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晨光熹微，夜雾还没散开，方垆心又一次在惊梦中把自己叫醒，依然哆嗦着念叨：不要缠着我，不要缠着我，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放过我吧，不要再到我的梦里来

    他坐起来，睡意朦胧地念叨着，片刻后才在微寒的晨风中清晰过来，扭头一看，李万水的麻袋已经整理好，旁边还燃起了篝火，篝火上的烤鱼正吱吱冒油，而李万水却不见踪影。

    看着篝火与烤鱼，方垆心觉得心中很愧疚。

    心中一直都有愧疚，但不知愧疚的缘由。

    这一次，方垆心知道愧疚的缘由，是自己不该比李万水起得晚，并且李万水还已经把鱼钓上并烤起来。

    在方垆心的心中，李万水能一路带着自己，不拿自己去换千万悬赏，已经是菩萨心肠。面对这样的慈悲善意，方垆心觉得自己应该多做力所能及的事，虽然也没什么事可做，但起码捡柴火、生火这样的事情，应该自己做。

    第一次想明白为何突然对李万水有愧疚感，方垆心愣住了，开始把这明白清晰的愧疚感延展开去，想母亲、万晓晓、吕可可，还有那些能想起来的所有朋友，一边想着，一边流泪，脑子依然乱糟糟。

    正当方垆心傻傻地想着，听见李万水在不远处的江边喊道：“起来了吗？把鱼埋火灰里，别糊啦！”

    听见喊声，回过神来，埋好烤鱼，飞奔到洞庭湖边：“万水哥，已经烤上了，为何还要钓？”

    李万水有些嫌弃地把头往旁边歪着：“去洗澡漱口，熏着我了。”

    “今天早上有些冷，不洗不行吗？”

    李万水不回答，蹲着往旁边挪一挪。

    看李万水嫌弃的样子，方垆心只好拿上洗漱用品，沿岸往上走几十米，跳进冰冷的洞庭湖水里。

    跟着李万水这些日子，方垆心已经习惯在冰冷的江水里洗澡，也不是心甘情愿习惯这样做，是担心不按李万水的这样做，被他抛弃。

    在方垆心的心中，他认为既然做一个流浪汉，何必还要每天洗澡，而且洗干净后，上路前还得被李万水糊上一些泥土，甚至糊上一些油污，何必要这样麻烦呢？但不能不这样做，为了跟着李万水继续前行。

    李万水冷冷的江水中洗澡，可以强健体魄，可以让人思虑清晰。能不能强健体魄不知道，方垆心却知道很冷，每次都感觉在经历一次煎熬，而这煎熬每天清晨都要历经一次。

    每天到奔腾不息的江河中洗澡，这算是方垆心跟着李万水前行中，唯一感到无比煎熬的事情。冷只是刚下去的时候，咬咬牙，片刻过后，也就不觉得冷了，甚至还会觉得奔腾的江水有些淡淡的温暖。

    煎熬来自于恐惧，方垆心总感觉自己在江水中洗澡时，随时都可能被江水吞没。当坐在岸上欣赏长江时，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感受到一种亘古不息和磅礴的力量的美。还有那薄雾萦绕时、落霞满江时、晨光开雾时、明月落江时、星光踏波时亿万年奔流的长江，无时无刻不是大自然的浓郁美图。

    方垆心觉得恐惧，是因为一直盘踞在他心中，啃噬着他心灵的魔障，还有心中无法明朗的愧疚感。每当调入江水里，都感觉那些流水像是一种不经意间的缠绵，似有非有，看得实实在在，却抓不住，斩不断。就像心中的魔障，就像无法明朗的愧疚感。

    最开始的几天，方垆心每次都几乎昏厥在滚滚江水中，有几次感觉自己已经全身无力，就要被江水卷走，拼命向岸上的李万水呼救，李万水无动于衷，只回一句：“如果你做不到，我们正好就此分别，永不再见。”

    虽然每天清晨被逼着要忍受一次煎熬，但方垆心并不恨李万水，他不知道恨是什么，加上对李万水有种莫名其妙的崇敬感，也就不得不习惯每天这样一次折磨。

    李万水每天清晨也跳入江河湖泊里洗澡，但不和方垆心一起洗，也不让方垆心跟着他，甚至不让方垆心近前观看。他自己在水中悠然漫游个把时，才会上岸来开始新的一天。

    远远地看着李万水从水中赤条条走上岸来，这样的场景方垆心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画面，在他眼中很是神奇，很有神圣感。李万水从水中走上岸时，身上冒着热气，也可能是凌晨的雾萦绕着他枯瘦的身体，像是神话中苍老的精灵自水中登岸，也像是传中的河伯在水中大梦初醒。

    在洞庭湖中洗澡，方垆心感觉比在长江里洗澡要好很多，感觉不到水的奔流感，而是一种沉重无息的静谧，这种静谧渺远，蕴含着无尽的忧伤，却找不到忧伤的源头。

    湖中不时跳起一条鱼，不时窜出一只水鸟，也可能是突然一阵不只来路的风，把湖面上凌晨的雾霭掀开一层又一层。

    对于方垆心，他觉得长江是奔流的猛兽，而洞庭湖是柔情妩媚的少女，静谧中带着哀伤，像是千万年的等待，没有回答，依然等待着，痴情不改地等待着。

    一路来到洞庭湖边，方垆心也开始逼着自己享受清晨水中的时光，在不淹过脖子的水中漫游一阵，直到晨曦照亮水面上的雾霭，才上岸。

    方垆心洗漱完毕，来到李万水身边，发现李万水已经钓上三条足足有两三斤的鱼，三条鱼被一根临时做的草绳穿过鱼鳃拴着放在水草中，已经无力挣扎。

    眼前一幕让方垆心十分不解，这是第一次看见李万水好像很贪婪地钓鱼。

    方垆心问：“万水哥，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为什么要钓这么多鱼？”

    李万水站起身来，望一望泱泱湖水中的晨光，拍拍：“走吧，烤的鱼该好了，吃完又该有一条上钩了，也就够了。”

    吃着鱼，万垆心再问为何要钓这么多鱼时，李万水一声长叹：“垆子，我不是告诉你今天我们要去看望我的朋友荠菜吗？”

    “知道，知道，万水哥，你的这个朋友爱吃鱼，所以你是钓来送给她的？”

    “不是，一会儿你在湖边把我们的衣服用肥皂洗了，凉在风口上。我拿这几条鱼到附近镇上的集市换些钱。”

    “要钱做什么？”

    “买礼物啊，哪能空去看朋友呢？”李万水第一次咨询方垆心的意见：“垆子，看朋友是该送礼物的吧？你送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