嘉诚对张献忠，感激不尽。

    “末将以为，李嘉诚自告奋勇，游尹先民何一德，是这人与尹先民何一德，有着不一般的关系。末将估摸着，这事，有八成成功的把握！大王领兵驻扎在长沙城外，耐心静后李嘉诚的佳音吧！”刘威见张献忠兴致很高，连忙分析游尹先民何一德的事。

    夜，黑黢黢的。离天明，还有些时辰。远处茂密的松林里，传来几声野狼的嚎叫。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雄鸡的啼鸣。朦胧的天空，下起了毛毛雨。徐徐的晨风，迎面而来，让人感觉丝丝的凉意。

    不一会儿，东方的天际，开始有了晨曦的亮光。黎明前的黑夜，即将过去。太阳的光辉，将又一次普照三湘大地。

    张献忠如释重负，走到一棵大树下，看着晨晖里的长沙城：“如果能争取尹先民何一德献城，倒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汪兆麟站在张献忠身后，连忙不失时宜地接过话头：“俗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相信李嘉诚的诚意，相信尹先民何一德，与李嘉诚的情谊，相信老天佑咱大王和大军，顺利拿下长沙城。”

    “但愿汪将军吉言成真。届时，献忠敬将军一杯美酒。如果将军要想娶婆姨的话，王府里的很多嫔妃，将军随意挑一位便是。”张献忠看了看汪兆麟，狡黠地笑了笑。

    汪兆麟没有想到，以往十分严肃的张献忠，一旦起笑话来，竟然毫无底线似的，闹得书生气十足的汪兆麟，竟然也脸颊红红的。

    “大王，末将没有想那么多。至于娶婆姨的事，还得两厢情愿。大王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啊！”汪兆麟兴奋地看着张献忠，竟然羞答答，脸颊通红，哪里像一位大男人。

    天亮了，乌云散去，云开日出。

    尹先民登上长沙城楼，时而眺望远处的岳麓山，时而俯瞰近旁的湘江水。

    想着昨晚李嘉诚劝降的情形，尹先民忐忑不安，看着岳州方向。因为事关重大，尹先民得谨慎从事，稍有一丝的闪失，不但功败垂成，还会危及身家性命。

    “尹将军，八大王的大军，就要攻城。李嘉诚所的话，将军究竟以为怎么样？末将以为，有如生灵涂炭，不如降了八大王，为长沙黎民百姓，保一方平安！将军的大恩大德，长沙黎民百姓，永记在心。”何一德见尹先民登上城楼，连忙提起李嘉诚劝降的事。

    昨夜，李嘉诚相邀何一德尹先民，到长沙湘江边龙船上，把酒言欢，借游尹先民何一德，献城的事。

    是龙船，其实只是稍作装饰的大船，为的是便于李嘉诚，同何一德尹先民，相商密事项。

    龙船划至江心停了下来，由尹先民的心腹将领护卫，尹先民和何一德，方才与李嘉诚言归正传。

    何一德听罢这事，乐呵呵地应允。尹先民则瞻前顾后，环顾左右而言他，让满怀信心的李嘉诚，如坠五里云雾，托何一德，再探尹先民底细。

    何一德身为尹先民的副将，对尹先民晓以利害，规劝尹先民请降于张献忠。

    尹先民知道何一德的心思，痛苦地点头应允：“既然事已至此，那就降了八大王吧！由此，当是保长沙城的万全之策。无论对吉王朱慈煃，还是长沙的黎民百姓，都有一个好的交代！”

    尹先民原以为，依据长沙城墙高壕深地利，加之里握有两万多人马，如能守住长沙城，当是一件了不起的功绩。

    哪曾想，那天到吉王府，禀报流寇的事，被朱慈煃羞辱一番，心里顿时愤愤不平，就没有心思，再为朱慈煃卖命。

    想着流寇还没有到长沙，朱慈煃却携家带口，逃往惠州而去，更让尹先民心灰意冷，于是应了李嘉诚，向张献忠献城的事。

    “尹将军何将军，嘉诚昨晚拜托的事，将军以为如何?”天刚蒙蒙亮，李嘉诚从总兵府急匆匆赶来，见尹先民正与何一德窃窃私语。

    李嘉诚规劝尹先民何一德献城的事，已经于昨晚，传回张献忠大营。如果这时半途而废，李嘉诚夸下的海口，就成为一个笑柄。

    对于急于促成这事的李嘉诚，既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又是关系名节之事，故而赶到总兵府，探个虚实。

    不料，尹先民何一德，已经先后向城楼而去，就不得已匆匆赶到城楼，看看这事进展如何。

    何一德见李嘉诚匆匆赶来，顿时不觉一惊，旋即与李嘉诚打招呼：“嘉诚贤弟，尹将军与末将已经商议，午时三刻，迎接八大王进城！还望贤弟，給八大王带个口信，请求八大王，尽力保全长沙城，尹将军和一德，感激不尽！”

    “尹将军何将军深明大义，嘉诚代八大王，谢谢两位将军。至于将军所托付嘉城的事，嘉城即刻出城去办。望将军按照刚才的话，迎接八大王进长沙城吧！”李嘉诚看着尹先民何一德，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李嘉诚刚刚话毕，就要向城外而去，却被尹先民拦了下来。尹先民看着李嘉诚，顿时不觉满面笑容：“嘉诚兄谨记，此事非同可，一定谨慎为上，不可泄了密。先民在城门口，迎接八大王进城！”

    “尹将军何将军，嘉诚谨记将军嘱托！”李嘉诚看着尹先民何一德，连忙抱拳朗声笑着应承。须臾之间，三位男人的大，紧紧握在一起，共贺古老的长沙城，躲过了一场血光之灾。

    当李嘉诚与尹先民何一德，在长沙城楼商议献城之事时，张献忠带领二十万人马，在离长沙二十里地的椿树坪，焦急等待着李嘉诚的消息。

    长沙能兵不血刃攻占，对于这时的张献忠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何况，李嘉诚已经放出话来，力争尹先民何一德献城。这时见李嘉诚，依然了无音讯，张献忠不觉有些焦急，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汪将军，时辰已经不早。如果过了午时三刻，尹先民何一德，还没有消息，就兵分四路，打进长沙城。不知将军以为如何？”张献忠看了看天空，在驿道旁，不停地走来走去。

    汪兆麟走到张献忠身旁，看着远处的长沙城，连忙“呵呵呵”笑了笑：“大王，离约定的时辰，还早着呢！俗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大王静下心来，等待李嘉诚的消息吧！退一万步讲，到时这事如果不成，再强攻长沙，也不迟啊！”

    话间，李继伟与孙可望，策马从长沙方向疾驰而来。

    汪兆麟看着越来越近的李继伟，又看了看骑在马上的李嘉诚，连忙喜笑颜开嚷了起来：“真是到曹操，曹操就到啊！大王快看，李将军和李嘉诚，一定带来了好消息呢！”

    张献忠顺着汪兆麟指的方向望去，李嘉诚熟悉的身影，顿时映入眼帘，就想起在襄阳时，与李嘉诚相识的一幕。

    “大王！大王！午时三刻，尹先民将军，何一德将军，将打开长沙城门，迎接大王进城呢！”李继伟还没有翻身下马，连忙急急地向张献忠禀报。李继伟因匆匆赶回大营，已经气喘吁吁，豆大的汗珠，挂在脸上，亮晶晶的。

    张献忠一边向李继伟走去，不觉“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真是天大的喜事！长沙古城，又成了大军的囊中之物！李将军劳苦功高啊！待进了长沙城，献忠一定为李将军，记上头功一件的。”

    张献忠刚刚话毕，就听李继伟连声不已：“大王快看，站在大王眼前的，究竟是哪位贵人？”李继伟一边话，一边走到李嘉诚身旁，看着对面的张献忠。

    张献忠定睛一看，顿时不觉喜出望外：“献忠还以为，是哪路神仙呢！原来是嘉诚兄啊！献忠应当感谢嘉诚兄，为长沙黎民百姓，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呢！”

    李嘉诚激动得热泪盈眶，咽哽着断断续续地答话：“八大王对嘉诚的大恩大德，嘉诚永世不忘。至于尹将军何将军献城的事，嘉诚只是出了一点绵薄之力，不足八大王这么挂齿啊！”李嘉诚在与张献忠，寒暄几句之后，连忙将献城之事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午时三刻，长沙城门，熙熙攘攘，人声鼎沸。随着高大厚重的城门，开始徐徐打开，在一片热烈的欢呼声中，义军将士的入城仪式，正在城门隆重地进行。

    放眼望去，几条红色的巨型彩带，挂在高高的城楼上，上书“仁义之师”，“威武之师”，八个金色大字。城楼两旁，彩旗飘飘，旌旗林立。原本冷冷清清的长沙街头，欢声雷动，热闹非凡。

    几位挥舞着彩旗的孩子，跟在张献忠等将领身后，唱着只有长沙人才能听得懂的歌谣，欢快地跑来跑去。老旧的街道两旁，穿着破旧衣衫的乡民，看着眼前走过的义军将士，露出欣喜的笑容。

    长沙历来受山贼骚扰，这次被朝廷称为流寇的义军，居然在长沙受到乡民的欢迎，却是从未有过的新鲜事，难怪乡民们，既感到欣喜，又感到诧异，用热烈的仪式，迎接张献忠的义军进城。

    尹先民何一德，暨长沙文武百官，静静肃立在城门两旁，等候即将入城的张献忠及大军。

    一阵喧天的锣鼓，“咚咚咚”，敲了起来，迎候的乡民的呼喊声，顿时此起彼伏：“八大王来啦！八大王来啦！大军来啦！大军来啦！”

    “快看，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就是八大王无疑！”一位童颜鹤发的长者，捋着白花花的胡须，顿时笑逐颜开。

    “看见啦！看见啦！八大王真年轻，器宇轩昂，仪表堂堂，颇有一副帝王之像！”老者身旁一位书生模样的人，指着越来越近的张献忠，连忙俯在老者耳边悄声细语。

    老者回头看着书生模样的人，连忙用右竖起食指，做了一个“禁声”的势，告诉书生，勿要随意话，心隔墙有耳，以免引来杀身之祸。书生连忙轻轻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城门方向。

    “末将与何将军，恭迎八大王进城。八大王，请快快进城吧！”尹先民见张献忠来到城门，连忙急匆匆迎上前去。站在尹先民身旁的何一德，也与尹先民一道，向张献忠抱拳施礼。

    张献忠向尹先民何一德望去，但见尹先民何一德，身披战袍，仪表堂堂，连忙一边翻身下马，一边笑呵呵地朗声答话：“两位将军，是深明大义之人，快快免礼！快快免礼！”

    陪在张献忠身旁的李继伟，指着不远处的尹先民何一德：“大王快看，站在左边的，是尹先民尹将军，站在右边的，是何一德何将军。两位将军得知大王进城，天刚蒙蒙亮，就在城门迎候大王！”

    张献忠将枣红马的缰绳，递给身旁的李定国，大步走到尹先民何一德身旁，扶起跪在地上的尹先民何一德。

    受宠若惊的尹先民何一德，连忙慢慢站起身来，看着笑容可躬的张献忠，顿时不觉泪水连连：“末将久闻八大王英明，先民一德恭迎八大王！”尹先民何一德完话，再次俯身在地叩迎张献忠。

    “将军快快请起吧！从今以后，献忠与两位将军，就是兄弟。怎么这么多礼呢？”张献忠看了看尹先民何一德，又上前虚扶了一把。

    尹先民何一德站起身来，退后两步恭敬致礼：“末将这一生，当跟随在八大王左右，走南闯北，冲锋陷阵，在所不辞！”

    “大王，尹将军何将军，已经在吉王府，备下几桌盛宴美酒，为大王和各位将军洗尘呢！大王可否即刻就去王府赴宴?”袁明清走到张献忠身旁，笑容可躬地朗声禀报。

    饥肠辘辘的张献忠，连忙微笑着点了点头：“两位将军的美意，献忠在这里谢过。如果将军与献忠，有什么话，那就在酒席上，慢慢讲来吧！”张献忠一边话，一边看了看吉王府方向，巴望着美美用上一顿大餐。

    何一德看了看张献忠，连忙双抱拳施礼：“八大王不必这么客气。这只是一德和尹将军的一点心意。”尹先民微笑着，陪在张献忠身旁，连忙轻轻点了点头，与张献忠等一道，向吉王府匆匆而去。

    转过府衙旁的一条巷，往前不到一里地，就是吉王府正门，即位于王府南门的端礼门。

    端礼门两盏硕大的红灯笼，挂在大门两旁，随风轻轻摇来摇去。装束整洁的官军将领，列队站在大门两旁，注目张献忠与尹先民等的到来。

    “大王，这座大门，就是吉王府的正门，名为‘端礼门’。请八大王和诸位将军，随末将到王府歇歇吧！”尹先民连忙翻身下马，径直来到张献忠身旁。

    “将军不必这么拘礼，快快在前面带路吧！”张献忠看了看尹先民，慢慢勒住马缰，轻轻扬了扬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