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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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半月都很顺利。

    韩菀造的势很成功,围狙栗氏的战役一打响,闻腥而动的人很多。一开始退避三舍观战,稍稍看定,不少人开始暗暗推波助澜,欲伺分一杯羹。

    整个栗氏一下子全线绷紧,韩菀招架了这么久,终于成功把局势颠倒过来了。

    不过这是个持久战,栗氏到底是个根基深厚的大商号,哪怕后续一切顺利,那也不是短期能结束的事情。

    这个韩菀知道,她也有足够的耐心。

    三月过尽,便入了夏。

    倒春寒仿犹在昨日,气温陡然上升,艳阳似火,不到中午就烤得青石板街面热浪腾腾,整个郇都城仿佛架烤架上一样,夏蝉拼命嘶鸣。

    又烦躁又闷热,雨倒是下,可惜不大,一停又是大太阳,蒸上来的暑气让人气都喘不过来。

    这等苦夏,有条件富贵人家纷纷往郊区避暑去了,郇王也不例外,郇都历来酷暑,郇王每年都会往离邑行宫行猎避暑,今年也是。

    这事儿和韩菀也有关系,因为姨母杨夫人邀了韩家一起去。

    离邑距王都不远不近,也有二三百里,郇王秋初才归,他一动,自然整个朝廷乃至郇都贵族圈都跟着动起来的,襄平侯府也不例外。

    杨夫人握着韩菀的笑道:“你大姑母早就想见见你姐弟了,这回总算是有了会。”

    杨夫人的这个大姑母,即郇王后杨氏,杨夫人的嫡亲姑子,杨于淳亲大姑母。

    韩琮体弱,进宫需步行很长一段路,不太敢让他去。至于韩菀,她太繁忙,进郇都后总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耽搁也没去过,娘仨就孙氏跟着拜见过杨王后。

    郇王田猎避暑,随行者众,除了必要的朝臣以外,历来还会有不少其他的名额,勋贵,后族妃族,和很多重臣会携他们看重亲眷和门客一并前往。

    这是荣耀,也是都中各家肯定或提升地位的一种重要段。

    换到韩菀身上,意义也大同异,刚经历过家主骤逝人事大动荡的韩氏,也很需要随驾这一非常有效的震慑段。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韩菀都没有拒绝杨夫人的理由,于是她笑道:“谢姨母记挂了,我和二郎也极想拜见大姑母的。”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围攻栗氏还在继续着,不过这事已起好头,下一个步骤韩菀也商量好了,接下来都中就交给陈孟允和韩仲丘坐镇,她远程遥控即可。

    也不独是她,郭氏也在随驾之列,栗竺也是,即便后者,也不会放弃随驾的会。

    韩菀安排好商号的事情,已差不多到了出行的日子了,她略收拾一日,点足护卫,翌日四月初十上午,便与襄平侯府队伍一起,跟在王驾之后出王都往离邑。

    随驾的大多事情,并无甚值得道的。

    王驾出行,声势浩大,旌旗蔽日,足教都中百姓津津乐道上数月,不过韩菀出身不低,旧年也随父亲出外开过许多眼界,因此已不觉什么,反倒是韩琮趴在窗舷上津津有味看了许久。

    缓徐行五日,便抵达离邑。

    果然很凉快。

    这离邑东倚燕岭,三面环山,水量充沛,共有大大二十七条河流,清澈的流水途径山坳,汇聚成大湖,天空明净,郁葱崇山,植被非常茂盛,空气被洗过一般,炎炎夏日都被阻隔在外,非常之舒适。

    离邑是行宫所在,平日罕有人至,一下喧闹了起来,围绕着行宫有大大的别庄,众星拱月般的簇拥着大湖边的行宫。

    得益于侯府,韩家人居住的别庄位置不错,地方也不,柚木建造的屋舍别有一番风情精致。韩菀屋前有一涓淙溪流,山水清澈凉快,惹得她来了兴致脱下鞋袜,踩着鹅卵石走了足两刻钟的功夫,才尽兴回来。

    一回身,便见木头桩子般杵在廊下的穆寒,她暗哼一声,提着裙摆目不斜视登阶进屋。

    她擅调整心绪,大半个月时间过去,郁气早散了,但两人还拗着,韩菀觉得,她看见这家伙就来气!

    纤细身影擦肩而过,穆寒沉默无声,默默跟随进屋,侍立矮榻之后。

    除了抵达的第一天时闲的,接下来的日子都很热闹。

    既是来田猎避暑的,那打猎就必不可少了,一开始是在山麓的围场,把驯养的捕捉的大兽兽驱赶进去,待郇王一声令下,随即打马而上。

    人很多,猎物更多,前三名的,郇王还有赏。

    田猎在如今是非常盛行的贵族活动,会骑马的都上场了,不会骑马的贵眷幼童则在看台围观喝彩,熙熙攘攘喧声震天,所有人都参与进来。

    韩菀也参与了围猎,她就意思意思,既不似旁人般恣意游玩,也不竭尽全力奔嘉奖好见王面。

    当然,如今的田猎可不仅仅是驱赶兽禽出来玩玩就算的,这只是热身运动。

    三场围猎,隔一日一场,热身过后,旋即撤了围栏,王驾往深山而去。

    这个就不是人人都能去的了,费尽心思攀名额而围猎并不出色的那些想去也去不得。有资格去的,但自忖能力或身体跟不上的也主动不去了,以免遭罪不,还有扫兴之嫌。

    韩琮和孙氏是后者,韩琮白日太过兴奋,晚上夜惊后有些低烧,孙氏紧着照顾他,是去不得的了。

    至于杨家人那是必去的,他家是天子近臣,连杨夫人都和贵眷们一并乘车跟上。

    杨夫人要和韩菀一起去,她握着韩菀的笑道:“姨母已命人备了车,明儿你早些过来,用了早膳再出发。”

    “让你表兄给你猎身狐皮,好入冬做袄。”

    杨于淳文武兼备,围猎场上表现极出色,猎来的皮毛除了父母,就是送韩家三人。面如冠玉贵公子,位高权重文武皆出众,韩菀这几天可赚足了王都大贵女羡慕妒忌的眼神。

    杨夫人这是在打趣她。

    韩菀笑了笑。

    夕阳西斜,映红半边天的晚霞逐渐暗了下来,天空赤红橙黄黢黑,一道一道的,暮色渐沉,厅堂的枝形连盏已经点燃了,烛火明亮。

    杨夫人立在廊下,半边脸映着橘色烛火,半边脸映着昏红晚霞,面容秀丽端庄,淡淡沉水檀味道,她常年礼佛,眉目身姿间一种雍容佛性庄重严正。

    韩菀婉拒了:“二郎生了病,如今还没退热,元娘想留下来照顾二郎,谢姨母了。”

    “二郎?热不是退了么?”

    “下晌又起了,家人来报我,只二郎想着母亲难得轻快,特地嘱咐勿要扰了母亲兴致。”

    “阿娘这会怕是正担忧着呢。”

    “这样啊。”

    杨夫人点点头,“既如此,那便不去了。”

    韩菀告罪,杨夫人温言安抚两句,今日围猎也很累了,韩菀已送杨夫人回到,旋即告退回去了。

    “去吧。”

    杨夫人立在门廊下目送韩菀,少女紫色身影渐行渐远,到消失不见。

    她收回视线,“回去罢。”

    回到暂居别庄,看过弟弟,韩菀回屋更衣梳洗过后,她用银簪挑了挑烛火。

    盯着跳动火焰。

    有关贡叔父子的查探还未有重要进展。

    她不敢让母亲陪房去打探,这样一来就大大影响了效率,半个月时间下来,探清了这个贡叔的具体情况。

    这人已病没了,膝下有儿有女,儿子有两个,其中一个在老家打理主人的陪嫁田庄,另外一个留在京听候差遣,目前据往北边的燕地选购皮货去了。

    已使人去确定了,不过还没找到人。

    目前,韩菀还不好什么。

    或许这只是个误会。

    但深山,她还是不去了。

    既没必要,也没兴致。

    第二日,王驾进山,韩琮的低热也渐渐褪了,再服得一帖药,便痊愈了。

    杨夫人命人折返取衣知晓了,很是欣慰,隔日又递了信回来,其中有给韩菀的。

    信中道,王驾还不远,既韩琮痊愈,韩菀便来罢。

    韩菀再次婉拒了。

    她道自己昨日有些扭了脚,兼商号又有要紧事务送来,就不去了,明年吧,反正明年还有会。

    孙氏本叫她去的,一想也是,“这倒也是,反正每年都有田猎避暑。”

    随得她了。

    如此便作罢了。

    韩菀不知道的是,李翳也在离邑。

    不同于栗竺的日间田猎夜里还得紧着应对四家联,连续几天熬下来面容憔悴人紧绷,他稳坐不动,沉着从容。

    韩菀并没有进山。

    栗竺当即皱眉:“那现在如何是好?”

    地形勘察人布置,一切俱万无一失,只要韩菀一进山,她必死无疑。

    可现在韩菀不去,布置得多精妙也无用。

    栗竺恨道:“好一个韩元娘!!”

    连日疲乏加计划不顺,他难免十分焦躁,恨恨一击案,急道:“那我们要如何动?”

    这丫头要是一直不动,他们根本无计可施。

    一旦韩菀回了郇都,再想等个她出来的会,就很难了。

    “不是难,是根本不能。”

    李翳淡淡道,到了如今,他已能确定,他的驻地确实泄露了。

    好在他不止一处驻地,因怀疑这次出来原驻处一个人都没动,就自己乔装出来的。

    果然!

    “急什么?”

    李翳冷哼一声。

    他冷挑了挑唇,站起来:“回郇都。”

    李翳并未焦急,因为,他还有后着。

    他这就要走,栗竺忙拉住他,好歹给他啊,免得他七上八下的。

    李翳摊开一卷布帛,上面记有大大数十人名,其中以韩家三人为首,后面则是如今韩菀正得用的人,包括商号管事和已知的近卫府卫。

    他提起笔,在最前面圈了一个人名。

    栗竺一看,“韩仲丘?”

    他皱眉:“此人甚是迂腐,怕是不行。”

    栗竺一看就明白了,这是想借郇都总号急报,引韩菀离开离邑赶回郇都。

    只他摇头,韩菀这几个信重人物他都仔细了解过,根本不可行。

    李翳哼笑一声,随后在底下又圈了一个名字。

    “韩晔”。

    四月廿四,很平平常常的一个日子,但对于韩晔而言,却很不寻常。

    因为他被人打晕掳走了。

    地点是在郇都的红坊大街。

    这个红坊大街,明白点就是青楼舞坊一条街,是郇都最高档的销金窟,没有之一。

    作为韩氏二房独子,韩晔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贵族子弟多有的习性,他也不能免俗。

    闲暇之余,舞坊看舞,花楼饮酒,遇上顺眼的,就过个夜,任氏气苦,但也奈何不得。

    前段一阵子总号非常忙碌,到近日终是好了些许,同事邀请,他便欣然去了。

    韩菀先前派出跟随他的近卫,见状撇撇嘴,只好赶紧换个装束缀了上去。

    花楼人多,暗跟很难,便转了明随。

    莺声嬉笑,脂粉味扑鼻,近卫随大流叫了个舞女陪酒,一边佯装观舞一边盯梢斜对面的晔二郎君。

    韩晔等人一如既往玩得很开,在外厅姬女们已衣衫半褪,娇笑嬉闹声不断,到半醉时,众人各自拥了一个中意的,跌跌撞撞往后楼而去。

    近卫拉起那个舞姬,也跟了过去。

    众人笑笑,各自踹开一个房门,笑着拥着姬女进屋。近卫把怀里的舞女往对面房一推,随口找个借口将对方摁进去。

    他往廊道尽头窗口一翻,迅速来到韩晔所在的房间的窗外,随推开一点缝隙。

    韩晔已把姬女扒了个干净,正又揉又搓按在桌上,急不迫待提枪上阵。

    近卫撇撇嘴,真伤眼睛。

    但他还是尽职尽责盯着。

    只这等事情,总有很多混乱场面的,弄着弄着,韩晔就提着那姬女扔进帐内,自己扑了进去。

    近卫立即换了个窗。

    榻内昏暗,隔着纱帐韩晔侧身影影绰绰正在剧烈动作,他放心继续蹲着。

    但其实,方才一瞬,人就换了。

    帐内早有一个身形相近打扮一模一样的在等着了,一刀劈晕韩晔,用棉被一盖,衔接全无缝隙。

    在暧昧声息遮掩之下,床板无声一翻,昏迷的韩晔就顺着滑了下去。

    一瓢冷水下去,韩晔醒了。

    他迷瞪半晌,一惊,发现自己在一个昏暗陈旧的厢房当中,他被捆在脚仍在尘土飞扬的房间中央,周围一圈黑衣肃立的精壮男子。

    最前面有一张新搬来的矮榻,榻上长案坐席,一个三旬上下的青色扎袖劲装男子在自斟自饮。

    天光从破损的窗纱投在榻上,此人眉目冷厉,面相阴翳,一柄乌金剑鞘的长剑搁在侧。

    “你们什么人?为何掳我!”

    “我可告诉你们啊,我是韩府二郎君,我家与襄平侯府及杨左徒俱是近亲,若我少了一根汗毛,只怕汝等命不保!!”

    李翳笑了笑,他站起身。

    “二郎君何必惊慌?此次邀二郎君前来,不过谈个合作买卖罢了。”

    他令立即给韩晔松绑,“不得已之下,非常行事,请二郎君恕罪。”

    韩晔揉揉绑疼的腕,皱眉盯着对方,呸!这是谈个屁合作。

    李翳不以为忤,俯身近韩晔,微笑:“晔二郎君乃韩氏子嗣,被一羯奴压在头顶,不好受吧?”

    “你们家是韩氏嫡出二房,你父亲就差了个排行,偌大家业一分不沾,二郎君不忿已久吧?”

    “你我合作,你设法让你父亲将韩菀诱回郇都,事成之后”

    “别做梦吧你!”

    韩晔嗤笑。

    不用多想,这些肯定是栗竺那边的人了,只看个个劲装,杀气腾腾,只怕这一诱,韩菀凶多吉少。

    好吧,李翳得一点不错,二房就差个排行,就一无所有,韩晔不忿他确实有,并有了很多年,从他懂事起就有。

    加上男女有别,他没怎么和韩菀相处过,有很深感情那是骗人的。

    那一些血缘带来的亲近以及近一年相处融洽带来的好感,在韩菀把穆寒提为大总管压在他头顶当顶头上司那一刻,即消弭无踪。

    是的,他确实心生怨愤,至今仍耿耿于怀。

    这些都不错。

    可韩晔不算十分能干,那可也不是什么实心蠢货,相反聪明他一直不缺,因而觉得十分好笑,又匪夷所思:“你们这是凭什么认为我会助你们呢?”

    韩菀出意外他有什么好处吗?

    好吧,句心底话吧,他和他父亲不一样,要是韩菀死了,他就能继承韩氏商号的话,那他表面悲伤心里肯定兴奋疯了。

    但现在不是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啊。

    他没道理自己推倒自己的靠山吧?

    他看起来就那么像个痴儿傻子吗?

    韩晔打了个酒嗝,冷嘲:“我看你们怕是失心疯了吧?”

    “赶紧把我给放了!不然啊,呵呵。”

    韩晔虽人被绑了,但心思一转却不是十分惊慌,这些人总不能杀了他的。

    他失踪了,事情就闹开了,打草惊蛇还能攻韩菀不备吗?

    他倒要看看,这些人是怎么把他的嘴给堵上的?

    酒气上涌,韩晔扯了扯衣襟,笑道:“有话快些,你们总得让我按时回家吧?”

    该他回家的时辰没见人,就露馅咯。

    李翳笑了笑:“不止,有人缀着你,个把时辰你怎么也得出花楼了。”

    言下之意,韩晔立马听懂了,脸色一瞬难看,随后隐去,“你我就信啊!”

    “你可以不信。”

    李翳无所谓。

    韩晔笑不下去,脸阴了阴,没再吭声。

    他闭上双目,不再搭理对方。

    李翳冷冷一笑,也不急,转了转上的乌金扳指,漫不经心道:“晔二郎君难道以为,没有十足把握我会请你过来么?”

    韩晔睁眼皱眉,盯着李翳。

    李翳淡淡一笑,伸出,边上其中一人立即呈上上一卷布帛。

    他展开布帛,垂目看了看,骤一转,转向韩晔眼前,蓦俯身靠近,他淡笑一收,居高临下冷冷道:“杀妻,以女伎私替,偷梁换柱,二郎君好大的威风!”

    杀妻私替!偷梁换柱!

    韩晔蓦然色变,一瞬酒意皆化作冷汗出尽,他大骇抬头:“你胡!!”

    “你胡八道!!”

    作者有话要:  上一章尾巴有宝宝没留意,阿秀修了几个字。话这次李翳是大动作,他志在必得啊!

    据评论要实名,不知是不是过节的原因,摸摸宝宝们哈

    今天是超级肥肥的一更!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明天见啦(づ ̄3 ̄)づ

    最后还要感谢“温酒酒酒”扔的地雷哒,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