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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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文斯的节目一向有年代感,他擅长布鲁斯节奏和爵士,老电影的原声乐信拈来就是一套情感丰沛的佳作。这次短节目却有别以往,悠扬苍凉的秘鲁民歌调哀而不伤,定点舞蹈设计的时刚好配合低徊的前奏。

    他肩膀起伏,修长的臂像鹰一样弓起翅膀,将飞欲飞,气势也好比一面张满弦的北美猎弓。

    十几秒的定点舞蹈在短节目里实在奢侈,但埃文斯的编排却让人感觉意犹未尽,等他进入第一个跳跃前,何焕恍若初醒,此时埃文斯早已凌空展翼,这个萨霍夫四周也是完美至极,落冰的余裕还足够滑出两三组步法的变化。

    奇怪,埃文斯该是土生土长的加拿大人,怎么南美民歌调被他滑得如泣如诉?孤绝的意境和自由的神往几乎充斥每个动作的设计内,毫不做作矫揉。

    在这之前,何焕觉得尹棠的短节目最有韵味,可现场看到埃文斯的表现后,他又觉得二者高下难分。

    埃文斯在跳阿克谢尔三周跳时,有人忽然坐在何焕身边。

    “他母亲一家祖上有南美血统,解放运动后移民加拿大,不过已经是几代前的事情,现在单看长相也看不出他是移民家庭的后裔,埃文斯的外祖母很喜欢这首民歌,所以他选来当短节目配乐纪念家人。”

    尹棠难得一次把话得这么长,他语速快,长长一句也是须臾完。

    何焕不止纳闷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更好奇别的,“你这都知道?”

    “他采访里的。”

    刚比完下场,尹棠光洁的额头满是汗珠,一直流过脖颈,何焕递上成明赫用的纸巾盒。

    尹棠也不客套,抽出两张往额头上抹,刚一擦上又停住,凑近鼻子闻闻,皱起眉头,“什么味儿?”

    “是玫瑰香味。”何焕举起纸巾盒给他看包装正面标注香型的花体字,“我师兄最喜欢这牌子的这个味道。”

    “你们组的人都怪怪的”尹棠继续擦抹恼人的汗水,尽管表情仍然百般嫌弃。

    埃文斯的比赛已经进行一半,他的联合旋转难度很高,足够的柔韧性让他整个旋转的编排多了很多选择,基础的三大旋转姿态全部

    加上创新的部动作,与音乐高远缥缈又冷峻的风格搭配,形神具现。

    何焕忍不住感慨道:“他很会选曲。”

    “要是有人采访问你选曲的理由是什么,你打算怎么?”

    尹棠没回答何焕的问题,反倒问回去一个,何焕想都没想就给出了答案。

    “宋教练和谢老师选的。”

    “太诚实了,不行,你要加上点自己的意见和独到的见解。”尹棠对何焕的不上道很是着急,这一刻他比成明赫都像同门前辈,谆谆教诲显得格外耐心,“比如你无意间听过,觉得这曲子能表达你的你复杂的内心世界,反正就是多加形容词,得好听点。”

    何焕听完只是摇头,“我的内心世界不怎么复杂。”

    “你脑子也不怎么复杂。”尹棠翻他个白眼,他长得斯斯文文,嫌弃的表情加上再刻薄的话也毫无服力。

    “你的节目也是教练选得吗?”

    “我当然和你不一样,我的节目是教练和我商量后一起选出来的。”到这里,尹棠漠然的脸上多了一丝自得的神情,忽然表情就显得符合他这个年纪了。

    何焕看着埃文斯最后一个连跳完美落冰后偏回头看向尹棠,“你确实很适合滑钢琴。”

    观众欢呼透过墙壁,不用看直播也知道埃文斯毫无瑕疵完成了节目,尹棠静静看着屏幕,半晌才开口道:“赢了才有资格擅长。”

    “是因为伤病吗?”何焕想起尹棠失败跳跃的那个起跳,力度的初速度在一开始就略有不足,“我听教练过,心理问题是大伤初愈后最严峻的考验,你是不敢发力吗?”

    尹棠忽然站起来,“等到国内赛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的脚到底好没好了。”

    “国内赛?”

    “我来是提前告诉你,上面已经决定了,今年世锦赛唯一一个男单名额要通过举办选拔赛的方式选出来,我们两个,谁赢谁去。”

    站得笔直的尹棠俯视还坐在位置上的何焕,眼神居高临下,语气冷冰冰的,像在生气,何焕想他短节目没比好心情不痛快,自己又心直口快提到伤情,确实不大应该。

    “对不起,我没有窥探你的意思。”他陈恳道歉。

    尹棠沉默不语,足足看了他十几

    秒,忽然泄了气,扑通坐回椅子,“我要是真的怕你知道,就不来聊这个了。总之你有点心理准备,我不喜欢在消息灵通不灵通上占别人便宜。”

    尽管知道尹棠脾气不大好又古怪,但来得快去得快是何焕没预料到的,他们两个人话频率对不上,尹棠觉得重要的事在何焕自己看来却无所谓。

    最后,他也只能点点头。

    埃文斯的分数出来了,比尹棠高了足足二十分,但他们没有讨论分数的余地,成明赫已经上场了。

    何焕有点紧张,起初,刚踏上国际大赛赛场,他自己比赛时偶尔也会有这种感觉,但随着比赛经验丰富早就不再为此困扰,可看师兄还是会因为关切心发热。

    成明赫的短节目曲子是他自己和教练推荐的,宋心愉听过后开心得直搓,没有比这更能突出他如今技术水平和天赋造诣的曲子了。

    lfle是皮雅芙演唱的一首法国香颂歌曲,花样滑冰赛场上滑过她传记电影玫瑰人生原声的选数不胜数,但很少有人直接滑她本人当年灌制唱片的老歌,这首人潮和那几首名曲比鲜有人知。

    短节目选择香颂这类“散文诗”音乐是很大的挑战,但凡滑过比赛的选都知道,短时间营造情感氛围非常困难,甚至有可能滑得人自己都没那么快渐入佳境,裁判和观众也是一样,但成明赫的的确确有这样独门的本事。

    他站在冰上,立刻就能聚焦众人的目光,开场动作满是“起范儿”的张力,其实也不过只是单抚肩的简单动作,可他做出来姿态神情就不似一般。

    就像在等待什么即将到来的期盼。

    音乐响起。

    前奏轻快里略带缠绵之意,节奏是四分之三的南美华尔兹拍子,快慢间隙填充极满,期间交替仿佛只是一个弹舌音的滑润,不着痕迹过度到下个音阶。

    忽快忽慢的音乐之间,成明赫已滑出大半场地外,准备进入第一个跳跃。

    “真不愧是一个组的,感觉就像后面有人在追你们要债似的”

    明明是赞叹的话,尹棠出来却带着精致的刻薄,不让人讨厌,只逗人想笑。

    何焕嘴角弯起回落的瞬间,成明赫的第一个萨霍夫四周跳已经成功

    ,看来师兄没因为在偶像后面出场就忘记怎么跳好四周。

    他们师兄弟两个滑行、旋转、步法衔接的技术风格样样都像,唯独跳跃技术大相径庭,成明赫是在韩国时期追随名师所学,何焕是吸入宋心愉的国家队旧队友当“飞行教练”亲传亲授。两个人却不约而同都更擅长刃跳多过点冰跳。

    成明赫在休赛期强化了体能,不单单是为整个节目考虑,而是特别强化了爆发力。

    宋心愉成明赫虽然跳跃力道很好,但实际上爆发力没有何焕强,因此想要在跳跃中延迟转体营造视觉冲击会比较难,要优化跳跃就得先从体能下。几个月里,成明赫每天体能训练结束走路颤颤巍巍,像快倒的老柳树,一阵风浑身乱颠。他在强化训练上下得功夫不比去学舞蹈的何焕少,如今看来跳跃高度远度提升显著,只是宋心愉跳跃技术的完善不是一朝可成,要两三个赛季下持续的功夫才有脱胎换骨的效果。

    但成明赫的跳跃仍然是肉眼可见的进步,连尹棠的呼吸声都快了一拍。

    香颂有许多滑弹的音色,为了具现化音乐,成明赫也在步法衔接处加了轻快的跳,他滑行出众,弹跃落冰借助惯性人已在几步之外,转身迂回再是脚下一个出其不意的变幻,克制的雀跃完美修饰音乐的惬意,让人觉得如果自己在巴黎午后和心上人一同漫步,大概也是这样的步履轻健欢脱。

    这也是谢英蓉编舞的巧妙,何焕记得谢老师在编舞时夸赞师兄关节灵活有力,给了她很大施展空间。

    体能的加强也让成明赫的跳跃更加稳定,少受体力分配限制的制约,三个规定跳跃全部成功,最后结束动作在纷繁灿烂的音乐里落幕。观众给予他的欢呼并不比埃文斯少,人人起立鼓掌。

    何焕也仿佛松一口气般浑身放松,站起身,呼出口气。

    与尹棠告别后,何焕和教练以及师兄一起回酒店吃饭,成明赫很是兴奋,短节目就只落下埃文斯不到三分,这可能是他们之间迄今为止距离最近的一次。

    马伦教练也很高兴,虽然只比完短节目,但他还是坚持要请三个人吃饭。

    自由滑的比赛在隔天,弗兰马文一边吃一边和成明赫

    讲更好完成跳跃的技巧,师兄英语水平很是一般,他最擅长的外语是中文,许多听不懂的地方要何焕帮忙翻译和简单解释,宋心愉则负责补充,一顿饭下来倒不像庆功聚会,更像是战术总结。

    吃到一半的时候,宋心愉接了个电话,马文也跟出去,成明赫去洗间,只有何焕一个人慢悠悠享用半桌几乎没碰过的美食。

    这时成明赫忽然慌慌张张跑回来,不等何焕吃完,拉起他就走。

    “怎么了?”

    何焕把吃进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问,然而成明赫却示意他噤声,随后附耳低声道:“我回来时候听见马文教练在和咱们教练话,我只听懂一些什么‘生病’什么‘健康问题’,你来听”

    他们停住的位置和安全通道一墙之隔,餐馆的隔音不是很好,宋心愉和马文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听到一半,何焕便拍拍成明赫胳膊,示意他跟自己离开。

    “怎么样怎么样?”到了足够远的地方,成明赫急忙追问,“是教练身体不好吗?”

    何焕摇摇头,“是马文教练,他的意思是,自己最近旧伤复发,情况不是很好,可能要动个大术。”

    虽然不是自己教练成明赫放下心来,但一想到马文教练饱受伤病困扰,刚松弛的心又悬而高挂,“那严重不严重?我们这两天还是让他多休息休息,别太辛苦了。”

    “听起来很严重,是他在做选时候的老毛病,可他们应该互相了解,没有透,我也不清楚。”何焕补充道,“马文教练私下和教练这个,是因为想她能帮自己在术修养期间带带这边俱乐部没人照看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