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一场大雨，直到天亮之前，方才慢慢停了下来。

    天空厚厚的云层，正在悄然散去。

    李自成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

    李自成从龙床上慢慢坐起，还没有穿上黄色龙卦，就听得乾清宫外，传来李过急急的脚步声。

    李过俨然是李自成的左右背膀，义军所有的大凡事，都得由李过禀报李自成。故而，李过频繁进出乾清宫，是十分寻常的一件事。

    “快传李将军进殿！”李自成知道，李过这时匆忙前来，必定有重要的事项发生，连忙吩咐身旁的护卫。

    李过急忙跨进乾清宫，行过例行的礼节之后，大步走到李自成身旁：“回禀皇上，从山海关方向来的清吴联军，北路由多尔衮所率领，沿着长城以南，已经过了三里屯遵化，暂时在蓟州以北休整，不日可达通州，直抵北京城下。南路由吴三桂所率领，经永平丰润香河，直插京城西南的良乡房山，妄图切断大军撤往山西的退路。”

    李自成吩咐身旁的护卫，摊开御案上的地图，听着李过的禀报，眼光看着图上，密密麻麻的线条，将目光投向清吴联军所经之处，细细地端详不语，仿佛从中看出一些眉目来。

    “依李将军之见，多尔衮吴三桂人马，什么时候抵达京城？”李自成得知多尔衮吴三桂，已经尾随撤退大军，向北京城扑来的消息，顿时有些犹豫不决。

    “回秉皇上，依末将估计，多尔衮吴三桂的人马，可能在明天下午，或后天上午，抵达京城以东的通州地界。”李过毕竟从军多年，对眼前的情形，是有所判断的。

    李过一边话，一边看着地图，居然看不出一点眉目。毕竟李过不识几个大字，要想知道图上的双方情势，也是云里雾里一般。

    李自成转身向窗户方向走去，轻轻推开虚掩的两扇窗户，看着窗外薄雾笼罩的太液池：“这样来，今天午后，大军必须尽快离开紫禁城？”

    李自成侥幸地以为，虽然战败回到京城，但是京城，依然还有五万人马，如果与多尔衮吴三桂交战，也许还有些许成功的把握！

    那天在山海关，吴三桂眼看就要战败，遂与山海关清廷密使商议，请求多尔衮领兵前来山海关。

    多尔衮立即下令清军，兵分三路赶来山海关，向李自成发起猛烈攻击。

    那时的义军，已经连续征战多天，将士们大都身心疲惫，大将刘宗敏也受了轻伤，许多将领死的死伤的伤，义军人马损失过半，李自成只得下令撤退，率领溃退的剩余人马，连夜向北京退却。

    回到京城的第二天，李自成吩咐李过，带领人马前往吴府，怒杀吴三桂家父吴襄等三十四人。

    将其所有人的遗体，悉数堆在吴府院里，一把大火焚烧贻尽，只留下吴府的残垣断壁。

    可怜吴三桂的家人，惨死在李自成屠刀下，却无人掩埋遗骨，任其日晒雨淋。

    吴三桂得知家人被害，恨得咬牙切齿，誓报杀父之仇。

    以致后来，在追杀李自成义军过程中，吴三桂充当清军的急先锋，杀得李自成屁滚尿流。

    坊间对吴三桂降清，议论颇多，以为不齿。对李自成乱杀无辜，也颇有微词。

    “天不助朕，朕只得顺其自然。既然事已至此，明天午时三刻，大军撤离京城！”李自成看了看身旁的李过，敛袖拭去眼角的泪水。

    李过见李自成心有不甘，却是爱莫能助，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劝慰着眼李自成几句：“皇上大可放心，末将时时刻刻，追随皇上左右。有末将在皇上身旁，再大的困苦和难关，也会平安度过的。”

    李自成转头看了看李过，却没有再一句话。

    李自成知道，大顺国已经走向不归之路。经过多年浴血奋战，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已经摇摇欲坠，等待李自成的，将是又一次腥风血雨。

    雨后的京畿之地，又迎来一个晴天。

    大清早，京城的大街巷，三三两两的乡民，站在大街两旁，看着义军人马来去匆匆，议论着道听途的各类消息。

    “听搭子，从山海关打了过来。前朝总兵吴三桂，带着爱妾陈圆圆，找刘宗敏报仇来了。不知道这事，是真是假？搭子是杀人不眨眼之徒。趁搭子还没有到京城，岂不快快离开京城而去，以避随之而来的血光之灾？”诸如这类的流言蜚语，像漫天的黄沙似的，弥漫在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乾清宫的大理石御阶前，李自成轻轻拍着身上的尘土，看了看辉煌厚重的乾清宫，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

    李自成转身走到崭新的銮舆前，在李过等将领搀扶下，慢慢坐进銮舆之后，在众多将领护卫下，浩浩荡荡，向紫禁城外而去。

    空空荡荡的紫禁城，几只盘旋在天空的鸟儿，“叽叽喳喳”，嚷个不停，仿佛既对离去的李自成，有着几分惋惜和哀鸣，又对即将到来的变迁，感到莫名的恐慌和期待。

    看热闹的人们，已经开始散去。

    空旷的街道，了无人迹。

    几只流浪狗，百无聊赖，站在树荫下，看着微风吹起的树叶，在地上向远处飘去。

    一只狗，跟在一只大狗身后，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去。

    义军人马出了永定门，突然转向西，去了永安门。

    李自成已经无法抗击，从山海关而来的多吴联军，只得以到郊外祭天为名，带领京城三万人马，慌慌张张，撤出北京城。

    东门方向，传来隆隆的炮声。

    逃离兵祸的黎民百姓，携家带口跟在义军队伍后面，鱼贯似的向城外走去。

    风雨飘摇的北京城，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的航船，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中，开始漫无目的随波逐流。

    这种兵临城下的恐怖感觉，只有正在逃难的乡民，方才感受得真真切切，故而栖栖遑遑，离开京城这块是非之地。

    高桂英策马来到李自成身旁，见李自成回望身后的紫禁城，眼里露出一丝的留恋和不舍，顿时不免也有些感伤：“皇上，紫禁城已经看不见，还是快快赶路吧！”

    高桂英原本高亢柔和的声音，此时却显得深沉而悲切，尾音带着忧忧的哭腔似的。

    李自成没有理会高桂英的唠叨，依旧看着远处朦胧的紫禁城，想着进了紫禁城的日日夜夜，回味着突然来临的种种变故。

    当年，李自成跟随高迎祥揭竿而起，倒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打进紫禁城，坐在乾清宫，当上几天皇帝。

    李自成没有想到，没有几天的功夫，却要灰溜溜，离京而去。

    想着又要在风雨缥泊之中，度过未来居无定所的日日夜夜，李自成的心里，未免有着挥之不去的惆怅。

    李自成在回忆和惆怅中，方才想起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

    只可惜，，此时已经为时已晚。

    在不久的将来，大顺皇帝和大顺国，就像过眼云烟似的，消失得没有一点的踪迹，让后来之人，一旦提起大顺皇帝和大顺国，无不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