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秋水伊人黄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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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可以重新活一次,打算活成什么样?”“由心而活?”方垆心享受着溪水流过身体的清爽通透,一遍又一遍嘀咕着李万水的话,像是要从这话中参悟出自己的人生大道来。

    人生大道没有参悟出来,方垆心开始心神飘荡。从脚前的溪水里抓起一块石头,用牙咬一咬,笑笑,又把这毫不出奇的石头翻来覆去地看,看着看着,对石头低声问道:“你一定认识我干娘三十多年了吧?她就这样一个人生活在这里,该是多孤独啊?该是多煎熬啊?我才三十多岁,干娘已经孤独了我的所有年华,这样清贫、孤独,而又淡然,她为何就能做到呢?”

    如果方垆心对着一块毫不出奇的石头啰啰嗦嗦这一幕,被一般人看到,肯定又判定他精神病犯了,认为他确实是个精神病患者。方垆心早已接受别人认为自己有精神病,他不在乎别人这样定义他。

    第一次听见别人自己是精神病,是在师和仁的医院里。那天晚上,那个梦里啃噬心灵的魔鬼又一次把他折腾醒来,这一次值班的万晓晓却在一旁的沙发上酣睡着,方垆心抓住难得的会,溜出病房去。

    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方垆心听见外面值班的两个护士窃窃私语道:“别理他,假装没看见,是个神经病,只晓晓和圆圆能管他。”

    万晓晓紧随着方垆心追出病房,一把拉住方垆心关切问道:“垆子,梦又把你折磨醒啦?没事的,是人都会有梦,乖,跟我回去继续睡吧。”万晓晓拉着方垆心的,回头对两个值班的护士却没好心情,教训:“要再听见你们乱他,我不会饶你们的。”

    在这被人遗忘的山岭间,没有人打搅,没有人嚼舌根,方垆心的举动只草木流水能见,他更自在无虞。对着中的石头絮叨着,絮叨着,他第一次无比清晰地看见一种孤独,一种已经孤独到淡然,孤独到已经不知道孤独的孤独。

    随之脑海里浮现出几个熟悉的身影,使得方垆心有些愤怒。他不知道为何在这里又会想起他们,他不愿意想起他们,觉得一直以来都在连累他们,他们照顾自己,对自己嘘寒问暖,浪费了他们宝贵的时间。

    愤怒的情绪不期而至,方垆心抓起自己的衣衫,用力摔打在溪水里,在林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干儿子,怎么啦?洗这么久啊,心感冒啊!换洗的衣服我给你放院坝边,脱下的就留那里,一会儿干娘给你洗。汤好啦,快来吃吧。”

    “知道啦,干娘。”方垆心马上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举起欲抽自己一巴掌,在空中停下,转而抽自己的右脸,心中的愧疚感又袭卷上来。

    年关在即,方垆心和万晓晓相逢在遇龙河音乐节,相逢之时,方垆心已经三十八岁,离他出车祸失忆已经过去整整八年。

    年关时节的遇龙河畔温暖如春,在北方寒雪驱使下,蜂拥的人群如南归的候鸟,涌到这美丽山水间来,享受温暖碧绿的冬天,遇龙河畔因此变得热闹而喧嚣。

    作为音乐节的一个邋遢临时搬运工,方垆心有幸不用买门票,可以在舞台后面欣赏舞台上的歌声。

    又一个原创歌登台,音乐响起,歌声一出,方垆心奔涌到舞台侧面,望着舞台上熟悉的身影,泪水狂奔。

    舞台上,万晓晓一句话也没有,对着话筒长长叹息一声,这声沉重的叹息在场的人都能清晰地听见。

    叹息过后,万晓晓极具穿透力的歌声随之响起:

    都市寻耕烟,

    霓虹对醉眼。

    车流滚滚不知疲,

    人海茫茫影零乱。

    昨日情难留,

    过往谁还念。

    易安笔下情切切,

    胡笳十八声声怨。

    走过了一川又一川,

    别过后一年又一年。

    春花秋月雁南飞,

    举杯颙望落霞孤鹜送暮天。

    再见想了一遍又一遍,

    别后的路一山又一山。

    夏风冬雪凤还来,

    西风苍凉落叶沙尘送人还。

    你在那里,

    苦苦等待。

    秋水伊人黄花落,

    冬蚕结茧窗花破。

    山河过后梦三宿,

    孤蓬烟江有人隔岸唱夜歌。

    你在那里,

    苦苦寻觅。

    夜露清风霸柳桥。

    镜中明月映烟涛。

    韶年魂梦随萍踪,

    雪域圣城有人复念尘已老。

    唱到此处,万晓晓突然泪水奔流,几乎是用声嘶力竭的声音继续唱道:

    走过了一川又一川,

    别过后一年又一年。

    春花秋月雁南飞,

    举杯颙望落霞孤鹜送暮天。

    再见想了一遍又一遍,

    别后的路一山又一山。

    夏风冬雪凤还来,

    西风苍凉落叶沙尘送人还。

    你在那里,

    苦苦等待。

    秋水伊人黄花落,

    冬蚕结茧窗花破。

    山河过后梦三宿,

    孤蓬烟江有人隔岸唱夜歌。

    你在那里,

    苦苦寻觅。

    夜露清风霸柳桥。

    镜中明月映烟涛。

    韶年魂梦随萍踪,

    雪域圣城有人复念尘已老。

    所有听众被万晓晓的歌声和情绪撩拨起,一起跟着她齐声唱起来:“走过了一川又一川,别过后一年又一年”

    方垆心没有跟着唱,剧烈的愧疚感撞击着他的胸膛。舞台上是他无比熟悉的晓晓妈妈,尽管这妈妈年纪比他还,但在他心中,这就是晓晓妈妈。他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万晓晓的每一句歌声的意义,他太熟悉这个人,或者,这是他有限的记忆里,最不能忘怀,最熟悉的人。

    流浪三年,方垆心拒绝想起从前的人,可又没法忘记,异常好的记忆力就像害了他,他记得自医院醒来后半年开始,一直到现在的每一天,每一件事。

    方垆心想忘记熟悉的人,为的是心中愧疚,不想再连累他们。他想找回车祸前的记忆,想知道自己从前是什么样的人,想从从前的记忆中找回妈妈对自己的爱的点点滴滴,但几年来,他没有找回车祸前的丝毫记忆。

    有会重新活一次,是天大的幸运,但找不回从前的记忆,心灵的魔鬼就没日没夜地啃噬着心灵。按方垆心自己的直觉,或许只有找回从前的记忆,找回妈妈对自己的爱的点点滴滴,梦里每夜啃噬自己心灵的魔鬼才会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