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偏厅落座上菜，段止观不好意思自己挑食，只能不停地夹面前的两盘青菜。

    期间，金晖一直在没话找话勾搭秦临。

    听了半天，段止观明白了，金晖丝毫不介意秦临上次拧了他腕，而是十分仰慕他在秦国的地位和名声，所以想巴结他，想沾他的光。

    他真想替秦临让金晖闭嘴，然后告诉他，真正混得好的人是不会被扔到这种地方来的。

    吃到一半，金瑶忽然离席，回来时端着一屉包子。她第一个来到段止观面前，让他夹一个包子吃。

    “这是用广寒果和肉馅包的，这些广寒果昨天刚送进来，肯定比上次新鲜多了！段哥哥，你爱吃就多吃点，这些都是你的！”

    段止观尝了一个，点点头道：“是比上次好一些，和我在段国吃得差不多了。”

    秦临敏锐地注意到他平淡神色下一闪而过的光亮。

    于是笑问：“静颐园里要吃什么菜，还会有不新鲜的么？”

    金瑶把上的包子端给他，“秦哥哥也尝尝吧。广寒果金国不长，这些都是从段国运来的，路上都得耽误十天半个月，肯定不如段哥哥以前吃的新鲜呀。”

    “叫广寒果么？为何金国不长？”

    “金国太干了，要种广寒果，得浇多少水啊！”

    “哦这样。”秦临若有所思。

    吃完饭后，二人仍要分开回去。

    段止观本来想让秦临先离开，自己再和他们几句正事，没想到一放下筷子，秦临就被金晖拉走了。

    一想到刚才金晖的那些奉承话，他就对秦临十分同情。

    算了，让他们俩玩去吧，自己先撤了。

    秦临莫名其妙地被拉进院里的厢房，又被金晖让到主座，接过他递来的茶。

    然后金晖开始夸他，虽然各方面都夸了，不过主要还是夸他的地位名声。

    这人似乎知道不少他在秦国做过的事，拿出来一件件吹捧，把他的功绩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可最近的几件事，有些他只是去做，而主意是段止观出的。

    在听到金晖用连篇累牍的成语描述自己战场上的英姿时，秦临终于受不了了，轻咳一声打断：“有什么

    话不妨直。”

    金晖笑嘻嘻地望着他，鄙夷道：“刚才听那段国皇子的计策，我觉得一点也不好。”

    “你一定比他本事大多了吧，要不我和母亲商量一下，换你来帮我吧？”

    秦临脸色愈发冷了，“找段国皇子是你母亲的主意，你若想换成我，那该先去问她。不过就算她答应，我也不一定会答应。”

    “只是为这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他淡淡着，起了身。

    “等一下。”金晖追上他，挡在他面前，“再问你个事，那段国皇子吃饭，为什么只吃素的？你知道不？”

    秦临侧身避着那人，沉声道：“他不吃猪牛羊肉，以后让人多做些素菜，鱼和鸡鸭也可以。”

    “哟，没看出来，段国皇子爱吃什么，你还挺了解嘛。”金晖一挑嘴角，眼中闪过狡黠，“关系果然不一般。”

    秦临轻轻冷笑，惯常温和的眼里此时什么也没有，投出来的目光亦失了温度。

    他微微启唇，一字一句道：“看来上次提醒你的事，你是一点也没记住啊。”

    着，他随拿起面前之人的左，朝一个角度拧了一下腕，“你若再这样的话，这只就别要了。”

    “你敢！”金晖一边惨叫一边怒吼。

    “这只坏了，你照样能用右写字，无论你们在筹谋什么，都不耽误。我有何不敢？”

    秦临的神情很快恢复正常，眉眼间添了笑意，稍稍发力将这人推出去，他便撞在靠墙的桌角上，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秦临头也不回地出了衔泥堂。

    他没有直接回住处，而是在园子里绕了一圈，找到上次帮他打听祭春流程的那个太监，往他里塞了一块碎银子。

    “我需要从外头找点东西，你知道有种果子叫广寒果么？”

    那太监迷茫地看着里的银子，“您要多少广寒果啊？那东西又不贵，您这钱能买一车了”

    “不要很多，只要新鲜就好。”

    “新鲜”太监有些为难，“就算去段国买，运回来也要几天，再新鲜也就那样了。”

    秦临沉思片刻，“那就去买点广寒果的种子。”

    闻听此言，那太监满脸都是讶异：“您要在金国种广寒果？这里气候太干，种不活

    的啊！”

    “不要紧，帮我找些种子来就好，多的银子算你的跑腿钱。”

    太监不明白秦国皇子为何突然迷恋上了段国水果，但一听见跑腿钱，就喜滋滋地答应了。

    段国皇宫，养心殿正厅，皇帝召集了几名皇子和近臣议事。

    今日的主题是和秦国结盟。

    鸿胪寺的官员呈上礼单，以及盟约的内容。皇帝看了一遍，算是公平合理，便让众人传阅。

    正传阅着，座上的皇帝看似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有消息，秦国并非真心想要结盟，而是另有所图，让我们早做准备。”

    下首立着的大皇子段衡一听就急了：“哪来的消息？这话可不能乱，这不是要离间两国关系么！”

    皇帝悠悠道：“四皇子的。他他从秦国二皇子处得到这个消息，劝朕放弃与秦国的会盟。”

    “这消息必然是假的啊！秦国如果另有所图，秦国皇子怎么会告诉他？肯定是受金国人蛊惑，想挑拨段国和秦国的关系！”段衡振振有词。

    “虽是如此，但还是防着万一，多带些兵马去吧。”皇帝下了这个结论。

    他会如此在意段止观的意见，是因为看了他从金国寄来的信，对这个捡来的四皇子生出些好感。

    关税的事经过重新商议，虽然结果还是对金国有利，但好歹两国能通商了。

    那几条治理段国的建议他并不是很认同，但比起段止观的三个哥哥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且这孩子写东西真的漂亮，那封谢恩的信明明没用什么华丽辞藻，让他一写，读起来就觉得心里舒坦。

    虽然过去段国欠了他的，他现在却能以德报怨，气度品质也是不凡。

    也许当时应该考虑一下把段衡那不成器的孩子送去金国

    “谁愿做使者，与秦国商议会盟之事？”皇帝看向下面的几人。

    他本来是想让鸿胪寺的官员去的，没想到三皇子段衍先站出来：“父亲，此事我去合适，我身上有秦国血脉，他们就算要图谋不轨，也要看我几分薄面。”

    “那可不行！你根本就是半个”

    段衡的话被下面一名老臣打断：“秦娘娘是秦国人，此事三殿下应该避嫌。陛下不如让大殿下代您前往，

    也算是对秦国展示诚意。”

    皇帝思索一会儿，老臣得没错，段衡是嫡长子，虽然不知道对方派什么人来，但段国这边要给足他们面子。

    他点点头，又加上一句：“你那个脾气啊，早日改改吧”

    秦段两国的使者在边境会面，为了不惊动其它国，尤其是金国，秦国三皇子秦引只带几个随从就来了。

    ——当然，主要是因为他身不凡，不需要人保护。

    所以当他看到段衡带着好几百人马来到边境时，嘴都气歪了。

    不是来结盟的吗，这人是要打架？！

    本来就没打算认真和段国谈合作，这下，他直接将已经很苛刻的条件变本加厉一番，成功把段衡气得跳脚。

    段衡还以为对方要耍什么花招，干脆直接让自己带来的人马围了谈判的屋子，打算以威势相逼。

    见到这样的形势，秦引轻轻松松就把随身的剑架在了段衡脖子上。

    他押着段衡走出包围，命令段国人马停在原地，然后带上段衡往秦国的方向行去。

    得到秦国驻军的接应，秦引安全撤离，段衡也被俘获。两国会盟就此告吹，秦国还白赚了一个段国皇子作为俘虏。

    盛夏，正是最为炎热的时节，即便是傍晚也暑气蒸腾。

    段止观在衔泥堂的书房里，口干舌燥地告诉金晖如何收买禁军统领，已经讲了一个时辰。

    但他觉得金晖还是没有听懂，不是因为蠢得无可救药，而是因为就没好好听。

    对于金晖这样的态度，段止观早已习惯。反正自己该做的都做了，他听不听，能不能做成事，那就不是自己的事了。

    比起从金晖这里获得什么权势，现在他觉得，还是吃饭更重要。

    秦临进了衔泥堂，金晖便突然变脸，热情地跑过去迎他。

    段止观在一旁看着奇怪，秦临不是他们后来又打过么？怎么金晖丝毫不计前嫌，还是那么喜欢他？

    饭桌前，袁妃和金瑶已经坐好，金晖把秦临拉到一个位子上，自己又立刻坐下。

    就给段止观留了唯一的一个位置，没得选。

    段止观坐下才发现玄，满桌的菜大部分是荤菜，还都是他不能吃的肉。素菜只有两盘，都被放在了他的正对面，夹

    不到。

    他第一反应是金晖也真够无聊的，正想直接跟他翻脸，脑子里却忽然蹦出大约一年之前的一件事。

    那是他周游列国做谋士以来，唯一的一次失算。那次他为秦临起草的文书不够周全，对他和当朝一位官员的关系产生了不利的影响。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府里的人都知道他百发百中的名声，失误了这一次，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笑话。

    但那次秦临因为公务耽搁在路上，众人没见到段止观被责问的场景，还有些不尽兴。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在吃饭时把他挤到一个摆满了肉的角落。

    他冷冷地扫视一圈，没有吃，也没有和谁发火，只是默默走了出去。

    那时他便感到，也许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有些人生来就是注定卑贱的，给自己找了再多东西傍身，也终有被打回原形的一日。

    而现在也是一样，金晖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就看不起他，来去都是因为他出身低微。

    这件事不可更改，即便他竭尽全力去帮助金晖，也无法扭转他对自己的看法。

    他的失神被一双伸过来的筷子打断，秦临在他碗里放了一块卤水豆腐。

    他抬眼，秦临冲他浅浅笑着，轻轻点头。

    于是他吃了那块豆腐。

    碗里就又多了酱炒大虾、拔丝土豆和椒盐香菇。

    金晖在一旁酸溜溜地：“还以为秦国皇子只会欺负人呢，原来白天还是挺体贴的嘛。”

    秦临淡淡扫了他一眼，吐出个：“好自为之。”

    段止观只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当着外人吃秦临给夹的菜毕竟有些别扭，他草草干掉碗里的米饭，起身出门。

    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就开口让秦临和自己换个位置好了。

    再卑贱的人，也要想办法生存下去。

    出了衔泥堂，偶一回头，他看到金晖竟也出来了，正举着个灯笼站在门口，笑嘻嘻地望着他。