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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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菀感觉自己是要醉了。

    穆寒有力的臂膀,结实的胸膛,有着皂荚味道的浓醇气息包裹着她,炙烈的酒意从胸腹上涌,氤氲着了她的头脑,脸颊热热一片,她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努力攀着他的脖子,承受他笨拙又认真的亲吻。

    也不知是酒意还是情意,一吻罢,她眼皮子都是烫的,闭目伏在他的怀里。

    繁星满天,藏蓝璀璨,这处的垂脊瓦顶,就如同那人间最美好的天堂。

    两人谁也没舍得开口,静静偎依了许久,最后还是穆寒轻声:“主子?”

    该回去了。

    韩菀脸红扑扑的,她方才喝的是烈酒,已微醺,这深秋夜里的高楼屋顶,寒风瑟瑟,他怕她酒后摄了寒气。

    心翼翼压紧她的斗篷,穆寒抱起她一抄外衣,轻轻一跃,便回到了郦阳居。

    按原路折返内寝,他轻轻将她放在床上,韩菀睁了睁眼看他,他拉开床尾厚厚锦被,盖到她颈下,轻轻拍着她的背。

    韩菀也倦得很了,困意伴随酒意上涌,在他轻拍下,她嘟囔两句,很快睡了过去。

    良久,穆寒站起身,轻轻放下两幅锦帐,这才转身出去。

    他去洗漱。

    其实他本也不用出房的,这种情况平时他一般都在外间用铜壶里一点水将就一下便可。只他刚和韩菀亲近过,她仰脸回吻他,不自觉挨蹭,他此刻胸腹滚烫得有些让人发燥。

    打开门去了东厢,用冷水浇了一遍,年轻躯体里的燥热这才平息下来了。

    穆寒很快洗过,出来见了率人巡夜的阿亚,低声嘱咐几句,他推门回了正房。

    鎏金香炉徐徐吐着青烟,馥郁的百合香息混合着淡淡的桃花香,融融暖意,似要将人溺毙其中的心醉。

    穆寒没有马上睡下,酒意发散人会热,他怕她踢了被子,后半夜会着凉。

    轻轻推开门进了内室,绕过屏风,浅杏色的绡丝锦帐逶垂在地,他轻轻撩起。

    韩菀果然踢了被子。

    她想是嫌弃头皮勒得紧,睡梦中把好好的发髻扒拉半散,正侧身面朝里陷在软枕里头,锦被滑至腰下,大半身子都露了出来。

    穆寒跪在脚踏上,轻轻扯回锦被盖在她身上,再轻轻脚试着给她拆头发,他不熟,良久才拆开了,她微蹙的眉心随即松开了。

    穆寒给她掖了掖被子,而后压实被角,静静守着她。

    光这般守着她,他能守一辈子。

    静谧的夜里,安静又祥和。

    直到三更过后,韩菀终于老实下来。

    她脸额触不再发烫,也有半个时辰没再踢被了,穆寒这才悄悄起身,拢好纱帐,轻轻退了出去。

    夜静无声,一如穆寒的动作,悄然默默,除了他和夜色,并不需要第三者知晓。

    韩菀这一觉睡得极好,次日晨起,感觉又降了温。

    今年雨水少,近日才总算下了几场,哗啦啦夜雨过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冷。

    韩菀加了一件夹袄,斗篷也换了一件薄毛的,站在庑廊下感觉了一下,才算足够暖和了。

    她侧头看穆寒,他还是一身黑色布衣,有点牙疼:“你不冷么?”

    穆寒觉得尚可,并没多冷,不过最后还是在韩菀坚持下,他还是加了一件薄斗篷,她才肯作罢。

    “走吧!”

    今天天气尚可,薄薄的晨曦落在庭院上,虽没多少温度,但也觉朝气蓬勃。

    韩菀足睡一夜,精神抖擞,大步穿过庭院,和穆寒一起登车往总号去了。

    “接下来,咱们要做的就是通过公羊夷投郇王了。”

    辎车辘辘,两人商议,不过为谨慎计,这句韩菀低声凑得很近。

    耳边一热,的车厢内她的气息极清晰,吸入肺腑萦绕全身,只不过这是在谈正事,穆寒收敛心神,他沉思片刻:“现在不是时候。”

    “没错。”

    现在确实不是时候,她得被杨膺逼迫得“走投无路”,才能孤注一掷的。

    韩菀提起陶壶,把刚煮好的茶汤倒在特制的束口漆盏里,递了一杯给穆寒,而后凑上去,在他耳垂亲了一下。

    肉眼看见他耳垂迅速泛红,她轻笑几声,这才退开,把茶盏捧在里:“不过想来也不会太久了。”

    杨于淳那边拖不了这么久的,再拖,总不能拖个一年半载不让他回来吧?

    杨膺肯,郇王也不肯,杨于淳可是干实事的股肱,到年关将至时,朝中事务就届最繁忙的时候了。

    所以,韩菀判断:“很快,杨膺就会亲自出施压的。”

    穆寒耳廓发热,她活泼胆大又素爱逗他,经常让穆寒足无措,但他心里却是极甜的,根本就不会生她的气,听得韩菀得意轻笑,他其实是极欢喜的。

    他就是这般默默爱着她,她言行举止,在他看来就没一处不是极好的。

    他轻咳一声,收敛心神,默默将韩菀所在心里过了一遍:“主子的是。”

    他赞同韩菀的判断。

    现在,他们要做的是把握一个度,要将一个被强势打压后剧烈挣扎,宁愿孤注一掷也绝不屈服者演绎得惟妙惟肖。

    越真实越好,越激烈越好。

    “栗竺动作越来越大了。”

    韩菀啜了一口茶,轻哼一声:“我们反击吧。”

    之前由于很多事情没定下来,韩氏应对以栗竺为首的三家的围攻,一贯都是以拆招为主的。

    查清了杨膺,压抑了这么久,再被栗竺加强进攻,爆发也不足为奇。

    然后,韩氏树茂根深,底蕴非栗乐田可比拟,栗竺就该很吃力被压回去了,然后杨膺就该出了。

    矛盾瞬间升级,接下来,就是拼演技的一环了。

    韩菀把总,至于具体和栗竺交锋,就交给穆寒了。

    穆寒肃然:“是!”

    接下来的事态的发展,就在韩菀心操控中很快如预料般激烈了起来。

    韩菀盯着,穆寒亲自下场,和陈孟允等人一起,“忍无可忍”向栗竺展开反击。

    局势胶着,一轮迅猛肉搏,栗竺不得不陷入下风。

    就在这个关口,杨膺出了。

    栗竺登襄平侯府,当天,杨膺门下的两个商号加入战局。

    这两个商号连栗氏都比不上,可这是一个讯号,非常重要的讯号。

    襄平侯府不再是韩氏靠山,反掉头一变,便成一头虎视眈眈的饿狼。

    一时间,整个郇都尽哗然。

    不提旁人是怎么议论杨膺和韩氏两家的,最实际的,雪中送炭少,落井下石多。

    这么一下反转,许多韩氏合作多时的商号都心有顾忌,不敢出头。而蠢蠢欲动想趁分一杯羹着却极多。韩氏兴盛愈百年,其庞大可想而至,它占着多少市场和利益?若能趁乱撕下一块,岂不快哉?

    孤立无援,那是最艰难的一段时间。

    哪怕有了退路这只是计划必经的过程,韩氏承受的压力都是真的,所有人都咬紧了牙关。

    孙氏流着眼泪咒骂过杨膺杨夫人,拉着韩琮一起投身总号,会干什么就干什么,母子连歇带住都在朱雀大街里头了。

    韩菀两天连发七封急信往西北而去。

    想当然,是不会有回音的。

    紧接着,杨膺一亲信官员上书,以提高丹砂税赋为开端,一路到韩氏垄断郇国大半丹砂市场,然后再到如韩氏般的大商号不可不防,从经济到国事,列出种种危言耸听的隐患,建议朝廷颁令干预云云。

    不少人觉得过了,纷纷驳斥,但也有觉得有些道理,尤其杨膺一党,朝堂上吵成一锅粥,最后郇王烦不胜烦,给喝停了。

    虽郇王道不至于此,把这事给揭过去了。

    但此事一出即如滚水下油锅,矛盾瞬间升级。杨膺动真格了,一次不行,还有会有第两次第三次,他权柄在握乃朝之重臣,韩氏如何能与之争锋?

    附庸和想趁火打劫者闻风而动,一下子情况急转,已沉至谷底。

    这时候,韩菀接到太子丹的信,火候已到。

    和她忖度的一样。

    韩菀长长吐了一口气,提笔蘸墨,亲笔写了一封帖子,递出后随即站起,“备车,我们去太师府。”

    她更衣梳洗,对着铜镜端详片刻,镜中人脸色苍白目泛红丝,眼下青痕不浅。

    这段时间,韩氏承受的压力都是真的,她绷紧心弦引导局势,疲惫也是真的。

    穆寒取下木桁上的银鼠皮斗篷,给她披上,她也垫脚给他理了理衣领子。

    二人凝视彼此片刻,韩菀:“走吧。”

    一转身,银黑色披风扬起一个猎猎弧度,韩菀步伐很快,整个计划能不能成功,韩氏有没有会保住,就看最后这一环了。

    北风凛冽,卷着枝头最后几片黄叶和枯枝呼啸而下,噼里咯吱声零散不绝,很快被吹散。

    又一年冬至。

    辎车轧过青石板大道,直奔内城中心而去。

    太师府位于王宫不远,门庭高阔又古朴威仪,巍峨肃穆车马络绎,韩菀撩帘望了一眼,随即放下。

    这是她继张允太子丹后的第三次登门求了,很凝重很紧绷不错,当好歹有了经验,她比前两次镇定了不少。

    得到太师公羊夷接见后,她发挥得十分好,愤慨又渴求,破釜沉舟,带着孤注一掷的那种决然,到恨时,声泪俱下,她咬着牙:“哪怕韩氏就此轰塌,也断不可落入此等奸贼之!!”

    “韩氏起于郇,也当效于郇!韩菀愿携韩氏,为太师及王上效犬马之劳!!”

    咬碎银牙,铿锵有力。

    太师公羊夷站起身,捋了捋斑白的长须:“那韩家主此意,是欲投于老夫,效忠于王上?”

    “是!请太师成全!!”

    公羊夷来回踱了几步,回头看一眼面上犹有泪痕的韩菀,年轻少女毅然果决,带着一种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孤绝之意。

    他沉吟半晌,最后对韩菀道:“你且回去,待老夫斟酌两日。”

    韩菀心里明白,这所谓的斟酌,即是上奏郇王。

    她带些紧张也带些希冀,但稳住了:“是,元娘静候太师佳音。”

    她了几句感激表忠的话,然后告退,退出前厅,她垂下眼睫,在仆役引导下离去。

    韩菀猜得没错,次日下朝,公羊夷就往后方求见郇王去了。

    北风猎猎,郇王宫外宫的太池中,绿水依旧碧波荡漾,引了汤泉的活水中,鱼儿灵活摆尾,争相往投下鱼食的位置飞快游来。

    太池九曲桥上,郇王紫金冠束发,一身玄色滚边王袍,他没披斗篷,戴着白玉扳指的的右从篓里抓起一把鱼食,随洒进池中,垂目看鱼儿竞相争抢。

    “你,韩氏欲投太师府,欲投寡人?”

    郇王四旬年纪,体格高大颀长,浓眉长目,鹰钩鼻,视人如鹰视狼顾,王威赫赫,极其摄人。

    他此刻挑了挑眉,语气姿态甚是随意。

    公羊夷拱禀道:“是。”

    “老臣听那韩元娘言下之意,准确,应是通过老臣门下,投于王上之麾下。”

    郇王不置可否。

    他没话,公羊夷等了一会,又道:“王上,老臣以为,若能这般,也无甚不好。”

    太子丹选中公羊夷,不是没有原因的。

    臣从其主,上行下效,郇王底下的心腹重臣,大多都是和他一样的鹰派。

    当然,也有例外的。这郇王的心腹股肱中例外的,头两个,一个是杨于淳,另一个吧,则是这公羊夷了。

    其实从一开始,对于韩氏,公羊夷就不大赞同郇王强取豪夺。

    他旧年给郇王授课,就多讲述刚柔并济,还曾特地找过儒家学授予郇王,希望能中和一下,只可惜没啥成效,郇王肖父,性格能力腕较先王还要青出于蓝。

    此刻见郇王不置可否,他便劝了:“若能不强取,岂不更妙哉?即便有那孙氏栗竺和杨膺,长久下来,终还是会露痕迹的。”

    这不是慎不慎密的问题,哪怕表面有杨膺栗竺,但不动真格还行的,一旦天下大动,韩氏所出终归会入郇国国库,各国不缺精明人,长久以往,怕还是难免包不住。

    与其一身骚,现在有更好的法子,岂不妙哉?

    公羊夷苦口婆心劝了一番,见郇王还是没言语,他想了想:“王上,不妨把人诏来见见?”

    不如先见见这韩元娘,然后再做定夺?

    郇王已把鱼食撒完,接过温帕擦了擦,漫不经心道:“行。”

    到底松了些口。

    “太师安排罢。”

    作者有话要:  二更马上就来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