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的紫禁城，阳光灿烂，晴空万里。

    西边的太液池，碧波荡漾，水鸟依稀。岸边杨柳依依，微风拂面。树下盈盈青草，犹如一片绿毯。

    经历了血与火洗礼的紫禁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原本来往于紫禁城内的太监，已经被三三两两的义军将士所代替。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紫禁城，护卫森严，仿佛如临大敌。

    李自成阴沉着满是胡须的脸庞，烦躁地背着双，在乾清宫里走来走去。

    顾君恩坐在茶几旁，品着一杯蒙山毛峰，不时看着踱来踱去的李自成。

    义军攻进北京城快一个月，眼前越来越严峻的形势，让李自成不得不有所警觉。

    崇祯在煤山上吊身亡，明朝两百多年的统治，已经宣告结束，取而代之的，是眼前坐立不安的李自成。

    当初进入紫禁城的喜悦，在李自成的心中，已经荡然无存。

    “对眼前的局面，顾将军究竟有什么看法？”李自成终于停下脚步，看了看默不作声的顾君恩。

    身为李自成器重的谋士，顾君恩知道李自成，早晚会这样问话。

    顾君恩所不知道的是，前天李自成私下里，与李岩牛金星交谈，却没有就眼前局面，谈出个所以然。

    今天顾君恩前来乾清宫，李自成又再次提起这事。

    顾君恩虽然贵为谋士，却对李自成的所为，开始有所担忧和警惕，心翼翼与李自成交往。

    去年李自成夺取襄阳，建立大顺政权之后，顾君恩力排众议，主张先取陕西作基地，再略定三边，经山西攻取北京的谋略，被李自成所采纳。故而，顾君恩在李自成的眼里，是居功至伟的有功之臣。

    宋献策虽然深受李自成器重，却因这事，与顾君恩相左，令李自成大为不满，今天就没能前来乾清宫。

    李岩因劝慰李自成之事，与顾君恩不欢而散，今天也有意回避顾君恩。

    “末将以为，眼前有三件大事，尽显形势十分严峻。”顾君恩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将茶杯轻轻推了推，若有所思地看着李自成。

    李自成回头看了一眼顾君恩，连忙微笑着点了点头；“顾将军以为，是哪三件事？还望将军快快讲来，不必再藏着掖着！”

    顾君恩微微欠了欠身，将大军近来在城里，滥杀无辜，抢劫强奸，刑讯逼供前朝旧臣，闹得京畿人心惶惶，详详细细讲了出来。

    “顾将军，自成听刘将军郝将军禀报，大军将士寻规守纪，秋毫无犯，京城秩序尚好，店铺营业如常，绝无滥杀无辜，抢劫强奸，以及刑讯逼供前朝旧臣诸事。如果真是这样，将军又该怎么解释？”李自成吃惊地看着顾君恩，脸上带着一丝的愤怒。

    其实，义军进城以后，滥杀无辜，抢劫强奸，刑讯逼供诸事，李自成也偶有耳闻，今天听罢顾君恩再次提起，知道情形比李自成想象的，更为严重。

    李自成在顾君恩对面，慢慢地坐了下来，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对面的顾君恩。

    李自成以为，既然义军进城之后，目无法纪，军纪涣散，惹出诸多的事端，一定有其中的缘由，不妨听听顾君恩的见解。

    “皇上是否听过，荀子王制篇中的那句名言？”顾君恩将端起的茶杯，轻轻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看着茶几对面的李自成，即刻就转移了话题。

    至于顾君恩提起荀子王制篇，在于先探一探李自成口风，看看眼前身为大顺皇帝的李自成，究竟想不想听下面的话。

    如果李自成不想听，连忙就此打住。如果李自成愿意听，再娓娓道来不迟。

    先前顾君恩在李自成眼里，倒是可以称兄道弟的。

    而现在的李自成，已经是大顺国皇帝。如果依然没有礼数和分寸，掉脑袋的事，就在须臾之间的，那可不是顾君恩，敢于闹着玩的。

    “顾将军的，究竟是哪句名言？还望将军，即刻讲来吧！”李自成若有所思，看了看顾君恩，脸上掠过一丝诧异。

    李自成知道，顾君恩在卖关子，连忙不假思索，接过顾君恩的话头。

    李自成已经有些不耐烦，完话就突然站起身来，将案几上的茶杯推了推，慢慢走到窗户旁，看着窗外巡逻的卫士，等着顾君恩快快讲话。

    顾君恩见李自成急切，连忙站起身来，慢慢走到李自成身旁：“战国荀况，在荀子王制篇中，细细讲述过下面的话：‘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者载舟，水者覆舟’。”

    心翼翼的顾君恩，看了看身旁的李自成，慢条斯理，将荀子王制篇中至理名言，讲了个清清楚楚。

    “这句话，将军该怎么讲？这么文绉绉的，自成听得不太明白，还望将军得更直白一些。”李自成听罢顾君恩，起古人古话来，顿时有些迷惑不解。

    顾君恩慢慢转过头，看着窗外摇曳的树枝：“荀况那句话的意思是：统治者，像是一条船，而广大民众，犹如河水。水，既可以把船载负起来，也可以将船淹没掉。”

    李自成顿时恍然大悟，连忙轻轻点了点头，回到御案前，坐在龙椅上，看着窗外一片碧绿，苦苦思索着，期待从那句话中，能够悟出一些道理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在乾清宫前的甬道上。

    大理石甬道，在炙热的阳光下，泛着幽幽的蓝光。

    李自成看着甬道上的蓝光，心里有种不出来的感觉，轻轻揉了揉双眼，头也没有回，又问顾君恩：“既然这样，顾将军究竟有什么良策？”李自成知道顾君恩，有话要讲，直白问顾君恩。

    “皇上当颁布法令，约束将士行为，对敢有伤人，及掠人财物妇女者，杀无赦。严厉管束将领们，对前朝旧臣的刑讯逼供，以免闹得人心惶惶。”顾君恩站在李自成身后，看着窗外亮晃晃的阳光。

    “这是第一件事。那第二件事呢？顾将军接着讲下去吧！”李自成看了看顾君恩，脸上有了一丝的笑容。

    顾君恩转身走到茶几旁，轻轻端起茶杯，刚要开口喝茶，听门外卫士前来秉报，李过有要事，在宫外求见李自成。

    “让李将军，进宫话吧！”李过毕竟是李自成侄儿，李自成连忙随口回话。

    顾君恩十分诧异，看了一眼李自成，将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回禀皇上，据探子回报，前朝山海关守将吴三桂，正在山海关与清廷密使，勾勾搭搭，暗地来往，意欲降清廷之后，与清廷一道，杀回北京城！”李过跨进乾清宫，连忙向李自成禀报，吴三桂在山海关的情形。

    李自成慵懒地看了看李过，极不耐烦地摆了摆：“这事，朕已经知道，待一会儿再议吧！”

    顾君恩连忙站起身来，示意李过坐下歇歇。李过连忙点了点头，看着满脸愁容的李自成。

    李自成心烦意乱，将目光移向顾君恩：“顾将军，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讲下去吧！”

    李自成想知道，顾君恩究竟还有什么话，沤在心里没有出来。

    “据末将所知，近几天，京西长安街，有人贴出告示，蛊惑民众。”顾君恩轻轻咳嗽一声，故作神秘慢声讲述。

    顾君恩又故伎重演，看看李自成，对这事，是否也知道。

    “居然还有这事？告示究竟是怎么的？”李自成连忙回过头，吃惊地看着顾君恩。顾君恩所告示的事，李自成的确不知只言片语，故而感到十分吃惊，欲向顾君恩，问个缘由。

    李过看了一眼李自成，连忙不紧不慢，接过话头：“告示，‘明朝天数未尽，人思效忠，定于本月二十日，立东宫为皇帝，改元义兴元年’！”

    李自成猛地转身看着李过，眼里顿时露出一道凶光：“这事，一定是那些前朝余孽所为，意在蛊惑人心，需严厉打击为要。李将军即刻派人查明这事，将造谣惑众者，押往西市处斩，决不轻饶！”

    崇祯煤山殉难之后，大学士范景文，户部尚书倪元璐，左都御史李邦华，副都御史施邦昭，大理寺卿凌义渠，兵部右侍郎王家彦，刑部右侍郎孟兆祥等，及其内眷约数百人，纷纷自缢而死，让李自成不寒而栗。这时有人借兴风作浪，就不足为奇。

    顾君恩知道李自成，似有焦头烂额之感，想草草打住话头，连忙站起身来笑了笑：“皇上，时辰不已经早，末将先行告辞。”

    李自成瞪了顾君恩一眼，连忙抬起右摆了摆：“顾将军的三件事，还没有讲完呢，将军怎么就要告辞了呢？朕正在洗耳恭听呢！”李自成知道顾君恩心里所想，连忙挽留意欲离去的顾君恩。

    李过看了看李自成顾君恩，不知道两人的，究竟是什么事，只得站在一旁，洗耳恭听。

    顾君恩知道这事不完，李自成心里，是放不下心的，连忙又坐回茶几旁。

    李自成与顾君恩，交情甚笃，故而很多交谈，就免去了繁文缛节。

    今天所谈的事，虽然众所周知，却是李自成，始料不及的。故此，李自成不得不让顾君恩，将那些肺腑之言，讲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第二件事，皇上知道，是有人妖言惑众。第三件事，是有关吴三桂和清廷的。”顾君恩喝了一口茶水，轻描淡写讲起这件，让李自成揪心的事。

    李自成坐到顾君恩身旁，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李过，连忙轻轻点了点头。

    “皇上知道，吴三桂是前朝山海关总兵，也是崇祯器重的猛将。崇祯曾经在武英殿，宴请进京勤王的吴三桂，并赐予吴三桂，尚方宝剑一柄，足见崇祯对吴三桂的器重。吴三桂在京逗留期间，阴差阳错，与秦淮八艳之一的陈圆圆，结为伉俪。之后，吴三桂前往山海关驻防，陈圆圆则留在京城田畹府里。据坊间传闻，陈圆圆媲美貂蝉西施王昭君杨玉环，原来是崇祯的后妃人选，不知道什么缘故，后来竟然不了了之。”

    顾君恩的话匣子，一旦打开，顿时滔滔不绝。

    “顾将军所的陈圆圆，难道是东王府刘将军，前几天刚刚娶的，那位妾陈圆圆？”李自成听罢顾君恩，起吴三桂陈圆圆，顿时心里猛地一惊，想起那天在大将刘宗敏府邸，见到陈圆圆时的情形。

    崇祯七年，李自成率义军抵达蓝田，刘宗敏投奔李自成。

    因刘宗敏英勇作战，累立大功，深得李自成的器重，成为李自成麾下得力将领。

    李自成曾经听闻吴三桂之妾陈圆圆，已经被刘宗敏强掳为妾。没有想到，这事果然是真，顿时感觉大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