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A+A-

    荠菜道姑每日亲自为方垆心精心敷药、调养,十来天以后,方垆心终于可以洗脸,十个指头上的纱布也全被取下。

    李万水依照荠菜道姑的吩咐,早已准备好一大盆温热水放在屋檐下。

    荠菜道姑一边给方垆心拆去指头上的纱布,一边叮嘱:“干儿子,你现在是一个全新的自己了,就模样来,就算你站在曾经最熟悉你的人面前,他们也不会认得出你来。洗脸时不可太用力搓,只把药膏洗掉就好。半个月之内啊,夜里睡觉,尽量避免向左边睡。你头发也该理啦,一会儿我给你剪剪。”

    相处下来,方垆心心中早已有一个自己定义的荠菜道姑,他自己定义的干娘,并不是如李万水所,是一个孤僻、少言的人,听力也不弱。自己这个干娘,是一个慈祥、耐心、细致、热忱的人,感觉上她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就像晓晓给自己的妈妈的爱。

    自昏睡三天醒来,还没洗过脸和,更没洗过澡,好在山中清爽通透,要不然方垆心该是一身恶臭了。

    他一直想照镜子,但一直没看到荠菜道姑卧室有镜子,除了院坝外的水溏,几乎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地方让自己看看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

    看着屋檐下冒着淡淡热气的一大盆水,方垆心第一次没法专注听荠菜道姑话。

    冲到屋檐下的水盆前,方垆心并没有立即洗、洗脸,而是站在屋檐外,弯着腰,目光深深地陷进水盆里,凝视着水里倒影的那张脸。他一直毫无保留的相信李万水,相信自己认的干娘,毫不怀疑他们为自己做的事。

    凝视着水里倒影的这张脸,方垆心不由自主地落下两行泪,泪水像下雨时屋檐的雨线,与盆里的水连为一体。

    “怎么哭啦?不喜欢?”一边着,荠菜道姑一边拉过方垆心的,用葫芦瓢从水盆里盛出水来仔细地给方垆心洗,并絮叨着:“干儿子啊,别哭,要是你真不喜欢,干娘也没法给你恢复从前的模样啰。人啊,其实模样不重要,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的,世间的生命万万千千,就有万万千种模样,都要活一回,真的不重要”

    李万水又提来一桶热水放在水盆前,然后走得远远的,独自坐在院坝侧面的香炉旁,淡然地看着院坝外。

    “来,胡子也得刮,你还年轻,不要留着胡子。我这里没有刮胡刀,只好用我的镰刀给你刮啦。放心吧,我这镰刀锋利着呢。”

    “老李,我的事算是做完啦,过来看看,认不认得出还是从前的垆子。”

    “看看就看看。”李万水懒懒散散地走过来,点点头:“哎呀,菜姑,你这艺,几十年没使,竟然还能如此出神入化,比我想象的好太多啰。”

    “不会傻了吧?不会大白日的神经了吧?垆子,并发傻啊。”李万水轻声责骂着方垆心。

    “哦,镜子,镜子。这些天啊,我把我唯一的镜子藏起来啦,现在可以照,可以照,一切都好啦。”着,荠菜迅即回屋又出来,把一面镜子递给傻愣愣的方垆心:“干儿子,照照,看看你的崭新模样。”

    双接过镜子,仿如这面镜子无比沉重,使得方垆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听得梆梆梆三声响,并大声道:“谢谢干娘,谢谢万水哥,谢谢”

    “起来,不是好不要拜我嘛,干儿子,快起来。”不等方垆心继续下去,荠菜伸把他拉起来,慈祥地看着:“干儿子,这没什么需要谢的,有这缘分,所以珍惜,我们都珍惜,不用谢的。”

    方垆心也不傻不愣了,照着镜子,嘴里天真地道:“当然要谢,这是大恩,干娘和万水哥对我都是大恩,是你们让我有会有勇气重新活一次。”

    “重新活一次?”李万水站在屋檐上,依着石墙,居高临下地看着院坝里的方垆心:“既然可以重新活一次,垆子,你打算活成什么样?”

    “像万水哥一样活着。”方垆心几乎是脱口而出,完全没有思考。

    “哈哈哈,垆子,以后由心而活吧。我去后面找冬笋啰,你好好陪你干娘话吧。”李万水嘴里着,已从屋檐下拿起锄头扛在肩上,径直走向屋外的竹林。

    这是方垆心第一次听见自己万分敬重的万水哥爽朗地笑,他不明白这是为何,另一个疑问随口问出:“干娘,什么叫由心而活?”

    荠菜道姑没有回答方垆心的问题,从他中拿过镜子,走到屋里,由出来,把一块香皂和一张毛巾递给方垆心:“知道水溏边那股泉水吧,去洗个澡,干娘给你做胡萝不木瓜汤,等你洗好,干娘的汤也差不多好了。”

    在院坝外的板栗树下,那条把屋后泉水引至树下,一直流着水的塑料管前,一直流淌着的泉水汇聚成一条奔流不息的潺潺溪。拿着香皂毛巾再次来到这溪旁,方垆心这才发现,流水中有一坨十分光滑的石头,溪水日夜不息地淹过石头,又义无反顾地奔向前去。

    脱去衣衫,赤条条在溪水中的石头上坐下来,清爽幽凉立刻传遍全身,整个人变得异常清醒。

    水微微寒凉,但方垆心早已习惯在江河里洗澡,他已经爱上这种寒凉通透感。捧一把脚前的水喝进嘴里,清冽甘甜。一瞬间,方垆心明白,自己的干娘也一定日常在这里洗澡,石头前的两个深窝子,分明就是干娘几十年来洗澡时踩出来的印痕。

    潇湘大地,洞庭湖南不远处,这一方像是被人遗忘的山岭间,正沐浴在南方初冬的暖阳里。不萧瑟,叶儿初黄,绿草未凋,正是十分宜人的时节。

    上午的阳光洒进林间,形成明暗相间的线条,这美丽的线条如此得体,就像是苍穹在进行又一次精心的素描。几片从板栗树上飘落的黄叶,应和着风与气流的韵律,飘飘荡荡落进溪水里,航至脚前,片刻停留,又随着流水从流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