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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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罗家弟还在着:“夫人很欢喜呢,我听田大兄,夫人已命人开了库房,亲自去选定亲信物哩,”

    听得他大哥罗承头皮发麻,瞄了正房一眼,赶紧喝道:“快闭嘴吧你!”

    罗弟莫名其妙:“这不是大好事吗?主子要有如意郎君,夫人和二郎君可就放下心头大石了,”

    穆寒耳边嗡嗡的,仿佛一切离去远去,他被隔离在现实之外,唯有这对话极清晰,他倒退一步,竟被绊了一下,一个趔趄险些栽跌。

    罗弟被大哥捂住嘴巴,呜呜被强行拉走了,脚步声有些重,咚咚咚一下下仿佛踏在他的心上。

    渐渐远去,消失不见。

    偌大的郦阳居恢复了安静,风吹过空旷的庭院,哗啦啦,遥远又寂静。

    他扶着妆台,慢慢蹲下身来。

    暗红色的羊绒地毯上,栏板,屋顶,花木,围墙,的庭舍四分五裂,有的甚至已经摔折了。

    穆寒拾起匣子,慢慢地捡,将七零八落的木雕零件一一捡起放进匣内。

    捡着捡着,眼前慢慢蒙上一层水雾,看不清了。

    他睁了睁眼睛,脸上一凉,却有两行冰凉的泪倏淌下。

    好梦由来最易醒。

    没想这么快。

    穆寒以为自己会平静的,毕竟他一直都有心理准备,但事实上,在实际到来的这一刻。

    如坠冰窖。

    仿佛连血液都失去了温度。

    械地捡着,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把破碎的木栏木雕捡起,把妆台脚下的捡完,又捡飞溅到远处的。

    忽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人声骚动,“主子,您慢些。”

    “没事,都下去吧。”

    那熟悉的脚步声略有些沉缓,在庑廊下定了定神,方推开正房门。

    韩菀今天酒喝得不少,虽有解酒丸子又吐了个八九,但多少仍残余些,脸颊热热的,几分微醺。

    “穆寒!”

    是她轻快的声音,笑声中蕴着喜悦和期待,她每次喊他的语调,都是这样的让人心醉。

    穆寒仓皇站起,快速抹了一把脸,那轻盈脚步声已飞奔过了门帘,她扑倒他背后,那双纤细温暖的臂搂着他的腰,“我回来啦!”

    “你要送什么给我呀?我瞅瞅”

    韩菀有些头轻脚重,她期待一整天了,搂住他就不安分往前面探头探脑,她一进来就瞅到他里的大匣子了。

    一看清匣内,两人都愣了愣。

    穆寒慌乱,紧了紧握匣的,“菀儿,对不住,我不慎,这”

    “没事,没事的。”

    实话,韩菀是有些失望的,这庭院摆件一看就是穆寒亲雕拼的,她一见就十分欢喜,只可惜,只是看见穆寒难过得眼睛都泛红了,她也顾不上想其他,赶紧安慰他:“没事的,碰了就碰了。”

    “是谁碰的,是其他人么?”

    穆寒摇摇头,韩菀把匣子接过来,弯腰把剩余的零散几片也捡到匣内。她头重脚轻,跄踉了一下。穆寒顿了顿,立即上前去扶她。

    韩菀仔细睃视,把最后一片也捡了起来,“没关系的,这我也很喜欢。”

    她仰头,柔声哄道:“我们改天再一起拼起来,好不好?”

    “好。”

    韩菀脸红扑扑的,双眸微泛酒意,有些迷离,但还是努力打起精神安慰他。

    穆寒勉力压抑,强自露出若无其事的神色和语气,“早些歇了好不好?”

    她历来多喝了酒,身体就要不大舒服的。

    韩菀确实晕晕的,她闭目揉了揉太阳穴,歪着穆寒怀里,娇娇地应了一声。

    穆寒将匣子放在妆台,横抱起她,将她放置在床榻上。

    他抱着她,慢慢给她喂了一碗豆粥,绞了帕子给她净面敷额,她迷迷糊糊阖上眼睛,他才心给她解了腰带外衣。

    韩菀嘟囔两句,扯了他两下想让他一起睡下,穆寒扯过锦被,轻轻盖在她身上。

    她安静了下来。

    他默默跪在床前,照顾着酒后的她。

    一直到了下半夜,酒意散尽,她不再踢被子,蜷缩着身体沉沉睡去。

    一如旧时的每一次,他给她掖好被子,才起身退了出去。

    夜凉如水,不知何时飘起了雨丝,滴滴答答的秋雨萧萧瑟瑟,一派寂凉零落的黯寂。

    穆寒摸黑解下佩剑,无声躺在外榻上。

    他一动不动,睁着眼睛。

    绘着蓝绿彩画的粱枋在夜色中黢黑,模糊的影子湮没在黝黝的昏暗当中。

    半晚的时间,足够他心神从骤逢惊变中渐渐恢复过来,不再头脑嗡嗡如踏云雾。

    可身躯依旧冰冷。

    衣领内有一枚硬物从正中掉到他左胸膛位置,是她亲自给她戴上的那枚羊脂玉佩,两人互表心意那一天,她赠给他的定情信物。

    他捂住玉佩,掌下骤一阵绞痛,疼得他忍受不住,一下子蜷缩起身体。

    要分开了。

    锥心之痛。

    他死死抓紧衣襟下那一枚羊脂玉佩,有一滴泪无声滑下眼角,湮灭在枕间。

    第二天见面,韩菀就发现穆寒脸色有些不大好。

    她一大早就起了,梦里都惦记着那个大匣子,赤着脚跑到妆台前心拼弄着。

    穆寒听得声响,撩帘进来,她回头笑:“穆寒!”

    灿烂笑容映着晨光,夺目美丽。

    穆寒笑笑:“主子。”

    穆寒平时都是主子菀儿混着喊的,韩菀倒没在意,只她一眼就发现,穆寒脸色有些苍白。

    穆寒一大早起身,其实已仔细整理过了,但比起平时,还是略有些差异。

    他轻咳两声,韩菀眉头就皱起了来,也顾不上大匣子,赶紧拉他过来身边坐下,“不舒服了?”

    平时身体倍儿棒的人,一生病就容易厉害,韩菀不敢怠慢,细细端详过后,“怕是疲了,让瞿医士给你开几贴药,这几天你在家好好歇歇,先养好再。”

    也是该好生养养了,他从就风里来雨里去的,一身伤痕累累,不趁年轻好好调养回来,只怕到老要吃亏。

    这么一想,韩菀就十分悬心,穆寒急不用,她这回却十分强硬:“听我的,等会喊瞿医士来,先治好风寒,再开个调养方子。”

    她靠进他的怀里,“难不成,你不想和我白头偕老么?”

    骤一句话,穆寒险些落了泪。

    好在韩菀正偎在他的肩窝看不见,他勉强忍住,半晌压住哽咽,“嗯”了一声。

    他舍不得阻拒她的关怀。

    可惜,可惜两人的情缘如此短暂。

    他仰首半晌,收紧双臂,紧紧将她箍在怀里,低头紧紧贴着她的额角。他心知自己很快就无法再拥抱她,犹如溺水之人,这一刻的力道大有些控制不住。

    勒得韩菀都有些喘不过气了,但她还是很喜欢,她最爱他这般用力地拥抱她了。

    韩菀翘起唇角,反回抱他。

    “怎么啦?”

    “没事。”

    穆寒低声。

    “是不是今儿白天见不得我,就开始想我啦?”

    韩菀抿唇笑,得意洋洋。

    “嗯。”

    穆寒勉强笑笑,笑中有泪,是真的,其实他也是极舍不得这最后相处的时光。

    她吃吃轻笑,欢喜又得意,得寸进尺:“那今晚回来,你进来睡好不好?”

    “嗯。”

    韩菀欢呼一声,吧唧亲了他喉结一下,在他下巴耳下连亲好多下,最后亲昵搂着她,将脸贴在他的颈侧。

    “那我今晚得早些回家欸。”

    穆寒用尽毕生的自制力,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紧紧抱着她,闭上眼睛。

    他想起张青。

    张青浓眉大眼性情爽朗,品貌能力俱不错,最重要的是,他和韩菀脾性相合,两人相处得很不错。

    回忆起过往所见,心头有涩涩的庆幸,但更多的是酸辛哽咽,他勉力压住。

    “好。”

    韩菀叫了瞿医士来,让他给穆寒切了脉,先开两剂风寒的药,之后又请他给仔细斟酌,给穆寒开了调养方子。

    好在瞿医士,穆寒身强体健根本不损,问题不大。就是有些旧伤过深了,当时没能好好处理,不过好在年轻,他回头斟酌个方子再配帖膏药,内服外敷一段时日,便无妨碍了。

    韩菀由忧转喜,这才放下心头大石,叮嘱瞿医士且仔细些,使人将他送回去,又欣喜回头与穆寒了许多的话,眼见时候实在不早了,这才告别匆匆离去。

    只不过,韩菀的好心情也没维持太久。

    她先去正院探看母弟,昨日家中办宴本应疲惫,谁曾想孙氏却精神奕奕喜笑颜开,让韩菀有些惊奇,她瞅一眼笑嘻嘻看着自己的弟弟,笑道:“这是有什么好事不成?”

    “还真是大好事!”

    孙氏人逢喜事精神爽,招:“快来。”

    招让韩菀坐到她跟前来,孙氏揽着爱女,细细端详,又爱又怜:“可还记得你张家兄长?”

    “”

    哪个张家兄长?

    孙氏:“就是你张允张伯父家的,时时和你一同出外,张孟锡。”

    不就是张青吗?怎整了一个她的张家兄长出来了。

    韩菀无语,才要话,不想孙氏紧接着却道:“就是张孟锡,人精神品貌上佳,还是个能干有责任心的孩子。”

    昨夜孙氏叫了罗启田荭,细细问过张青了,越听越满意,她:“昨日你张伯父替你张家兄长提了亲事,阿娘看着甚好,我们两家算世交,郭阳张氏来也是姞姓之后,虽非嫡脉,但与我家也算得上般配。”

    “张大郎生得精神飒爽,又能干勤勉,虽如今在郇国不得不压着些,但日后回去就好了。他又与你脾性年纪都相合,你二人相处也不错,阿娘看着就极好的。”

    孙氏喜孜孜握着女儿的:“我和你张伯父好了,两家无异议的话,那改日就找个会,交换了信物,等以后回去后再筹备婚事你如何?”

    “菀儿,菀儿?”

    韩菀听了母亲出口,愕然,愣了片刻,心里咯噔一下。

    孙氏问她:“怎么了?”

    韩菀掩饰笑笑:“无事。”

    张伯父来家里提亲?

    这真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只不过,韩菀心里却没太大的慌乱,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对于拖延婚事,她一直都抱着一种尽人事听天命的想法,能多拖自然好,拖不了也没办法,她十八了,母亲一直把她的亲事看为头等大事,这她知道的。

    避不过,终于来了。

    韩菀长长吐了一口气,对母亲:“不,我对张青没有男女之情。”

    “此事万万不可!”

    韩菀十分平静,却极坚定,无羞涩无商量,断然拒绝了此事。

    欢乐气氛戛然而止。

    孙氏愕然,半晌:“为什么?!”

    “为什么万万不可?”

    “什么没男女之情,现在没有,以后处起来就是了,这有什么的?”

    这世间的夫妻不绝大部分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她和韩父定亲之前,还没近距离见过几面呢,单独相处更是没有的事,但也不妨碍他们情深相合举案齐眉啊!

    孙氏愕然过后,就生气了。

    眼下这情况,不是韩菀不好不优秀,而是环境所限这不好找,又有家世血脉又是世交还背景相同,最要紧的亲家全家都认可并赞许韩菀事业,且性情相投年貌相当,真真可以,很难再找到一个像张青这般合适的人选了。

    孙氏岂能让她胡闹,错愕过后,脸就沉下来了:“此事可容不得你胡闹!”

    “自来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若你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这亲事为娘就做主给你定下了。”

    气氛一下气冷了,母女间一下子剑拔弩张,韩琮紧张:“阿娘,阿姐。”

    万万没想到,一桩好事突然变成这样,他一下子站起,无措看着母亲姐姐。

    韩菀唇抿得紧紧的,她并不会胡编乱造给张青安恶习隐患,但她也不能出真正原因。

    自己倒不怕,但穆寒弱势,一旦吐露只怕他就要立时吃亏。

    “没有为什么。”

    “反正此事万万不可。”

    韩菀掌家多时,自有她气度威仪,并未在孙氏跟前落于下风,她再一次重申自己的决定,随即站起:“我去总号。”

    不顾孙氏气急追喊,快步出了正院。

    登车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有些不放心,吩咐阿亚:“郦阳居那边留个人,万一有什么事,立时来报我。”

    阿亚已听见了正院的争执,心惴惴担忧,忙应了声:“是!”

    韩菀并不知穆寒已知晓张允提亲之事。

    毕竟除去心腹其余人并不知,没人议论,而这种八卦通常都是对下不对上的。

    当天韩菀很忙,但她还是赶在戌时前就回了府,她答应穆寒的。

    她趁着穆寒去了庖厨为到的间隙,再次严厉传命郦阳居上下,若有泄露半句者,她必严惩不贷。

    待用过饭后,她细细打量穆寒的脸色,发现好了许多,也没听见轻咳了。

    她十分欢喜,搂着他脖子柔声:“这才对,好好歇两日,待风寒好全了,咱们再开始调理身体。”

    柔情蜜意,她勾着他的脖子,额头贴额头,哄了他听话,奖励亲了好几下,最后她:“你明儿还在家养着,我过去张府一趟。”

    张府,张青。

    “怎么突然去张府?”

    他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

    韩菀当然不能告诉他真正原因,蹭了蹭,只含糊道:“不知道,阿娘让我去送个东西。”

    穆寒喉头一哽,缓了半晌,“好。”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自己没有露出异常,闭上眼睛,紧紧抱着她。

    饶是韩菀再三警告,可这件事情最后也没能捂住。

    孙氏越想越不对。

    她生养的女儿,她知道,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桩亲事真没什么不好的,韩菀也知道的,她就算真对张青无男女之情,也不该这么一口就强硬拒绝。

    一点余地都不留。

    这毫无转圜的态度,孙氏也是过来人,她不禁有些怀疑,女儿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不,是不是处着有人了?

    若单单心里有人,母女之间,也不是不能摊开的,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是不体恤心疼女儿的人。

    可韩菀没有,她对此只字未提。

    为什么呢?

    想到答案其实不难。

    依照如今韩氏的境况,以及韩菀已掌家做主多时,哪怕只是个最普通的落魄士人,只要人品年龄过关,只要她和孙氏,磨到最后,只怕孙氏大几率还是会同意的。

    可韩菀还是不。

    那就只能明,她处的人,连个最普通最落魄的士人都不是,韩菀心里明白,母亲不可能同意的。

    得出这个结论,孙氏心脏怦怦一阵重跳,再坐不住了,霍地站了起身。

    “去,去把温媪叫来!!”

    孙氏不但叫了温媪,还把韩菀一干贴身侍候的侍女都轮流叫了过来。

    温媪战战兢兢,伏跪在地,咬紧牙关,只不知。

    孙氏面沉如水,思索一阵,最后吩咐,去总号,悄悄把罗平叫回来。

    罗平跪在正堂上,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滚下,“请夫人恕罪,卑职不知!”

    孙氏面色沉沉,不可能,若韩菀处了人,仆婢在家不知,那罗平等贴身近卫不可能不知的!

    她霍地站起:“罗平!”

    “罗家世代为我韩氏亲卫,忠心耿耿,夫君旧年如何信重你的?”

    “今主君去逝,将主人交托到你的中。”

    “你想清楚再话,你是知还是不知?!”

    罗平心里天人交战,束袖下双攒拳关节发白,最后,他还是咬紧牙关,“禀夫人,卑职不知。”

    孙氏气结,心头忿懑火一拱一拱的,但罗平咬死没有,她一时无法。

    怒将人屏退,她想了又想,最后侧头望田荭。

    “田荭,你可知道些什么?”

    田荭叫苦不迭,他还真影影绰绰知道一些,啪一声跪下,“夫人,卑职”

    田荭和罗平温媪都不同,他父亲是孙氏的陪房,他先是孙氏的人,然后才是韩家。

    孙氏眼一睁,厉声:“!”

    田荭吞吞吐吐,最后不得不:“卑职恍惚听着,穆,穆寒几次拼死相救,主人似乎,似乎待他要更亲近一些,”

    他含糊过,连忙补充:“卑职也只是道听途,兴许这不过是些嫉妒之言,只怕是当不得真!请夫人明察!!”

    可孙氏已听明白了。

    她盯着眼前某一点,短促冷笑几声,“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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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今天也是超级肥肥的一章噢!宝宝们么么啾!明天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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