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画卷
然而走到一半,段止观到底还是犹豫了。倘若秦临真的死在自己里,让好不容易和谈的秦国和段国再打起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在这种境况下,报仇还是得细水长流。
他只得返回屋子,在窗边道一句:“秦临,你若死过去了,我就叫人收尸。”
完,他果然见着瘫在床上的人指稍稍一动,睁开眼时笑意就浮上面容,缓缓向自己转头。
那张脸已失去血色,眼中却是素有的平静。秦临弯了弯唇角眉梢,话音里听不出丝毫虚弱:“我就知道,止观舍不得我死。”
段止观心中冷哼,若不是怕两国打起来,当然希望他赶紧死。
他打开食盒,伸进去抓了一把米饭,胡乱从窗户扔进屋里。
一团米砸在秦临身上,到处滚落,沾染了他清俊的眉眼,和散乱的衣袍床褥。
那种人,只配吃这样的东西。
其它的菜都被段止观倒掉了,只要每天有点米饭,秦临一时半会儿就饿不死。
回去之后他开始盘算,在米饭里给秦临加点什么脏东西,他为了活命也会吃下去。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实施计划,几天之后,夜里便见到秦临跟着一个太监,去往给他预备的院子了。
秦临的神情镇定自若,可从他脚步的细微颤抖却能发现,他已经饿坏了。
放出来了么?段止观不屑地望了一眼那个半死不活还要硬装从容的人,反正住得这么近,日后有的是互相撕咬的会,不怕分不出个你死我活。
他以为秦临刚被放回来,肯定会在房里觅食或者睡觉,没想到很快却听见自己屋外传来敲门声。
“止观,在不在?”
听到熟悉的话音,段止观不禁有些愣怔。他的声线很是动人,那澄澈空明的字句好似把人捧在溪水中顺流而下,涤荡了经年的积垢。
他自嘲地扯扯唇角,也就是这样干净的声音,当初才能把他拖进泥潭。
这时候秦临来敲门,他觉得肯定是来找他麻烦的,所以只是淡漠地问:“什么事?”
他如今还那么虚弱,应该打不过自己,来找麻烦,那就陪他打一架好了。
门外的声音回
答:“过来给你送个东西。”
段止观也不问是什么东西,直接就:“不要。”
静默片刻,外面又传来话音,隔着门板听不清语气:“我放在门口了。这是先前欠你的,你想要就留着,不想要也得留着。”
不是来打架的?段止观见他离开,到底还是没忍住好奇,去门口拿了那东西来。一个细长的盒子,打开后,其中放着个画轴。
他眸色冰冷,送一幅画?什么意思?莫非此画是什么珍宝,明日去是自己偷了?
展开画轴,他一愣,这画的是石榴?
他怎么还记得?
当时段止观还住在秦临府上,有一次看他作画时,秦临兴致上来非要画一幅送他,问他想要什么。那会儿段止观正好想吃石榴,就随口让秦临画个石榴。
秦临笑着:“我听闻段国有那种果子,可惜我没见过。日后我们去段国,见了再画给你。”
段止观随口问:“你好好的去段国做什么?”
秦临歪过头,深深地望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起来站到他身后,双臂圈住他的脖子,俯身在他后颈处轻吻了一口,然后趴在他耳边:
“我想去看看你时候待的地方,就好像你受苦的那些年,我一直陪在你身边。”
至今段止观都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他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整个脸都红透了,不敢抬头去看身后那人,只能紧紧抓着他的,出了一心的汗也不愿放开。
人不能常常回忆往事,不然就总想回到过去掐死那个愚蠢的自己。
直到段止观离开秦国,秦临也没去过段国。望着画纸上几个栩栩如生的石榴,他渐渐窜上来一股怒火。
不想要也得留着?他哪来的脸面给自己送这种东西?
难道他想告诉自己,当初是对自己有恩的,让自己整他的时候下别太狠?
他怎么不想想,他后来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段止观拿着画轴出门,去到秦临院子里,直接就敲开了他的门。
秦临垂着眸子浅浅一笑,柔声道:“不用谢我了,你喜欢就好。”
段止观轻蔑地扫他一眼,绕过他闯进屋里,转头四下寻觅,听见身后那人仍在着:“真的不用谢我”
谢他来恶心自己?
最后段止观找到了烧着炭的火盆,毫不犹豫地把画轴扔进去,看着它一点点燃成灰。
炭火荜拨,他看不见秦临的神情,只听那话音仍然是从容的:“画得不好么?可那东西我只见过一次。你就不能喜欢点秦国有的东西,我画给你?”
段止观缓缓转身,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再提以前的事,下次我把你扔进去。”
着他便往外走,听见秦临在身后低低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你把我扔进去?你又不是没抱过我,哪次抱得动了?”
段止观狠狠地摔上了门。
这之后,他知道秦临不会善罢甘休,定然还有后。没几天,他便发现自己堆在角落的脏衣裳消失了,晚些时候重新出现,还过了一遍水。
院子里没有做事的下人,他自然知道是谁干的。他只是怀疑,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还会洗衣裳?
细看那些衣裳,果然,好像只是用清水泡了泡,一件也没洗干净。段止观只能自己扛着搓衣板,又去了趟河边。
他在外颠沛流离十几年,没有寻常皇子的矜贵,洗衣裳这样的事,再简单不过了。
第二天见秦临经过门外,段止观便拦住他,抄起院子里的搓衣板递过去,“这个会用么?”
秦临犹豫着接下,话音温软:“我早年间上战场,膝盖落下了伤,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这和膝盖有什么关系?你就你用不用吧。”
“好。”
罢,秦临将搓衣板放在地上,膝盖一弯,跪了上去。
“这样,能原谅我了吗?”
段止观一愣,随即唇角勾起冷笑,“那我去找个钉板。”
钉板还没找着,秦临又把他划破的衣裳要过去补,段止观拒绝几次无果,由着他拿走了。
次日收到衣裳,段止观翻来覆去检查了数遍,好像没给自己划个口子,也没添加什么违禁的纹样?
去看那缝补处,虽然针脚乱七八糟,好歹也算能穿。然后他再抬头,便见到秦临那温和的面容上,挂了一对黑黑的眼圈。
“做了多久?”
“不久,也就一个晚上。起初不会做,总是把两片缝到一起。去园子里找几个宫女学会了,
做到天亮做好的。”
“这个给我做,一刻钟就够了。”
段止观的话音低沉,双眉下压,眼神中写满猜忌,“这么费劲讨好我,目的何在?”
秦临渐渐笑开,想了好久才道:“为了讨好段国。”
“我在段国没有地位,讨好我没用。”
“那就想让你为我做事。”
“若是为了秦国,我不会计较私人恩怨。”
“其实吧,我是怕你再像之前那样,在金国皇帝面前搞我。”
段止观轻嗤一声,“那你做什么也没用,再有那样的会,我不仅要搞你,还要搞死你。”
他完抬头看看,秦临忽然就笑了,“你要搞死我,好啊,我求之不得。”
“滚。”
段止观转身往屋里走去。
他看得出来,秦临就是在找借口。
而真实的目的,不是在善意中埋藏祸端,就是让自己习惯他的好,再让自己体会失去的滋味,就如从前一样。
他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自己滚?
两位皇子来到金国,其实质虽然众人皆知,但明面上毕竟是客人,就得给他们接风洗尘。在静颐园住下二十天后,金国皇帝带着群臣来了,把段止观和秦临都抓过去参宴。
静颐园正殿里,他们二人坐在第一排,后头跟着一大帮金国大臣。
段止观感到许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些是好奇,更多的却是轻蔑。
他知道,在那些人眼里,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皇子。
段止观的母亲身份低微,他五岁时只身离开皇宫后,段国似乎从来就没有过这位皇子。十几年来他在外漂泊,段国皇室却始终不闻不问。
直到一个月前,金国要求段国遣皇子入金,他才被人从破庙里抓回来,成为了段国的四皇子,然后即刻去往金国。
他唇角勾起冷笑,溯着那些目光的源头,挨个瞪了回去。
金国的表面功夫做得很足,歌舞仪仗、玉盘珍馐都没有少,表现出很尊重两位异国皇子的样子。
开宴后寒暄了几句,金国皇帝若无其事地问秦临:“秦二皇子,来金国将近一月,秦国气候与金国迥异,可还住得惯?”
秦临起身时,银灰色衣摆迤逦在地,广袖间穿过的风裹着他的风流,他笑得愈发满了,“承蒙陛下关心,一切都好。金国气候温和宜人,我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段止观丝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凌厉,秦临不是要讨好段国么?这么快就谄媚起金国皇帝了?
他忽然站起,重重咳了两声,“秦国皇子是乐不思蜀,闲来无事便在房里磨刀,还天天深更半夜逛园子,这么惬意,就是不知道在计划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